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人想开口,赵老汉横视过去,继续道:“我知道这句话难听,没啥人情味儿,但实话都是难听的,与其日后因为这个那个的破事儿产生矛盾,不如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赵大根只是一个普通老汉,没啥大本事,不敢大包大揽说一定能带着大家伙找到一个安身之所,更不敢说这一路能护着你们不受伤不生病不饿死渴死,我只有两只手,又有一大家子妇孺要保护,顾不上这么多人。”
“生路是自己搏出来的,不是我给你们趟出来的,跟在我身后,我只能保证不坑你们,但多的,我啥也给不了。”
“大根,这些我们都知道,用不着你事事看护。”赵山坳见气氛有些凝滞,忙开口缓和,“命都是自己挣的,咋可能啥事儿都巴望着别人?没有你和大河他们几个,我们可能早就死了,在流民进村那回就死了。”
周围村民连连点头,骤然听见大根爷这么说,心里确实不是滋味,好似日后只能全靠自己了,心头没有扒拉处,自个也没啥本事,一瞬间慌得很。
可仔细想想,没有他们,他们这些人可能早就死了,就算没死在流民进村,也会被于家弯的村民联合几个村的人欺负死。
“大根爷,我们不要你做啥,都不是小娃子了,我们心头有数。”
“是啊,你愿意带上我们就很好了。”
“就是,老井不出水,河里也干的裂缝,逃难不一定能活,但留下来一定没有生路,我们早晚都是要跑的,不跑不行了。”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望着赵老汉和李大河等人的目光很是热切,说的话也不寒人心。
不是谁都有逃荒的勇气,一开始大家伙见老赵家提前割稻收粮食,他们还很不解,哪里就到要逃荒的地步?
可后来眼瞅着老井干了,后山还差点起火,要不是赵小五几个小子及时发现扑灭,指定要出大事。
后来河也干了,他们还特意叫人去上游看了看,生怕又有人作妖,结果人回来说不但于家弯,再往上些的河段都干了。山上野兽更是频频下山,偶尔在河边还能瞧见野猪的身影,村民吓破了胆,紧赶慢赶也把粮食收了。
然后赵家再一提,连一开始嚷嚷着哪里也不去,要死也要死在自家老屋里的几个村老也不再犟嘴,挨家挨户上门催着村里人打板车,做好随时逃难的准备。
没人会对赵老汉的话心存怨怼,他们是一群没啥见识的泥腿子,就算是逃难,也是最蠢笨的那群人,若没有相熟的人带着,估摸都走不出潼江镇。
逃荒九死一生,家家户户都有本族谱,就算他们没逃过难,但祖宗逃过,其中艰辛,三言两句说不清。
他们笨,没本事,只想跟在有本事的聪明人身后讨一条活路,不敢再有多的妄想。
周婆子被赵老汉瞅得腰杆都弯了几分,她是不讲理,还和王氏有过节,可她心里那股子劲头,早在看见那一具具流民的尸体时就被击了个粉碎,之后再不敢和赵家人别苗头,还恨不得让大孙头大头和赵小五兄弟几个打好关系,此情此景,她觉得自己得站出来说两句,代表村里几个不讲理的婆子们:“大根兄弟,哎哟,我托大,喊你一声兄弟,那啥,以前是我浑,是我不讲理,这也争那也抢,干了不少让村里人看笑话的混账事儿,这不是,孙子眼瞅着长大了,我也老了,都说人老了脑子反而清明了,突然晓得礼数了,大根兄弟,我讲理了,相信和我一样以前脑子糊涂的人日后都会清明起来,从流民进村,到你带着村里人去于家弯讨说法,桩桩件件的事儿我们都看在眼里,心头感念,我们再不会不识好歹了,我们不求啥,也绝对不拖累你,只求你不要丢下我们就好,你不是阎王爷,生死簿不由你掌管,是生是死不是你说了算,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对!我们不会拖后腿的,大根兄弟你放心吧,我们不浑了!”一个在村里颇有浑名的婆子忙不迭站出来应声。
“我们都听你的,你说啥我们就干啥,你指哪儿我们打哪儿,你让我们走小路,我们绝不走大道!”
“对!大根爷,你放心吧,我们不是拖累!我们听话,再不敢像流民进村那次只顾自己了,我们以后都听你和大山的,你们是聪明人,你们说的都对,你不会害我们!”
“相信我们吧!”
大榕树下,气氛火热,甭管以前是不是吵过嘴打过架,这会儿大家伙前所未有的团结,再泼辣不讲理死犟的婆子老汉都大声嚷嚷以后再不敢了,会听话,大根不会害他们。
尤其曾经被全村人嫌弃排斥的已逝村长的几个儿子,眼泪哗啦啦流,跪在地上求大根爷相信,他们真改了,一定要带着他们一起逃啊,他们真的知错了。
赵山坳几个村老对视一眼,心头百般滋味,还得是大根啊,瞧把人唬的。
“行了,哭啥哭,嚷啥嚷,别把野兽招下山。”赵老汉白了他们一眼,心里满意了,费点心思没啥,怕的就是吃力不讨好,事干了,劳了心,最后反而落得埋怨,逃难路上当然是自己人越多越好,但那也得心齐,不然再多都白搭,全是拖累。
他可以操心,可以劳累,但不能允许有人享着他的好,背地里还埋怨他做的不够。
“我只说两句,你们都认真听着,记在心里。”赵老汉望着所有人,表情十分严肃,让原本还有些喧嚣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第一,只要你们不犯傻,不干蠢事,我就永远不会丢下你们,我们一起寻个安身之地,继续抱团当邻居,不让本地人欺负咱。第二,若有人脑子不清明,做了对不起我们所有人的事,那就收拾包袱带着自家人滚蛋,不要当软蛋求饶,不要扯祖宗,更不要扒拉同村情谊,否则……”
说到此,他眼神都狠厉了几分,看得众人惴惴不安,连连点头表示知道了。
哪里敢使坏啊?大根爷可是敢带头杀流民的狠角色,否则啥?当然是否则再敢逼逼叨叨惹人厌烦,干脆了结了你!
“大根爷,我们记住了,都狠狠记在心里了!”说话的是李家汉子,他表完忠心心头不免有些高兴,原来大根爷不是不管他们,只是不管犯傻的人,还好还好,他是个机灵人,已经打定主意要当老赵家的应声虫了。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连连应声附和,更有人看着周婆子几人横眉竖眼:“逃荒路上,咱们就是最亲近的人,谁敢使坏,我李大全第一个不放过她!”
“你说话就说话,看我干啥!”周婆子不乐意了,指着他鼻子,“把脸给我转过去,老婆子我现在转性了,不和傻子计较!”
“切。”李大全白了她一眼,倒也真转过了头。
周围实在吵闹,赵老汉连忙颠了颠怀里要被吵醒的闺女,不再墨迹,用眼神赶人:“好了,该说的已经说了,时辰不早了,都赶紧回去收拾家当,该拿的都拿上,出了村就不兴再回头了。”
说罢,又点了几个汉子的名字,其中包括赵二田,都是家里儿子多的人家,不需要他们收拾家当:“你们辛苦些,把这棵树挖了。”
他望着村口那棵开始掉叶子树枝的大榕树,小宝不在家,没人给它喝水,才不过半月光景,就蔫吧的不行。
大榕树陪伴了幼年的他无数个日夜,感情堪比父母。
爹娘的坟冢带不走,但大榕树还活着,他想带走。
他紧了紧怀里的大胖闺女,还好有小宝在。
??[121]第 121 章
虽然不知大根爷挖树干啥,一群汉子还是立马回家拿上锄头开始干活儿。
赵二田知晓原因,指挥他们小心些,不要锄断根茎。
大半夜的,晚霞村一阵热闹景象,家当是早就收拾好的,这会儿只需把装好的粮食袋子用麻绳捆到板车上,再在上头铺上棉被稻草稍作掩饰,再把锅盆勺这等物什挂在板车四周,易碎的土陶碗碟就用衣物裹着装在背篓里,这般不容易磕碰坏。
离乡背井,还是逃难,一路不知多危险,菜刀锄头斧子镰刀这等以往用来干活儿家伙什,如今是武器得保护家人安全,要放在手一伸就能够到的地方,这物不轻巧,就由汉子们挑着。
除此之外便是银钱,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的道理谁都知道,人能防所有,但防不住意外,若是落到要命的境地,身上有钱总归多一条活路,甭管是丫头还是小子,儿子还是儿媳,这会子都没人敢把私房看得太重,每个人身上都得放点,缝裤腿也罢,镶鞋底也行,各家是五花八门,都有自己的招。
睡着的娃子被叫醒,换上了娘特意缝制的衣裳,穿上了有些勒裆的裤子,穿着有些硌脚的鞋。
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虽然没养猪,但家家户户多少都养了几只鸡,鸡是舍不得杀的,只能捉走绑在箩筐或者板车上,大不了路上杀了吃。
“李婆子,你家收拾好没?”有婆子扒拉着邻居的墙头,大声问道。
“差不多嘞,两大板车,装的满满的。”李婆子在堂屋来回打转,这也舍不得丢,那也舍不得放下,可没法子,带得越多,路上就越是拖累,最重要的粮食被褥锄头才是大头,其他的舍不得也只能落下。
家家户户都是如此,院子里堆满了背篓和箩筐,板车上压得实实在在的粮食,屋子明明搬空了,可看着往日里嫌弃不已的瘸腿矮凳,心头还是升起万般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