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定亲两个月后,在旧历八月的一天,傅兰君嫁给了顾灵毓。

南公子没有来参加婚礼,婚礼前两个星期,他和未婚妻东渡去了日本,他托人送来了结婚贺礼,一对小小的金玫瑰,傅兰君的是襟花,顾灵毓的是袖扣。

南小姐把傅兰君的日记拿给了我。

一百年前的日记,纸张脆薄泛黄,翻页都要小心翼翼,我从头看起,这本日记从傅兰君十几岁开始写起,断断续续的,翻到快凌晨才到印度游记。

关于印度的日记有七八篇,她在里面写印度的好与坏,抱怨顾灵毓,描述自己收到的玫瑰花有多美,她还为那几支玫瑰画了素描。

再往下,空白了两个多月,到成亲前的一个月日记又续上,每一篇的内容都差不多,怕、怨、恨,怕婚后生活不如意,怨南公子招惹她后离去,恨顾灵毓为什么像个强盗。

关于婚礼当晚的记述,只有得意洋洋的一句话:我抓花了他的脸,他气的要死,没敢打我。

此后好几个月又是空白,我猜想,左不过互相难为打打闹闹,少年夫妻嘛,又都是富贵出身,一个骄矜的大小姐,一个霸道的大少爷,如果傅兰君的心里没有南公子,或许她和顾灵毓会日久生情也说不定。

可惜她的心里早有一个人,所以在一百年后,身虽已死,却仍旧在寻找那个心里的人。

我继续翻日记,空白了几个月后,日记又密集起来,内容多是在记婚后生活,傅兰君在日记里得意洋洋讲自己如何捉弄顾灵毓,同顾灵毓作对,顾灵毓是怎样气的横眉怒目但无可奈何。

暮春四月是顾灵毓的生日,傅兰君捉弄顾灵毓,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当然,里面是加料的。

晚上回到小两口的房里,傅兰君把面端出来,顾灵毓的眼睛闪烁了下,他双手交握许愿:“希望我家刁蛮的小娇妻能快点懂事,看在一年来我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份儿上,早早良心发现,别再捉弄我,能和我琴瑟和鸣恩爱到老。”

说完这段话他拿起筷子,傅兰君心虚了,她抓住顾灵毓的手腕:“你还是别吃了。”

顾灵毓笑吟吟地看着她:“你下药啦?”

一年来对于她的恶作剧他早已经熟稔,傅兰君艰难地点点头,顾灵毓轻轻推开她的手:“是砒霜吗?”

傅兰君瞪了他一眼,他挑起一根面塞进嘴里:“不是砒霜我就不怕。”

他吃完了整碗面,还喝光了所有汤,最后一抹嘴:“厨艺有待加强。”

当然,吃了那碗加料的长寿面,除了婚假之外从没有请过假的顾灵毓第一次无故请了两天假。

到此处日记又断了,后面连续十几页都是各种用钢笔素描的玫瑰。我打着哈欠,心想这位傅兰君小姐还真是任性又没有长性,难以想象她会思念一个人长达一百年。

终于又翻到文字记录,时间是丙午年10月,也就是1906年,那篇日记只有一句话我必须救他。

他是谁?

我飞快地往后翻,后面却又是大片连绵的玫瑰素描,一直翻到最后,在最后一页看到一句没有日期的话。

那句话是,它真奇怪,最初你恨它,后来你习惯它,再后来,你离不开它。

它又是什么?我心中疑窦丛生。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我知道了他是谁,是南公子。

南公子是在1906年初回到家乡的,他独身一人,他说他的未婚妻在日本因病去世了。

回国后南公子没有再从事植物相关的工作,他加入了新军,成为了顾灵毓手下的一名新军士兵。

我唏嘘不已,初见顾灵毓,傅兰君嫌弃他是个丘八行伍出身,现在她的心上人也成了个丘八,不知道她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我问南小姐:“傅小姐为什么要救南公子,南公子犯了什么军规吗?还是顾灵毓借机整治他?”

情敌落入自己手下,借机公报私仇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南小姐却摇摇头:“他的罪名重多了。”

南公子的罪名是,乱党。

1904年南公子携未婚妻去了日本,次年他在日本加入了同盟会,回国后他入新军也不过是为了向同僚们传授思想,他很快被盯上了。

捉拿他的计划悄无声息地制定,而被委任负责这项行动的人,正是顾灵毓。

傅兰君无意间听到了顾灵毓和亲信的对话,她惊的几欲腿软,稍微回过神来后,她偷偷溜出了家门,跑到南公子家通知他已经事发,让他赶紧逃命去。

但是她没有想到,顾灵毓的动作那么快。

官兵破门而入,傅兰君与南公子无处躲藏,被现场缉拿。

谁也没有想到会在乱党的家里看到顾夫人,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顾灵毓最先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走过去,清脆响亮的耳光抽在傅兰君脸上:“你果然还与他有私情!”

使一个眼色,士兵们拥上去绑住南公子,顾灵毓揪着傅兰君的衣服把她拖到了车上。

第二天整个军营里都传遍了,抓乱党的现场看到了顾夫人,原来顾夫人和乱党有染,乱党给顾灵毓戴了绿帽子,这下这个乱党是非死不可了。

如大家议论的那样,半个月后,南公子在夜里被处以死刑。

而傅兰君,她被顾灵毓带回家软禁了起来。

南公子死后,城里开始传,顾夫人疯了,情人惨死,且是死于自己丈夫手中,如果不是抓捕现场看到了她,或许顾灵毓不会非要置南公子死地,都是顾夫人不守妇道,逼急了顾灵毓,害死了南公子,心理压力太大,顾夫人疯了。

“是真的吗?”我问南小姐。

南小姐点点头:“可以说是真的吧,总之,顾灵毓对外说傅兰君疯了,傅兰君也搬出了原本的房间,住到了顾府西厢的别院里,她在那里一住就是六年,一直到顾家毁了,才出来。”

我恍然大悟,那句“最初你恨它,后来你习惯它,再后来,你离不开它”的它,说的就是这个别院吧,大好的青春年华,在这个冷清的院子里荒芜。

可是傅兰君的父亲在当地做官,会放任女婿这样冷待女儿?南小姐叹气:“第二年春天起了一场乱,傅老爷因为渎职被撤了职,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傅兰君从那时候开始就无依无靠了。”

疯了的傅兰君住在顾家的别院里,她在别院里种了很多玫瑰,玫瑰疯长,让人害怕,除了贴身伺候她的丫鬟,没有人敢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