当一碗汤终于喂完了,他感觉到她又把他的头抱在了怀里。在他清醒时,他想都不敢想她会这样抱着他。

“医生对你的恢复状况很满意。”她轻轻地对他说,“当你忽然开始发烧时,我真怕你的伤口感染了。你一直在发烧,每次睡醒都烧得更厉害,真好,你总算不辜负我这么花心思照顾你,你不会就这么死了,让我伤心难过,让我可能无法原谅大卫,即便他一点错都没有,你才是唯一的混蛋。”

她一边说一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她的手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

“我想你再也不会发烧了,你会一下子就好起来,变回原来的样子。现在,你还是再睡一会儿吧,好好地睡一会儿,你唯一需要的就是休息与营养。”

她就这么抱着他,跟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又轻轻地抽身离开。

阿莱西奥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躺着,吸收他吃进去的东西,然后,才又再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世界变得清楚多了。

他正待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房间里,房间的窗帘被拉开了,窗户也被打开了,太阳直接照到了他身上。

在这个岛上看见太阳可不容易。

他又尝试着想要避开身体的疼痛,看看有没有钟表可以让他知道更具体的时间。

大约他的动作有点大了,薇洛注意到他竟然又醒了,走回了床边。

她注视着他睁开的眼睛,发觉他好像真的恢复了一些自我意识。

“阿莱西奥?”她有些惊喜地用只比方才大一点点的声音道,“你能听到我在说话吗?告诉我你是真的醒过来了。”

他张了张嘴,尝试了一下,但很可惜他目前还是力气不够,他的喉咙也太久未经使用,很难发出声音来。

可是这就已经足够了。

“没事了。”她搀扶着他慢慢坐起来,又喂他喝了口水,“只要你好好休养,你会恢复如初的,别害怕。”

可他吸了一口气,仍然努力对她道:“我……我爱……你……”

她愣了愣,无奈道:“我知道。”

说完,她尝试着,想要对他微笑,可是原始的痛苦却汹涌而出。为了不让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她不得不低下了头,努力控制自己。

他就一定不忘和她说这个,生怕不能刻印到她心里去。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他一定要激发她的爱,便自己也迅速被爱所束缚。这就是爱情的游戏,捕手会被抓住。

而这也一直是她真正想要的。

大卫对她而言,就像一颗彗星,划过她的生命,短暂地照亮了它,但他却是她灵魂的血液和土壤。无论她再怎么想要否认也没有用,他内心涌动的黑暗潮汐在她同样不太纯白的灵魂中得到了反映。

长久以来,她就只是时常感到愤怒,她愤怒他这个人永远都是那么随心所欲,更愤怒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们的相遇,她的选择毫无用处,他的仆人绑架她,只为取悦自己的雇主,没有一丝心理压力,而他们所谓的婚姻,她也同样没有选择。他没打算和她结婚,她只能默默忍受下来,独自为未来担忧、痛苦,他忽然转变念头,决定与她结婚,她好像也只能乖乖地听着,并理应为他最终的抉择松一口气……

她甚至在愤怒爱情是如此容易产生。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总是能轻易略过许许多多的罪恶与缺陷,感受到他身上那寥寥无几的优点。

他明明干了一大堆不可理喻的错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究竟有多么惹人厌,她现在都简直还能不重样地数落他几天几夜,结果,他确实只需要关心她一点,再天天深情地看着她,跟她说一些有的没的,就莫名其妙地抓住了她内心深处的情感。她有时候甚至还昏了头一般地有些同情他,太愚蠢了,她更应该同情她自己……

她的愤怒之火就这么一直熊熊燃烧着,令她内心煎熬,最终,她选择了不管不顾地纵容它。

她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要远离这个罪恶的源头,远离所有的控制与耻辱,远离愤怒。以上帝的神圣名义,她知道她确实可以做到这一点,于是,她也想当然地以为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他了。直到她再次看见了他,并几乎立刻就痛苦地意识到,有一束火花在她的心中亮了起来,并摇曳不定。

那只是一点点的火花,却出乎预料的活跃,充满侵略性,可以一瞬间就烧焦了她的心,使她的意图化为灰烬,使她的声誉化为烟雾。

她用尽一切方法去抵抗了,可当她看见他倒在了地上,她以为他死了的时候,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了她是多么在乎他,超过了一切。

她不想继续愤怒了,不论他过去做了什么,至今又仍然在做什么,她都决定与他和解,往后,他们会和平度日的,那些鸡飞狗跳的时光都过去了。

不再是从前的反应了,阿莱西奥松了一口气。他仔细端详着她的一切,很快意识到她消瘦了些,虽然那并不会妨碍她身材的完美。

在这段时间里,她一直被关在家里,只为照顾一个整天发着高烧、满嘴胡言乱语的男人,却仿佛从不曾感到拘束与厌烦。

他的心顿时酸涩得一塌糊涂。

“我在……你家里?”他忍不住问她。

薇洛点点头:“你需要更妥善的照顾。你的姨妈跟我说等你醒来一定要立刻通知她,我现在要通知她吗?”

阿莱西奥用他能做到的最快速度道:“不!”

他现在还不想听长辈训话。

然后他又问:“我母亲……”

薇洛道:“她目前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大家都不敢说,你也得庆幸过来拜访的几个记者都非常好说话,他们都答应了我不会在报纸上发表这件事。”

阿莱西奥想,她竟然说记者那种生物很好说话?

不过他也很快明白了,谁能拒绝她恳求的眼神呢?那些家伙会立刻变成她最忠诚的骑士,为了保护这位美丽的小姐,损失条新闻算什么……

“达弗林夫人还告诉我,未来最好是亲自抱着泰茜去跟她说。”薇洛继续道,“说完立刻就把泰茜递给她,让做孙女的去喊几声奶奶撒撒娇,这样她或许还有一定的几率会原谅我。”

阿莱西奥不禁笑了。

在伤口处传来的刺痛中,他慢慢道:“不能怪你。”

薇洛当然知道,可就像她之前就在担心的那样,她也确实偶尔还是会忍不住责怪她自己。

这会是永久的损伤。说来好笑,她居然让他们家的两个男人永远留下了枪伤的痕迹,他们都将在余生的时光里忍受一些难以根治的后遗症。

“以后都别再做这种事情了,别再让我害怕了,我讨厌害怕。”

“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他细碎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不要离开我,我与你同样害怕,怕得要命。”

薇洛轻声笑着,胸腔的震动几乎使她感到疼痛。

她问他:“就没有其他的要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