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雪珑身上的玉兰花香沾染湿气,渗着难以言喻的甜蜜。雨水轻抚玉鸾的脸庞,他的掌心里还残留着曲雪珑的温热。他不敢看近在咫尺的曲雪珑一眼,扭过头去,刚好看见斜斜伸进檐廊里的橘树树枝。
玉鸾随手摘下树叶,不知道是着魔了还是怎么样,突然大着胆子回头向曲雪珑道:「你……您有听过吹叶子吗?」
曲雪珑微微摇头。
玉鸾转头看着细雨湿香尘,有点紧张地把叶子放在唇边,吹奏一曲。他擅于抚琴,但触类旁通,对吹笛也略有涉猎,甚至懂得吹奏筚篥,小时候他曾经很喜欢吹叶子,几乎把红藕院橘树上的树叶也拔光了。
随着笛声响起,玉鸾逐渐褪去平日的畏首畏尾,被调教得侚偻的腰板不知不觉地挺直,眼眸回復从前的清澈无暇,依稀看出一点昔日晏少爷的风采。
高烧银烛,朱筵灯闹尽被拂拂淡云疏雨锁在红尘之外,但闻捎溪雨响,雨斜风横香成阵,叶笛声天然去雕琢,尽日南风似遗意,九疑猿鸟满山吟。
一曲奏罢,玉鸾再随意吹了一曲《黄钟调》,这才放下叶子,又变回那唯唯诺诺的模样。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曲雪珑,只好低头看着黄白杜梨在水洼里飘荡,捏着衣摆道:「希望……没有扰您清听。」
连玉鸾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会突然提出吹叶子,也许是因为他实在一事无成,但他总是想把最好的自己展示曲雪珑面前,而他身上唯有这仅剩的一点点属于晏怜绪的东西不至于贻笑大方。
玉鸾本以为曲雪珑不会有什么反应,不料他却主动问道:「那是什么曲子?」?
闻言,玉鸾不禁看了曲雪珑一眼,他正认真地注视着玉鸾,眼神里带着一点玉鸾看不透的情绪。
玉鸾飞快地转脸,但还是掩不了颈项的一抹绯红,他略略犹豫,才回答道:「是我即兴创作的。」
曲雪珑翠睫轻颤,说道:「即兴创作,却是韵律完整,分毫不差,首尾呼应。」
玉鸾天生精通音律,即兴创作对他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便腼腆地道:「像下棋一样,一旦把规则揣摩得通透,那就不困难了。」
曲雪珑低声道:「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发,犹见也。声,谓宫商角徵羽,声成文者,宫商上下相应也。」
玉鸾心头一震,那感觉不像平日的心如鹿撞,而是某种更为深沉,更为刻骨铭心的亲近,他没想到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竟能如此了解他。
碧瓦小红楼,柳丝黄湿,娇莺声裊杏花梢,叠翠栏红斗纤浓,春水绿波花影外。二人相视半晌,不曾言语,却彷彿前世已经相识,只待今生重逢,再续未了之缘。
「只是……一些上不得大雅之堂的玩意罢了。」
曲雪珑凝视着玉鸾,幽幽地道:「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玉鸾更是诧异地看着曲雪珑,他没想到像曲雪珑这样的人也会有这种想法。不知道过了多久,玉鸾才惊觉失礼。他急于隐藏自己的心情,便把叶子递给曲雪珑,说道:「您可以尝试一下。」
曲雪珑接过叶子,仔细地就着玉鸾刚才的摺痕摺起叶子,放在唇边,却总是吹不出声音。
「你按得太用力了,放松一点。」
玉鸾早已忘记对曲雪珑的敬称。他的指尖按着叶子,让叶子张合的角度恰到好处,再向曲雪珑点点头。
曲雪珑的樱唇一合,果然吹出一点不成章法的声音。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玉鸾雀跃地笑着,笑得眼睛也弯成月牙。綆哆好汶请联系枽瞒声長??峮妻9氿二??201?
曲雪珑抿了抿唇,又多吹了一点,虽然只是一连串气音,但还是隐约可以听出一点旋律。
玉鸾的指尖还按在叶子上,曲雪珑的温热吐息全也传到肌肤上。他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含着这叶子吹奏,现在曲雪珑也含着同一位置。他顿时脸色通红,忍不住看了看曲雪珑的嘴唇,绿叶碧青,更是映得唇瓣粉雪凝酥。苯文油??輑九⒈參⑼①8三?0整理
正当玉鸾浮想联翩之际,曲雪珑刚好对上玉鸾的眼睛,灰眸宛若沁月凝霜。他们靠得很近,几乎碰到彼此的睫毛。
朝雨湿愁红,波影满池塘,绿茎红艳两相乱,潺湲流碧涨,花锁千门,春风吹起满地轻絮,却始终飘不出这四面高墙外。
玉鸾惊慌地躲开眼神。
曲雪珑放下叶子,问道:「你很喜欢吹笛子?」
「我比较喜欢抚琴。」想起往日午后抚琴的时光,玉鸾的神色闪过一丝黯然,他随即微笑道:「但我也会一点吹笛子……」
话音未落,曲雪珑邃然向玉鸾抬手,温玉指尖彷彿随时会抚上他的脸颊。
一滴雨珠落进渍白芙蓉,晕开一池霜色。
玉鸾全身僵硬,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他的嘴巴还维持着微微张开,却说不出半句话。
尤嬷嬷早就跟玉鸾耳提面命地说过他摆出什么表情最好看,最能勾引男人,但现在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呆滞地看着曲雪珑。
然而曲雪珑只是随手拈起玉鸾髮间的花瓣,一帘花雨无意吹落他指尖上的花瓣。
雨晴红满枝,绿柳碎繁影,淡风翻绣,花落苔香,雨势渐渐小了。
玉鸾忽然想起身后的房间里说不定会有油纸伞,可是他还不想提起这件事,他想跟曲雪珑多待一阵子,因为雨停之后,他们又是陌路人了,但玉鸾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像只要一开口示好,他们的关系将会只剩下娼妓和恩客,可是说到底他们也只能是这种关系。
「以后小心一点,不要孤身出行。」
过了一阵子,玉鸾方才明白曲雪珑是在指刚才的事。他忽然觉得很委屈,转身背对着曲雪珑,赌气地低声道:「反正早晚也要发生的。」
曲雪珑默不作声。
玉鸾咬了咬牙,转身道:「房间里应该有伞,我去找一下。」
说罢,玉鸾走进身后昏暗的房间里,果然找到一把残旧的油纸伞。
玉鸾很快便后悔自己的冲动,但事已至此,唯有不情不愿把油纸伞拿出来,扁着嘴回到曲雪珑的身边,全然没有察觉自从晏家出事之后,他已经许久不曾露出那么多生动的表情。
他正要撑开油纸伞,曲雪珑却一手接过他的油纸伞,然后张开油纸伞,把玉鸾护在伞下。
曲雪珑长得比玉鸾高,他撑伞也较为合理,但玉鸾身为娼妓却要客人帮忙撑伞总是说不过去的,可是玉鸾知道曲雪珑向来说一不二,加上他还是余怒未消,便只是闷声不响地垂下双手。
二人并肩走进霏微细雨里,油纸伞不大,玉鸾几乎是靠在曲雪珑的怀中才不至于被雨水淋湿,曲雪珑没有推开玉鸾,也没有主动地抱着他。
雨色流香,淡竹油纸伞上画着兰开双花,兰花早已被岁月摧残至褪色,却被春雨浸润得焕发生机。
穿过簇簇映阶疏竹,万枝香裊红丝拂,绕过海棠临水,宠柳娇花,曲雪珑忽地停下脚步。
「曲少爷,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