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属于上位者的目光自上而下的投射下来,势若千钧一般,重重投落在了沈莺歌的身上?,若非她下盘足够稳当、定力足够稳妥、心态足够好,想必露出了心虚之?意。

沈莺歌眸底噙着泪,道:“我?不敢揣度王爷的旨意,王爷要做什么,我?自当不敢辩驳些什么。”

羌王高深莫测地俯视了她一眼,忽然卸下了掐在她脖颈上的大掌:“你做了什么,你心中是最?清楚的。”

沈莺歌欲语泪先流,但最?终,她到底将泪咽了回去,故作淡静道:“我?当时确乎是屏退四下,与长公主殿下说?了一些话,但那些都是女儿家的私房之语,我?问长公主关于王爷的事,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羌王双掌抚撑在膝面之?上?,听及她的辩驳,僵寂的容色柔和了些许,但眉眼之?间?的轮廓仍旧淬着一抹淡淡的冷霾:

“先帝在世时,最?疼爱柔儿,柔儿是正儿八经的嫡出,是先皇后唯一的子嗣,反观本王的母亲,不过是先帝的侍婢,打小本王就?是个不入流的庶兄。柔儿是个极有野心的人,精通文韬武略、天文地理。”

“本王与她一同去随先帝田猎时,她经常对先帝说?,她要当西羌第一位女?帝,胆敢光明正大地索要皇位继承权的人,她是第一个,恐怕也是唯一一个。”

沈莺歌轻轻敛着眉宇,静静地听着,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从攥拢之?势微微恢复成了开阖的状态。

羌王眼神落在她身上?,仿佛又透过她,望向了无限遥远的虚空,继续道:“所以,本王夺得西羌政权之?后,对柔儿百般包容宠爱,她想要什么,本王都?会不惜一切代价许给她,她不想待在深闺想要执政,本王遂让她掌持枢密院,还令玄枭为她所用,哪怕她要拿北野穹空之?上?的北斗星,本王也会躬自摘下来给她。”

“柔儿虽无女?帝之?名,但已有了女?帝之?实,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居然背叛本王,投了嵩军,委实是岂有此理!”

岑寂的空气蓦地撞入了一阵支离破碎的声响。

沈莺歌微微一怔, ? 甫一抬眼,便是撞见了羌王捏碎长案旁的一侧扶木,扶木在其巨力的倾轧之?下应声而裂。

沈莺歌并?不惧,试探性问道:“王爷希望接下来怎么做呢?”

羌王深深地凝了她一眼,眸底的阴鸷之?色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分笑意,道:“柔儿其实还不算本王的心头大患,本王真正忌惮的人,是谢延暻。”

言讫,沈莺歌心尖蓦然打了个突。

羌王之?所以铺垫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引出谢延暻!

此际,羌王吩咐巨阙端呈上?来一样物事,此物由红绸严严实实地蒙罩而住,依稀能够看?出是个壶的形态。

簌簌簌一声响,羌王慢条斯理地揭开了红绸布。

沈莺歌看?到了是一壶酒。

“本王与谢延暻之?间?横亘着血海深仇,他多智近妖,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此番战役,有他做参谋,本王赢面不大而你,会是他最?大的死穴。”

沈莺歌觳觫一滞,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定羌王:“王爷,你是打算……”

余下的话悉数被男人的手指抵着,羌王笑着说?了一声“嘘”。

他亲自执起了酒樽,放在沈莺歌的掌心间?,道:“此则罗生堂研制而出的五更夜,也算是谢延暻自己调制而成的剧毒,听闻三年前他用来赐死沈贵妃,那么,这次本王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沈莺歌:“……”

我?就?是沈贵妃啊,我?就?在你面前。

可是,借尸还魂这种事儿,听上?去太过于荒诞不经,饶是坦明了,羌王也不一定会信。

沈莺歌道:“可是我?听闻,谢相无意赐死沈贵妃,当年那一盏毒酒,他替换成了一盏甜水。”

“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为时已晚!”

羌王将五更夜置放在沈莺歌的掌心间?,大掌揉摸着她的手背,道:“你行事素来稳妥周密,加之?是谢相的枕边人,所以这回,本王将这一桩重任委托予你,事成之?后,本王便不会再疑心于你,如何??”

沈莺歌抿唇不语。

羌王道:“本王势必会除掉谢延暻,如今是给你一个献上?忠诚的机会,你用你的行动,向本王坦明你的忠心。”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修罗场(二)……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二人正?说?间?, 时逢大雨初霁,天将转暮,环保着皋兰山山麓的大漠陷入一片萧索的黯色之中, 烟岚蔼然。

羌王将盛装着五更夜的酒壶,缓缓放置沈莺歌的掌心?间?, 温然一笑:“本王等待你?的好消息。”

男人自上而下俯瞰下来的眼神,犹若冥府煞鬼,强势且有力,这是独属于帝王家?的杀伐威严, 尤其是那两道目光降落在沈莺歌的身上时,充斥着沉甸甸的万钧之力,压得她庶几是喘不过气来。

羌王要看“妻杀夫”的戏码!

沈莺歌见状, 敛眸垂目,锁唇不语, 看上去她是沉静坦荡的, 面无一丝动荡波澜, 但打从接过羌王递呈而来的那一座酒壶时,她双肘的内侧早已悄然渗出了一丝潸潸冷汗, 冷汗沿着她的双臂一径地侵袭至后背, 汗悄然浸湿了衣襟。

造化委实是弄人呐, 它如一道无穷尽的轮回,上一世是谢瓒以“妖妃祸国?,其罪当诛”的名头亲自赐死?她,这一世,竟是轮到她了。

皆是用了五更夜。

掌心?间?的这一盏酒仿佛有千钧般沉重,沈莺歌只手端执着,便觉有些拿不稳, 仿佛拿着不是酒,而是谢瓒的命。

谢瓒是她前世的宿敌,与他相?杀了泰半辈子?,她巴不得他死?,早日高坐上太后娘娘的尊位。

但,在这一世数回打交道的过程之中,她有无数次弄死?他的机会,但每逢下狠手时,心?内又频生畏葸之意,尤其是是苍龙号沉海的那一夜,她亲自将他推入海中,眼睁睁地望着他沉堕在浩淼的浪涛之中,本以为会畅快顺怀,哪承想,她看到了掩藏在那掩藏于修罗面具之下的柔情与情愫

原来,他每次“杀”她,其实都是为了护她,但她身处局内,当局者迷,远不如旁观者那般清明?,她不断地细想,他为何要处处护她?

答案不难猜,他大抵是喜欢着她的,这种喜欢看起来并不如火那般盛烈,却是细水长流,润物无声,要不然,为何真正?到了赐死?她的那一刹,他竟是走了一出狸猫换太子?将赐死?的毒酒换作了一盏甜水。

倘若,上一世她真的喝了那一盏毒酒,她的结局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倘若,上一世她在群雄逐鹿、羌王屠城的动荡之中活了下来,今后的人生,可会发生什么样的转变?

没有答案。

但沈莺歌脑海里已经有了具体的画面,她喝了甜水, ? 没死?成,迩后被谢瓒带走,他对她心?存妄念,势必会以一种恰到好处又不会受世人指摘的名头,将她留在身边,但她的名分?不可能是他名正?言顺的妻,最有可能是外室,或是媵嫱,或是侧室,指不定那个时候,她的名字也不叫沈莺歌了,谢瓒这厮会给?她改名换姓罢。

这种遮遮掩掩堪比避世的生活,绝对不是沈莺歌想要的,她可是震翮高飞于九霄的鸟儿,怎么能受困于这一方天地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