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 鶯籠玉鎖四十六
四十六
过了一阵子,夕雾带着调成糊状的止痛药草回来,她身后跟着两个跟她衣饰相彷的婢女,皆是捧着巾栉梳篦,应该是供晏怜绪净身之用。
晏怜绪闪闪缩缩地接过药碗,药糊色如翠玉,散发着怡人的幽香。他没有看着夕雾,垂头客套地道:「谢谢妳们,我一人就可以了。」?
夕雾这次倒是没怎么为难,她向两个婢女点点头,三人向晏怜绪行礼后就退下了。?虽然她们只是下人,但举止仪态皆是有礼大方,绝不比闺阁千金逊色。
这些婢女刚刚退下,曲雪珑便走进房间里。
晏怜绪又惊又喜地看着去而復返的曲雪珑,没有发现自己灰暗的眼神正渐渐亮起来。
曲雪珑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态,他走到晏怜绪的床边,说道:「大夫说你一人是不能换药的。」?
想起醉梦院的大夫是如何向曲雪珑提起这噁心的伤口,晏怜绪顿时难堪得无地自容。他抓着锦衾,脸红耳赤地道:「也不是不能……只是有点麻烦而已。」
晏怜绪根本不敢直视近在咫尺的曲雪珑,生怕多看一眼也是亵渎。
曲雪珑拿走晏怜绪的药碗,坐在床边的霁蓝釉描金彩莲花纹绣凳上,淡淡地道:「你把我当成侍候你的下人就可以了。」
晏怜绪愕然看着曲雪珑,几乎以为曲雪珑在开玩笑,但当他看到曲雪珑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时,他知道对方是认真的。
「曲少爷,您……您……不用……」晏怜绪吓得快要哭出来了,只是连声哀求。
曲雪珑以捣药杵搅拌着碗中的药糊,头也不抬地道:「要是夕雾侍候你换药,你会拒绝的。」?
他的语气平和,不像挤兑晏怜绪,只是指出真相而已。
晏怜绪被说中了心事,唯有乖乖地合上嘴,但湿润的眼睛还是眨也不眨地看着曲雪珑。
曲雪珑不多赘言,言简意赅地道:「脱衣服吧。」
晏怜绪说不出话来,他不曾料到曲雪珑会如此落落大方地说出这句话,既没有遮遮掩掩,也没有冷嘲热讽,彷彿他只是手臂划了一道口子而已,但曲雪珑替他更衣时明明已经看过那个丑陋的伤口,晏怜绪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曲雪珑还是如此镇定。
曲雪珑见晏怜绪还是愣着不动,说道:「要是你不换药,伤口会流脓发炎的。」
晏怜绪当然比曲雪珑更明白结果,但他仍然拼命按着衣襟,半信半疑地看着曲雪珑。
曲雪珑也不着急,继续把药糊研磨均匀。清肌莹玉的指节,浅粉桃瓣的指甲,显然是一双从未干过粗活的手。
「我的伤口……很丑……而且很臭。」晏怜绪抽着鼻子,努力地装作毫不在乎,但语气已经带着可怜巴巴的哭音。
玉绿素色鲛绡床帐上挂着的点翠镶嵌香囊里飘散着瑞脑香气,晏怜绪磨磨蹭蹭地脱下衣服,脱到亵裤时却突然不动了,只是使尽全力地抓着裤带,咬着惨白的下唇,仰头看着曲雪珑,无声地告诉对方还来得及后悔。
曲雪珑正好转身把一小块香饼夹到碧玉塔香炉里,焚烧香饼的滋滋声响起来,香炉轻裊水沉烟,他回眸看着晏怜绪,说道:「要是你觉得不安,我可以以丝巾蒙着你的眼睛。」
晏怜绪牢牢地盯着曲雪珑,似乎明白悖的心意已决,只好认命地点头。
曲雪珑纤纤玉笋见云英,从锦袖中抽出水波莲纹丝巾,他为晏怜绪蒙上眼睛时,晏怜绪又嗅到那股熟悉的玉兰花香,不禁脱口而出地道:「您身上怎么总是带着玉兰的香味?」
话一出口,晏怜绪就马上后悔,这句话着实太孟浪了。
曲雪珑却不引以为忤,回答道:「我的后院里种植了很多玉兰。」
「可是玉兰现在还没有开花吧?」
「每年夕雾也会趁花开时收集花瓣制成薰香。」
曲雪珑的语气不疾不徐,指尖微凉柔软,浇熄晏怜绪的紧张。他突然想起那两句「千谷幽贞是此花,不求闻达只烟霞」,只觉得玉兰实在跟眼前的少年极为相配。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哪怕晏怜绪的视线变得昏暗,他也没那么害怕了,甚至偷偷地想像着,说不定有一天他也能够到曲雪珑的后院里,看见那一庭院的玉兰,那想必美极了。
过了一阵子,晏怜绪依稀听到淅沥的雨声。不久之前还下着冰雹,现在却下雨了,看来春天真的来了。
此时,曲雪珑扶着晏怜绪躺下来,轻声道:「放松。」
其实曲雪珑和晏怜绪至今只见过两次面,他也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但他却带着使人信服的神奇魔力,让晏怜绪不由自主地开始依赖他。晏怜绪知道他过于轻信,可是他实在无法抵抗这个人。
当曲雪珑的双手离开晏怜绪时,晏怜绪邃然用力抓着他的衣袖,脸色煞白,嘴唇不断发抖,藏在丝巾后的眼睛再次泫然欲泪。
曲雪珑低低地道:「别担心,我在这里。」
光是曲雪珑的气息,他的存在,已经让晏怜绪感到久违的安心。
晏怜绪抬头向着曲雪珑的方向,干燥起皮的唇瓣微微张合,彷彿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来。虽然身下的锦衾芳香柔软,他却是如坐针毡,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紧握拳头,指甲也刺进掌心里。
曲雪珑现在觉得没关系,但晏怜绪知道他待会一定会后悔的。
那个伤口连晏怜绪看着也觉得噁心,遑论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曲少爷。他实在百思不解,曲雪珑明明已经看过一遍,为什么还愿意看第二遍。
曲雪珑慢慢地解下晏怜绪的亵裤,腐肉的恶臭和中人欲呕的尿臊味顿时迎面扑来。?
虽然眼睛不能视物,但晏怜绪还是欲盖弥彰地别过头去,羞耻得满脸涨红,他想像着曲雪珑会露出嫌弃的神情,之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从此不会再来到这个地方。
心念及此,晏怜绪不禁合起瘦弱得如同筷子的的双腿,想要藏起那个残缺的伤口。?
「别动。」曲雪珑静静地道。
晏怜绪战战兢兢地聆听曲雪珑的呼吸,企图捕捉对方一丝一毫的不安。
出乎意料地,曲雪珑的呼吸如常,既没有因为这腥臭而屏息,也没有因为紧张而喘气,说话还是那么冷静,彷彿就算泰山崩于前,也不能让这个少年为之动容。
二人之间一片沉默,只听到潇潇微雨不休。
不知道过了多久,晏怜绪总算颤抖着张开双腿,让曲雪珑为自己上药。
失去视觉之后,知觉变得前所未有的敏感。晏怜绪感到曲雪珑轻轻地掀走伤口上的药草,但已经干透的药草黏附着结痂不久的伤口,曲雪珑再是谨慎,锥心剧痛依然兇狠地袭来,使晏怜绪倒抽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