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老婆子会不会说话?啥上路?那叫启程!启程!”
真晦气!
赵老汉趿拉着草鞋跑到村里时,正好和赵山坳撞了个面对面,老头一边跑还一边穿衣裳,连拐都没拿,一步一瘸,瞧着吓人得很。
“这档口可不兴摔啊,要被你儿担着走!”他走过去,伸手,“来,搀着我。”
赵山坳一把拍开他的手,急匆匆往村口走:“走了大半辈子,村里有几个坑我心里门清,闭着眼睛走都摔不了。”
赵老汉一甩手,爱搀不搀!
他们到时,大树下已经挤满了人,瞧见赵老汉,众人很有眼色地让了道。赵老汉走进去,一眼就瞧见坐在石墩子上的两个儿子,他们身前的背篓里蜷缩着他心心念念的宝贝闺女,当下是啥都顾不上,几步上前先把闺女抱了起来。
这敦实的手感,瞬间心安了。
王氏和几个亲家母也紧赶慢赶跑了过来,五个小子举着火把护着阿奶和外婆,和她们差不多时间赶到的周富贵,李来银、王铁根三个村老也在儿孙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李大河,吴大柱,周婆子……晚霞村村民,几乎全都来了。
大榕树下,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除了留在家中守着娃子的妇人,家家户户能主事儿的汉子都来了。
夜里也不凉爽,火把照耀犹如白昼,热浪炙得人面颊通红,燥热得很。
啃着不知谁递来的饼子,缓了口气后,赵大山看着所有村民,沉声道:“这一路听到的消息,成王妃和世子暴毙宫中,成王反了。”
“原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府城兵和流民,因成王反了,揭露了一个真相,当年北方雪灾,因为当地官员不作为,导致雪灾后疫病爆发,百姓死伤无数,当时还是个小京官的贺知府提出了一个办法,封城。焚烧因感染去世的尸体,再派人家家户户巡视搜查,找出感染者单独隔离,再由大夫统一看管治疗,这个办法当时得到了朝廷的一致同意。”
“然而,肃阳府离京城实在太近了,陛下在最后关头,瞒着贺大人改了旨意。等贺大人赶往肃阳府宣读旨意时,才发现上头说的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封城焚尸,永绝后患。”
“此事只有少数人知晓,连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以为是贺知府临时改变了主意,实则是贺大人替陛下背下了这口黑锅!”
“妻儿惨死,成王疯了,当着流民头子的面揭开了当年的真相,那群流民从一开始就报复错了人!”
说到这里,他恨得牙痒痒,为瑾瑜不值,为冤死的贺知府夫妇不值。
“那该死的流民头子傻了眼,趁着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抽刀自刎,成王割下了他的头颅祭慰贺知府夫妇,剩下的流民不战而溃,之后被打散充入府城兵,如今已是成王麾下士兵。”
“庆州府,如今已在反王的掌控之下,和朝廷敌对。”
“庆州府外,四处起义,各地争锋。”
“北边大旱,粮食颗粒无收,难民集体南迁。”
“我们。”赵大山看向或面色凝重,或茫然无措的村民,“已是叛民。”
庆州府,彻底大乱了。
??[120]第 120 章
“啥,咱成乱民了?”
一声声惊呼险些掀飞地上的落叶,周围骚动不止,他们可是最老实不过的庄稼汉,咋就成乱民了??
成王反了和他们有啥关系啊?!
“关咱们啥事儿啊?!”李来银拍腿大嚎,他一个山旮旯的泥腿子还能反朝廷不成?造反的又不是他,关他啥事儿!
“朝廷不会派兵来杀我们吧?天杀的,冤枉啊!我连镇上都没去过几回,府城的王爷造反和我有啥关系!”
虽然早已做好逃难的准备,但那是逃天灾,逃干旱,老井都快半个月不出水了,大家伙没了活路,这才下定决心跟着老赵家一起逃难,跟着他们寻一个容身之地。
造反是啥意思,就算他们没啥见识也知道,就跟儿子拎着刀把老子砍了,然后大笑三声宣布日后这家就由我做主了一个意思,此等行径不容于世,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到进棺材,遗臭万年的!
而叛民就像那弑父恶徒圈养在后院的鸡鸭,身上被刻上恶徒的烙印,去外头啃撮草都要被同村的鸡鸭驱赶嫌弃围杀,即使他们并不想和恶徒扯上一点关系,但在外人眼中,你就是他圈养的家畜,抹不掉,洗不脱。
他们冤大发了啊!
晚霞村村民抱头嚷嚷,嚷得赵老汉脑仁阵阵发疼,他想的更多,一旦庆州府成了叛乱之地,必会集齐一众逆反之徒。
远的不说,就那群流民,傻子才会相信他们是啥好货色,当初他们在庆州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咋可能因为头目死了,就安心从了良?
真正的良民百姓是他们这样的,活不下去也只会想着逃,逃到一个能容纳他们生存的地方,而不是惦记着抢别人的粮食,烧别人的房子,睡别人的婆娘闺女,杀别人的儿孙,断别人的路来铺到自己脚下。
就算他们成了府城兵,也只是变成一群披着铠甲的恶人,照样会欺负百姓,甚至还不用付出代价。
而成王一反,庆州府必定要打仗,打仗就要人,恐怕前头征走的民兵再也回不来了。
不但如此,日后恐怕还要抓壮丁,打仗会死人啊,死掉的空缺咋补?
当然是拉老百姓来填数。
更重要的是,庆州府不是成王的封地,成王的封地在邻州,人都是有私心的,那才是他的大本营。若成王心狠些,把庆州府当成禹州府的后备军,圈了庆州府的百姓为禹州府输送粮食等物资,举全府之力供养他的封地,到那时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庆州府百姓真就成了成王后院里圈养的家畜了。
想到此,赵老汉狠狠打了个冷颤,不是他把成王想的太坏,而是他赵老汉好歹也是全家第三大聪明,他觉得皇帝不可能这么愚蠢,老娘还活着就敢对亲弟弟下手,名声真不要了?还有那啥王妃和世子死的也很蹊跷,皇帝都把成王赶到庆州府平乱来了,这么个关键时候,他咋都不可能举刀戳亲弟弟心窝,逼得他走投无路造反吧?
还有大粮仓,外人不知,赵老汉却是亲眼见过,大粮仓里藏匿了不知多少粮食,造反可不是下嘴唇磕上嘴唇说说那么简单,士兵不吃饭?那么多张嘴,凭空可变不出粮食,尤其今年还大旱了……
一切都太过巧合,也太顺了些,实在让人心里难安。
赵老汉表情沉着,所思不过片刻,可惜现在想再多没用,事情已经到了这番地步,大人物就算闹翻了天都和他们老百姓没啥关系,还是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才是最紧要的头等大事儿。
“行了,别叨叨了,咱不是乱民,是良民,天王老子来了都是良民!”一声大喝止住众人嚷嚷不停的吵闹声,赵老汉当机立断道:“现在立刻马上,都回家收拾东西,等天一亮就出发!”
“咱这一走,就和当初的老祖宗们一样,运气好能寻到个落脚之地,一切从头开始。运气不好,在路上生个病,遭遇个意外,饿死渴死啥的,都有可能,只要踏出家门,离开村子,前头是生路还是死路,那就再由不得我们说了算,一切全凭天意了。”
他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视线落在周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尤其周婆子这种在村里横强霸道了一辈子的难缠人,目光更是多停留了两分,毫不客气道:“逃难,是我赵老汉先提出来,但这不代表我要对你们每一个人负责。”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有些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