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接近后院,不如前院的其他地方那般勤于打扫,粉墙已经褪色,角落的砖头甚至缺了一小块,一株平凡的小草在那个缺口里被春雨滋润着,竟然长得相当蓬勃。
第62章 | 鶯籠玉鎖六十一
六十一
曲雪珑微微弯身看着那株小草,灰眸清明如晓日初开,他温声道:「向阳花木易为春,倒是生长得顽强。」
玉鸾失笑道:「没想到这些小草也入得了曲少爷的眼。」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自是雅致……」曲雪珑沉吟道:「但我更欣赏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的趣味。」
玉鸾指着墙边的粉红西府海棠,海棠经雨后更增娇艳,他道:「世人大多喜欢繁花锦烂,您看这海棠长得多好看,可惜海棠无香。」
「西府海棠是有淡淡香气的。」
玉鸾靠近那株西府海棠,果然嗅到清淡的花香,不禁笑道:「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原来诗人没有打诳。」
曲雪珑摇头道:「可惜海棠非春分之花,却在今日绽放,想必利用了催花之术。」
「催花?」
「常有不时之花,然皆藏于土窖中,四周以火逼之此谓催花。」
玉鸾蹙眉道:「如此揠苗助长,这海棠想必会过早衰亡。」
过雨桃红未透,墙头簌簌暗飞花,曲雪珑沉默片刻,他看着玉鸾的侧脸,罥烟眉若远山横岫,低声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命数罢了。」
他继续往前走,玉鸾以为他准备回到大厅,然而对方却是往后院走去。
「曲少爷,大厅是在另一边……」
「我先送你回去。」曲雪珑的声音被雨水洗刷得有点模糊不清。
二人相处的时间不住流逝,如同雨水滑落掌心,总是抓不紧。玉鸾一言不发,贪婪地感受曲雪珑的气息。他担心这或许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可以名正言顺地依赖曲雪珑了。
玉鸾忍不住胡思乱想,说不定那个南宫小姐也曾经如此靠近曲雪珑。将来他们成亲了,曲雪珑也许会握着她的双手,跟她一同抚琴。
乱雨敲春,染就一溪新绿,花外漏声迢递,二人踏过满地碧桃如胭脂未遍,终于回到玉鸾的房间前。
玉鸾呆呆地看着曲雪珑离开的背影,他忽然唤道:「曲少爷!」
罗幕满头花,清荫遍院,柳弱蝶交飞,碧沼红芳烟雨静,曲雪珑一手撑伞,回眸看着玉鸾,云鬓凤髻,淡眉秋水,冰肌玉软花坠,单薄的樱唇尤其浅粉细腻,总是让玉鸾想起从前见过的一叶樱。
水珠潋滟满倾,从伞檐上任意滑落,在青石砖上翩跶起舞。玉鸾定定地看着曲雪珑,胸口不断地起伏着。
「您……您的院子里的玉兰开花了吗?」
「昨天刚刚开花了。」
「漂亮吗?」
曲雪珑深深地看着玉鸾,温柔地道:「很漂亮。」
梨院重门掩,翠箔荫荫笼画阁,绿杨春雨,金丝飘千缕,花拆春枝黄鹂语,春意尚浓。
当夜,玉鸾一夕未眠,他神不守舍地坐在床上,默然看着漆黑的窗纸渐渐染上鱼肚白。
天亮了,漏声迢递,玉鸾以蔷薇花汁盥洗后,坐在木椅上等候尤嬷嬷。她从不迟到,今天也准时地来了。
「嬷嬷万福。」玉鸾站起来,学着女子般盈盈敛衽,声音清软柔和,已然带有几分媚气。
尤嬷嬷没有回应,单刀直入地道:「昨天你到了前院吧?」
玉鸾顿时方寸大乱,他早就料到昨天的事瞒不过醉梦院的耳目,但尚存几分侥倖之心,没想到那么快就东窗事发。他领教过尤嬷嬷的雷霆手段,自是不敢多作否认,连忙跪下来道:「奴家知罪。」
尤嬷嬷淡淡地道:「擅闯前院,按照规矩要进刑房七天。」?
想起那些昏迷着从刑房里抬出来的娼妓,玉鸾吓得跪行至尤嬷嬷面前,抓着她的裙摆不断磕头,磕得额头也要肿起来了,只苦若哀求道:「尤嬷嬷,求求您给奴家一次机会……」
尤嬷嬷面无表情地摇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还是得进去一趟的。」
玉鸾穿着朴素的长衫,长髮以木簪挽起来,萎靡不振地跟随尤嬷嬷往后院西厢走去。
一路上不少刚刚起来的小倌和娼妓也在向玉鸾幸灾乐祸。身为雏妓,玉鸾本该跟大家一同接受调教,但曲雪珑的关照却使他可以独自接受调教,加上玉鸾向来郁郁寡欢,甚少出门,也不喜欢跟别人打交道,大家当然觉得他恃宠而骄。
如斯情景使玉鸾想起晏家一家几十口被铐在囚笼里游街的那天,可是他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头垂得更低,对周遭故作未闻,尽量不想将会发生的事,尤其身体的缺陷虽有长衫遮掩,但还是使他浑身不自在。?
此时,玉鸾眼前突然一暗。
玉鸾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随着尤嬷嬷来到西厢的假山山洞前,山洞的上方长着一株参天松树,葱葱郁郁,挡住大半春日暖阳,也不知道在这里多少年了。
醉梦院里的人称这株松树为送客松不是寻常的「迎客松」,这是因为这株送客松目送了多少娼妓踏入山洞里的刑房。
尤嬷嬷领着玉鸾走进山洞里,甫一踏进去,严寒便迎面扑来,衣衫单薄的玉鸾不禁打了个激灵,内心也是寒毛直竖,但他还是要忍耐着走下去忍耐是他从这地方学到的唯一有用之物。
山洞的两侧亮着火把,只走了一阵子便是往下的阶梯,阶梯极为笔直,想必是花了不少时间精力凿成。长梯下是一条约百步长短的长廊,勉强容得下三人同行,两边每隔十步左右便是一扇铁门。
玉鸾进入的是第四个刑房,刑房只有十尺宽阔。墙壁以毛砖砌成,相当厚实。由于是地牢,四面墙壁几近密封,只有一处通风口,除此以外没有一扇窗户,扼杀一切时间观念。?
接下来的七天,玉鸾将会在这暗无天日之地度过。
一个驼背的僕役正在慢条斯理地清洗铁床,他听到开门声便回头看着尤嬷嬷,忸怩作态地敛衽道:「尤嬷嬷万福。」
那僕役的头髮灰白交杂,满脸皱纹,不知道在这里当差多少年了。他的眼珠贼溜溜地在玉鸾身上转了一圈,使玉鸾极为不适,不禁微微皱眉。
僕役妒忌地嗤笑道:「这就是曲少爷格外眷顾的小雏儿?」
尤嬷嬷耸耸肩膀道:「这种所谓的眷顾能够维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