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怜绪一发现自己作声了,连忙咬着早已蹂躏得齿痕斑斑的下唇,泪水却先一步不听话地打湿丝巾。
曲雪珑的手稍微缩回来,晏怜绪立即抽噎着道:「没问题的。」
晏怜绪的嘴里说着没问题,抽噎声却骗不了任何人。
「要是很疼痛,你要告诉我。」曲雪珑的声音清淡,如同春风拂过晏怜绪的心田。
晏怜绪不住压抑泪水,顺从地点头。
曲雪珑把丝巾浸泡到清水里,再扭干丝巾,彻底洗净伤口,甚至把插在尿道口的白蜡管也清理了一遍。比起平日那粗粗鲁鲁的小厮,曲雪珑的力道恰到好处,而且水里应该是加了一点类似薄荷的药草,所以当湿润的丝巾碰到火辣辣地作痛的伤口时,竟然带来一点冰凉,止了几分痛。
「怜绪,你可以说些话来转移注意力。」
这是曲雪珑首次呼唤晏怜绪的名字,他叫得那么自然而然,尾音清婉柔和,彷彿他们是倾盖如故的朋友,这种想法使晏怜绪无地自容,他同时诧异于曲雪珑知道自己的名字,指不定还知道他的身世,但他没有多作深究,只认为是老鸨告诉曲雪珑的。
晏怜绪心乱如麻,不知不觉已经忘却身体的痛楚。他竭力放松身体,大半张脸埋在彩云蝠纹妆花软枕里,微微合上眼睛,在黑暗中感受着丝巾划过肌肤的柔软触感,任由玉兰香在身边如同彩蝶般翩翩起舞,彷彿夏天提早来临,他的泪水也渐渐干了。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老半天,才气若游丝地问道:「您的婢女……叫作夕雾,万瓦宵光曙,重檐夕雾收,她是黎明时份出生的吗?」? ?
「是的。」曲雪珑换了另一块干净的丝帕,他以丝帕包裹指尖沾取药糊,把药糊敷到晏怜绪的伤口上。冰凉的药糊一敷上晏怜绪的伤口,便立竿见影地消除大半痛楚,比从前用的廉价白蜡要好用百倍,想必价值不菲。
第48章 | 鶯籠玉鎖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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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怜绪尽量无视他正在曲雪珑面前暴露身上最丑恶的地方,问道:「是您取名的吗?」
曲雪珑点头道:「夕雾的母亲请我为她命名,我便挑了这句诗。」
晏怜绪不料他和曲雪珑竟然想到同一句诗,不禁傻呼呼地笑起来,他才发现自己的脸容肌肉竟是那么僵硬,因为他实在太久没有笑过了。
曲雪珑嘴里在说话,手里已然为伤口涂上第二层药膏。这次他拿了一根削得很幼细的木棒,木棒的一端裹着一圈软棉,软棉上沾着药糊,比指尖更深入皱摺里的伤痕。他捏着木棒,无微不至地为每道皱摺下的伤口上药,使晏怜绪的痛感几乎全也消失了。
最后,曲雪珑为晏怜绪擦洗身体,再以一方新裁的白绸包扎他的伤口,在腰上打了一个结,白绸刚好兜着胯下的伤口,却不会贴紧得磨擦伤口。
曲雪珑净手之后便搀扶晏怜绪坐起来,亲自为他穿上夕雾刚刚送来的薰香锦袍,这才解下蒙眼丝巾。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菱花窗外嫩黄上柳,迎春花金英翠萼,新绿涨池,东风艳冶天色,平芜剪就芊眠。
流转春光映照着曲雪珑的瑰质仙姿,他正以洁白的丝帕擦净柔荑,乌髮绀缕堆云,清腮润玉,浅拂春山,慢横秋水,晏怜绪的眼神根本无法从曲雪珑身上移开,他的眼圈又红了。
曲雪珑抬头看着泪眼涟涟的晏怜绪,蹙眉问道:「还是很疼痛吗?」
晏怜绪摇摇头。他踯躅片刻,垂下头来,指尖偷偷摸摸地拉着曲雪珑的锦袖,又胆小地松开手指,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手腕无力地覆在锦衾上。
终于,晏怜绪小声地问道:「曲少爷……我可以请您给我起一个新名字吗?」
不论曲雪珑会否为晏怜绪赎身,他也永远不会忘记今天曲雪珑的照顾,此生此世为曲雪珑衔草结环,在所不惜。
云收雨过波添,嫩绿烟笼碎玉,繁红日护香绡,阶前流水玉鸣渠,曲雪珑看着窗外,眼眸宛若夜月琉璃水。他略略沉吟,说道:「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游玉鸾,可好?」
晏怜绪仰起头来,痴痴地看着曲雪珑。
某些情感正在晏怜绪的心里悄然滋生,如同贫瘠的大地长出一朵鲜花。比起繁花盛放,这朵脆弱孤单的鲜花显得如此珍贵,如此独一无二。
曲雪珑离开后不久,老鸨又来了,她瞄了瞄玉鸾穿戴整齐的下身,轻笑道:「从今以后,你就是玉鸾了。」
玉鸾的眉心一跳,低头不语。
老鸨也没有着恼,只是以丝帕掩唇娇笑道:「你倒是真有本事,不过是见了曲少爷两次,他刚才就跟我说,以后除了调教你的嬷嬷外,不许任何人看见你的身体。本来你是要跟大伙儿一起接受调教的,现在我要特地找嬷嬷单独调教你。放心,我可是给你找来整个月雫最会调教阉妓的尤嬷嬷,尤嬷嬷手下的穴,全也是一等一的货色呢。」
虽然老鸨勉强算得上徐娘未老,但这样学着少女的娇笑还是让玉鸾有点不适。?
玉鸾犹豫地道:「调……调教?」
老鸨用力地弹了弹玉鸾的额头,嘲笑道:「你以为你在这里哭丧着装可怜,曲少爷就会给你赎身吗?不少富家少爷也会到青楼里挑选雏妓,依照喜好调教,然后检视成品,要是满意了就带回家,要是不满意,你的初夜就会立即卖出去。跟女人一样,一旦失去初夜,你的价钱就会开始下跌,到时候你可别奢望曲少爷会回头买一只破鞋回家。」?
玉鸾早就隐约明白,曲雪珑的温柔以待是有代价的,醉梦院则是干皮肉生意的地方,这代价委实不言而喻。他也知道从被老鸨买下的那刻起,自己已经摆脱不了以色事人的命运,但如果那个人是曲雪珑,玉鸾心甘情愿。
他实在太贪恋那瞬间的温柔,如果可以留住那几分温柔,就算沦落为人尽可夫的娼妓,以后要跟曲雪珑的无数姬妾争宠,也是甘之如饴。
老鸨托起玉鸾的下颔,瞇起眼睛道:「既然曲少爷开了金口,那以后你就按照他的喜好调教,确保你身上的每分每吋也可以引起他的兴趣。」
玉鸾心里乱跳,颤声道:「曲少爷……的喜好……是什么?」
「这个还用得着他说吗?」老鸨耸耸肩膀道:「曲少爷看得上你,必定是想要拥有一个尚未开苞的极品阉妓。」?
老鸨早就跟玉鸾介绍过,阉妓向来是娼妓中最低贱的,毕竟是身体残缺的怪物,他们通常不晓技艺,只专注于房中秘术,价钱最低,每夜承奉的客人最多,只作为客人洩欲之用,一夜经歷数次轮流奸污也是常事,就算客人提出再是侮辱的要求,或是赤身裸体游街,或是与猛兽当众交欢,只要给够了钱,阉妓也必须服从,绝对不能露出丝毫不满,要不然就要进刑房受罚。
日以继夜的承欢使阉妓挂牌子一两年后便会渐现颓势,几乎从来没有阉妓会被赎身,毕竟谁也不愿意放一个不男不女的娼妓在家,许多阉妓在不能接客后就会沦为公用的便盆,每天裸身伏在茅厕里供下人排洩使用,生不如死,下场极为悲惨。
春风吹开一线窗扉,玉鸾转头看见窗外桃枝红蓓初发,明明初春刚至,他想的却是如此荆桃如菽,在花开之后却只会凋零春泥,心里不禁一阵凄凉。
南楼月沉鈎,轻烟笼角,玉栏外嫩竹依稀。寒梅浅蕊轻枝,暗香疏影。
晏怜绪今夜没有如常地到楼月璃的书房里,他久久无法入眠,银钥开香阁,金台照夜灯,纻松云鬓对妆臺,看着罗裀薰被,碧纱晚镜,彩绘鱼雁青瓷灯的灯火明灭。铜壶花漏时而长如丝线,时而点滴不休,犹如流不干的泪水。
他反覆想起那个木箱,里面除了卖身契丶璇花及樱笋,还放着十几本他亲手创作的琴谱,和曲雪珑之前送予的《春琴抄》。
在花香满院的浓春,在绿荫如盖的仲夏,在金风飘叶的秋暮,在瑞雪飘飞的深冬,晏怜绪曾经一次次为曲雪珑抚弄樱笋,写下这些琴曲。
晏怜绪再次打开床边的木箱,看着放在第一层的樱笋。他合上眼睛,深深叹息,终究还是伸手拨弄琴弦。
琴声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如同一缕柔风甘雨带着晏怜绪飞越沧海,回到那年春昼,他在荣都的柳荫花影里为曲雪珑抚弄樱笋。樱笋的雁足上刻着「樱笋年光,饧箫节候」,那是晏怜绪曾经落英缤纷的春光,却注定是停留在回忆里的幻梦。
正在此时,开门声突如其来地响起来。
晏怜绪吓了一跳,他立即张开眼睛,合起木箱,冷不防箱盖发出啪的一声訇然巨响。他慌忙地站起来,整理衣衫,玉纤香动小帘鈎,走到落地镂空雕花圆光罩外迎接,只见楼月璃正背负双手地站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