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余意直起身,攥住阮梦压在大门上的手,将她朝着自己的怀中拉起,低声问:
“第一步是不是要先上去,让我见识见识楼上鬼鬼祟祟躲着帮你作戏的,到底是哪条路子上的妖魔鬼怪?”
因为知道是谁,余意更加来气,冷声嗤笑道:
“他就是上回揍没挨够。”
阮梦当然知道余意讲的是什么时候。
大二那年她生日前夕,简照南突然悄悄回了江城,准备好了场地、鲜花、钢琴和全部仪式,打算向她告白。可惜计划不知被谁泄露,他中了刘冬的调虎离山之计,等掉头赶回来时,从兴城急忙赶来的余意早就趁虚而入,甚至借花献了佛,已然把阮梦抱入了怀里。
简照南彼时的无语与愤怒可想而知,告白现场由此变成了搏击赛场。阮梦也是从他的声声质问里才得知了前情与真相。虽然即便事情按照他的计划实施了,结果也并不会改变,但此刻再想起,阮梦还是忍不住小声吐槽道:
“明明就是你坑人在先。而且,最后挨揍的也是你。”
余意承认自己确实被打了几下,但事实也绝对不是阮梦口中的单方面挨揍。
当时,在感情上,他虽然是半点没打算跟简照南论什么先来后到,讲任何友好礼让,但也清楚自己到底还是借用了他准备好的场子,尽管是不得已,但事儿也确实做得不够地道,所以一开始,他是有意想要挨几下,让他出出气。
谁知暴怒的简照南是真的下狠手,余意自然也被点起了血性。
阮梦哪里见过这种混乱的场面,她是真的被吓坏了,又因为满眼满心都是余意,连刘冬都挡不住,竟直接冲过去想要拉他、护他,后来自然也是陪他去的医院。所以,从头到尾,阮梦大概压根没注意到,比起余意,简照南也没好到哪去。
此事,余意说过是她的记忆发生了偏差,可阮梦就是不信。正好,今天另一个消失了许久的当事人也在现场,余意当即揽住阮梦的肩膀便朝屋檐外走。
大雪飘落在脸上,他仰头对着二楼窗户提声问道:
“简照南,你说,当年你跟我到底谁伤的更重?”
回答他的是一声「无聊」,以及窗户「啪」摔上的声音。但这番没来由的「坏脾气」,恰好也已足够证明,余意确实不曾落过下风。
见他看过来时一脸终于正名后的得意,阮梦还以为看到了接住飞盘想要称赞的大狗,暖色悄悄蔓延到了眼角,她有一点点的嫌弃,却更多觉得有很大一点的可爱。伸手拂掉堆在他眼睫上的雪花,阮梦提声问道:
“余意,你现在几岁了,幼不幼稚啊?”
但也因为这番幼稚极了的「争强好胜」的打岔,刚才谈分手的剑拔弩张终是被消解掉了大半。
***
那天的后来,简照南眼见着阮梦被余意拉走上了出租车,才返身将散落了一地的安眠药一颗一颗地捡起来,收回药瓶,又放进口袋里全部带走。
其实,简照南只比余意早到了不足三分钟。
在那之前,他一直在给阮梦打电话,却总是被挂断,到后来,更是成了无人接听。想到她如今的状况,简照南实在坐立难安,这才抓了外套,冒着大雪急急跑了过来。再然后,他便在阮梦的门外敲了将近三分钟的门,屋里时不时有声音传出,可她依然没有给他任何应答。
就在简照南决定强撞开门进去的时候,却突然听见屋内有铃声传了出来,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一阵短促而细碎的落地声,像是玻璃珠掉在地板上,却又轻很多。
声音停止的瞬间,电话立刻被接起,而后,简照南听见不知何时抵在门后的阮梦问:
“余……余意?”
“你来了?”
“现在?”
门终于在简照南眼前拉开了,却不是因为他。
她跑下去时脚步匆忙,连外套都忘得一干二净,更从头到尾一眼都没有看过他。
***
只是,在那一次的冬天过去之前,阮梦还是和余意分了手。
在又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急于撇清关系的她告诉他:
“余意,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累,这么多年,一直不是异地,就是异国,实在太累了。所以,我们先各自歇一歇,好不好?”
和之前几回满心想要惹火他时很不一样,余意听出来,阮梦这次是在央求他。她无师自通,恋爱不久便找到了如何拿捏他的办法。可是,他不想同意,他还没够呢,一辈子都觉得不够,怎么会想歇一歇呢?
于是,余意问:
“阮梦,到底怎么了,我们当面说好不好?”
“你别来。”
阮梦明明想见他,却又更怕见到他,于是她说:
“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最可怕的从来不是面对问题,而是你明明知道出现了问题,却半点摸不到它在哪儿。三番四次被提分手,余意也会无措和难过。所以,他说:
“没有什么「可」说的,那就说点「不可」说的。”
余意竭力压制住声音里的无力,语气尽量表现的轻松一点,平常一点,像他一点,但还是忍不住恳请她:
“阮梦,告诉我,好吗?”
「告诉他,好吗?」
这个问题,其实在刚刚发现自己好像不太对的时候,阮梦是想过的。
2017 年,因为当时的研究项目,阮梦陆续接触到了许多个重度抑郁患者,其中有一个有些特殊。面对其他人时,他总是沉默的,在倦懒中一动不动,在沉默中思考自毁。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患者却「很喜欢」和阮梦聊天,特别是在一对一的咨询中,他时不时便会表现出超过大多数人的敏捷思维与清晰逻辑,且他的口才极佳,叙述的内容,描述的场景,表达的感受,甚至哪怕是普普通通说出的话,都有着很强感染力。
而彼时,由于保密原则,更因为患者极度聪明而完美地将自己的真实目的隐藏了起来,并没有人发现,他的这份「感染力」里包裹着患者中罕见且过激的「毁他」倾向。
换而言之,阮梦彼时遭遇的不仅仅一个抑郁症患者,更是一个常年隐藏在网络之下,尚未被抓住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