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晏怜绪的指尖距离那瘦弱的肩膀只有半指之距,却还是硬生生地停下来,他缓缓垂下双手,眼睁睁地看着下人把气若游丝的小黑炭拖走,动作粗暴得如同拖走一件垃圾,在漂亮精緻的铺地上留下一行血淋淋的痕迹。?

失魂落魄的晏怜绪被下人带回书房里,但他哪里能够静下心来读书,只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满心想的念的也是小黑炭。

到了晚上,晏夫人来到红藕院跟晏怜绪一同用膳时,晏怜绪立即抓着她的衣袖,急急地问道:「小黑炭怎么样了!」

彩釉青花炭盆里的银骨炭火充足,晏怜绪的神色却白得发紫,牙关一直发抖。鼓腿膨牙炕桌上的饭菜香味扑鼻,但他嗅着只觉得反胃。

晏夫人握着晏怜绪的手,跟他一同在菱花窗畔坐下来。

晏怜绪眼泛泪光地看着晏夫人,他还没有追问,晏夫人已经柔声道:「我求了大人很久,他总算愿意让小黑炭多住三天,但之后小黑炭必须离开家里。」

「离开家里……小黑炭能去什么地方?」晏怜绪惨然道。

「小黑炭已经不是小孩子,他总能找到谋生之道的。」晏夫人嘆道:「大人说得没错,小黑炭就是个不安份的。」

晏怜绪不以为然地抿了抿唇角,眼神闪烁,但他没有否认晏夫人对小黑炭的指责,转而问道:「爹是怎么发现……那些事的?」

晏夫人这一辈子也是循规蹈矩的端庄淑女,哪里说得出那些话,只转过脸看着炕桌上那双黄绿釉狮子烛台,含糊地道:「是大人的朋友在那些地方看到你和小黑炭……」

说到最后,晏夫人以薰香锦帕掩唇,彷彿光是说这些也会弄脏自己的嘴。

槛窗外夜色无边,梅峭上剩得两三把黄,霜雪包裹着红蕾半坼,莓苔佈满片石。

晏怜绪低头看着双手,一言不发。

晏夫人沉吟许久,低声道:「老实告诉娘亲,你跟小黑炭……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第34章 | 鶯籠玉鎖三十三

三十三

晏怜绪没有抬头,颤声问道:「什么关系?」

「就是……两个男人……那种关系。」

寒风拍打着脆弱的窗纸,窗框格格作响,暖阁里一片死寂,偶尔听到蜡烛燃烧的啪啪声,墙上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浭陊恏纹綪连係靥熳声漲????酒九②?贰??依?

直到此刻,晏怜绪才隐约明白他对小黑炭是什么感情,答案却迅速遁入那庞大的阴影里。他抬头看着晏夫人,把心一横,断然道:「当然不是,是他……主动缠着我而已。」

晏夫人松了口气,她立即鄙夷地道:「男子汉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听说那些……专门侍候男人的男宠就是个二椅子,没个正经。我本以为小黑炭跟了你也算是泮林革音,没想到他没有染指婢女,却把你教坏了。」

晏怜绪垂头看见饭菜早已经凉透,一层半透明的油脂停凝在竹筒香菇鸡的表面,使他食欲全失,他又想起小黑炭以后可能连一顿好饭也吃不上,而自己竟然坐在这里嫌弃大鱼大肉。

晏夫人安抚地拍了拍晏怜绪的手背,给他夹了一块香菇鸡,温和地说道:「你会跑到那些烟花之地,一定是因为没有贤妻管束着你。以后你专心读书,别再想些不该想的,好好准备成亲,再考上状元,为晏家光宗耀祖。」

晏怜绪几乎忍不住开口反驳,但他转念一想,男婚女嫁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明明道理清晰分明,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却愈来愈空虚。

竹木翛翛,玉尘散林塘,飞雪覆墙,硃砂梅斜斜伸出黛青漏花砖墙,花蕾随风摇曳,墙下的山茶花大朵大朵地绽放,花瓣的边缘沾着点点碎雪。

曲雪珑的脚步不徐不疾,玉鸾衣衫单薄,不消片刻已经肌肤僵冷,明明玉鸾躧舃行走已是困难,但他实在急着追上曲雪珑,走得愈来愈快,一不小心便在湿滑的地板上重重滑倒,他索性狼狈地爬到曲雪珑的身后,死命抓着对方的衣摆。

「爷,请您留步!」

玉鸾泪眼汪汪地抬头,怀抱着小小的希望。

曲雪珑总算回头了。

雪窖冰天,晨雾杳霭流玉,玉鸾整个人湿漉漉的,纤腰轻怯,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如同刚刚从冰湖里捞出来的小奶猫。他脸如金纸,鸦鬓欹倚,泪痕渚莲柔光,花钿乱昏,脂粉难匀,嘴唇冻得发紫,长长的睫毛上淌着豆大的水珠,径自沿着脸颊滑落到衣襟里,也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泪水,平日最会勾魂夺魄,迷得两个男人色授魂与的明眸此刻也是空洞无光。

「对不起……求求您……不要抛弃我……我什么也愿意做的……」

玉鸾泣不成声,嗫嚅着抱歉,不时夹杂着冷得牙关发抖的格格声。他想用尽千言万语解释,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可以解释,因为曲雪珑看到的就是真相。

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冰凉的鼻涕不断流下来。他刚刚经歷如此激烈的欢爱,又一下子从温暖如春的厢房里走到冰天雪地,脆弱的身体自是无法承受。

曲雪珑微微弯身,把玉鸾的手从衣摆上拿开,丝毫不为所动地道:「他在等着你,你回去吧。」

玉鸾不是没想过曲雪珑会说出这种话,但当那句话真正地说出来时,依然使他的耳边嗡嗡作响,脸上更是火辣辣的,彷彿被谁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他嘶声力竭地哭道:「那么多年了,在爷的心里……妾到底跟蝉雨轩里的玉兰有什么分别?不,至少那些玉兰凋谢了,还能够换得爷的一句叹息,可是妾……妾甚至配不上爷的挽留吗?」

曲雪珑冷冰冰地道:「你既已无意,我何必强留。」

玉鸾拿着衣袖胡乱擦着泪水,他不断摇头,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问道:「爷……知道了很久吗?」

曲雪珑沉默不语。

「为什么……为什么……」

「我希望你会对我诚实。」

玉鸾在瞬间飞堕万丈天堑,化作齑粉。?

说罢,曲雪珑拂袖而去。

玉鸾呆滞地看着曲雪珑的背影,久久没有眨动眼睛,彷彿成为一尊缓缓地化为流沙的石像。

又一滴眼泪在湿成一束束的乌睫上悄然凝结,长成晶莹泪珠,变得摇摇欲坠,然后坠落地面,化为碎片,玉鸾眼里仅剩的一点光芒却已经完全熄灭。?

刚才玉鸾就这样衣不蔽体,残妆和泪污红绡,全身打着哆嗦地跪在曲雪珑面前那么久,他却漠不关心,连一句问候也没有。

终于,最后一丝玉兰花香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玉鸾渐渐瘫倒在地上,就像被谁抽走身上的骨骼。他木然看着精美的鱼鳞铺地半晌,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玉鸾还是回到茜云阁里,曲雪珑也没有命人赶走他,日子好像跟以前一样,但曲家上下所有人也知道玉鸾已经彻底失宠。

别人看在曲雪珑宠爱玉鸾的份上,尊尊敬敬地叫一声「鸾夫人」,但事实上大家心知肚明,玉鸾不过是一个有幸被曲爷买回家玩弄取乐的低贱娼妓,终有一天曲雪珑是会厌倦的,然后看上另一个更漂亮更年轻的美人。

玉鸾不敢找曲雪珑,他知道这个男人向来话出如风,绝无更改之理,而且多年以来,哪怕玉鸾再是娇纵任性,曲雪珑也是温柔包容,所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席蒿待罪,请求曲雪珑的原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