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几个老头指着赵山坳破口大骂,彻底撕破脸了,扭头对本村一个妇人道:“去把另外几个村的人都喊来,他们晚霞村的人敢来我们的地头撒野,今日就让他们晓得啥叫好歹!”
赵山坳举着锄头,闻言冷笑两声,半点不虚:“贼喊捉贼,是你们于家弯的人不做人事断我们水源,就算往外说,也是我们占理!我们只想搬开石头挪开沙包,先动手的是你们于家弯的汉子,我们不还手难道要站着挨打不成?万没有这样的说法!”
“断的就是你们的水源!”不曾想于家几个老头连装都不装,为首的看了眼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高大健壮的赵老汉父子几人,恨恨直咬牙,“当初你们村死了这么多人,我们还信以为真,来来回回进山下山几趟帮着抬尸体,说什么遇到流民躲到了深山里面去,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征兵刚过去他们就下山了,怕不是提前得了信儿藏了起来。故意演给我们看!”
“真是好一出大戏!”
“不去戏班子扮角儿真是屈才了!”
他越说越生气,尤其眼下看着晚霞村有这么多年轻力壮的汉子,心里头更是不平。他们于家弯可是大村啊,村里本该有更多的壮劳力,结果呢?多了一群望门寡,还有数不清的娃子没了亲爹,想到当初他们好心帮晚霞村的人埋尸体,那股气就怎么都顺不下来。
活了几十年,人老成精,能有几个傻子?
有些事情就不能细想,越想越不对头,晚霞村才几十户人家,虽然平日里因为道路不通不咋往来,再想到那几十具尸体,再瞅瞅这些和他们村的汉子打得乌烟瘴气的汉子,就是用脚指头算都对不上数!
亏得他们当初战战兢兢巡视后山,一日不敢松懈,生怕流民闯进村里烧杀抢掠。原来竟是他们多想了,流民怕是早就死绝,被晚霞村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可惜没有证据,就算去县衙报官也没啥鸟用,大老爷可不会管流民的死活,晚霞村的人只要咬定以为死的就是村民,后来才知道是流民,至于谁杀的,他们也不清楚,反正第一波下山的老不死们见到的就是一堆焦尸。
咬准了这么说,谁又能拿他们如何?
越想越窝火!正好如今缺水,那就干脆拿他们村开刀,好叫他们知道他们几个村的人也不是好惹的!
“我们村偏的连鬼都不愿意来,我们从哪里提前得信儿!少给你不要老脸断我们村水源的行为找借口,我告诉你,我李来银不是被唬大的!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今儿我把话就放这儿,若是有人敢拦着我们,那就大家都不要活了!”李来银一把挤开赵山坳,隔着人群,冲着于家老头狂喷唾沫。
他没觉得自己村做错了啥,里长不是啥好鸟,求他半点啥大小事儿都要拎篮子鸡蛋才行,偶尔还嫌糟践,拉脸子,要捉鸡鸭才行。平日和乡亲们也不咋来往,当初他去桃李村哭惨,他们几个村的人也是冲着看热闹的心思跟在后头,虽然他们确实帮着抬了两趟尸体,但这也不是他们断水源的借口。
何况,若不是大根他们把流民杀了,你猜流民吃饱喝足后会不会去屠他们的村子?
且当时那种情况,连他们自己都心头存疑,不敢完全相信赵大根说的是真是假,他们连自个亲家都没有通知,咋可以嚷嚷得十里八村都知晓?
征兵是朝廷的意思,是皇帝老儿和官老爷们的意思,和他们有啥关系?
这么能耐,那就去大老爷面前横啊!
不过是看他们好欺负,看老天爷迟迟不下雨,看地里的庄稼,看河里蓄着的水。
说到底,他们为的还是他们自己的私心!
“三爷,莫要和他们废话!”于家弯一个年轻汉子举着锄头,看着晚霞村的人满脸凶光,“五婶已经去叫人了,既然他们说自己村的汉子死了一大片,眼下多出来的这些人就算不小心再死几个,也是正应该的!”
干旱没个头,既然晚霞村的人做初一,那他们就做十五。
断水源是经过了里长的同意,连带其他几个村的人都有帮忙,就算晚霞村有意见也没用,这世道从来都是人多说了算!
就算死了人也不怕,里长说了,晚霞村的人不敢闹到县衙去,他们怕被抓去当壮丁!
反倒是他们,家里已经有兄弟被征走,大老爷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何况现在外头各地大旱,大老爷哪有闲心管这事儿,他们多收两石粮,晚霞村少收两石,交上去的还是那个数,官爷们不会追究的。
几个村的人来得很快,百十个汉子拎着锄头过来。
河岸边儿,一左一右站着两方人。
晚霞村孤立无援,而在他们的对面,则是五个村子的人,全都是汉子,妇人都退到了身后,人数占绝对优势。
这时候说啥都显得多余,于家弯敢去叫人,他们还来了,这事儿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五个村的人,合伙抱团排挤晚霞村。
“大根,不流血怕是收不了场了。”几个老头围着赵大根,手头攥着的锄头紧了紧,“流血没啥,丢命也没啥,但必须要打过,不然不划算,这回不让他们疼,下回还敢欺负咱。”
走到这一步,日后方方面面指定都要挨欺负,但也不能让人没有顾忌的欺负,至少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对方得要掂量掂量他们会不会狠狠啃下他们一块肉才行,要让他们害怕。
这回一定要让他们狠狠记住痛。
“哪回打村架不流血就能收场?”赵老汉瞅了眼对面的人,大致一数,五个村的汉子加在一起差不离得有一百多个人,按一户出一人来算,还是有好些人家当缩头乌龟没来,估摸是把闺女嫁到他们村的人家,连昨儿嚷嚷着要回娘家讨说法的妇人也没在于家那头发现兄弟的影子。
甭管他们出于什么心理没来,这样挺好,免得父女姐弟两相为难,场面还不好看。
“娃子们,这几个村的人混不讲理,合起伙欺负咱,断我们水源,绝我们生路,甭管是为了地里的庄稼,还是为了婆娘儿女,咱都不能退缩,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赵山坳扭头看向村里的汉子,这会儿已经不管什么赵李周王还是吴钱郑朱,眼下大家伙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绝对不允许有人胆怯,流民进村时的不团结只能发生一次,“我话撂在这儿,不要怕死,只要我们几个老家伙在,就一定会看顾你们家人,像他们几个村欺负孤寡这种事儿绝对不会发生在咱们村子,我赵山坳拿命保证!”
“我李来银也保证,都敞开手干,给自己争一争,若是怕死,往后退,那就要做好被断水的准备,想想地里的庄稼,想想粮仓里剩余的粮食,想想日后会饿肚子的爹娘和儿女!”
“他们晚霞村不要脸,全村合起伙来瞒骗人,骗我们给他们埋流民尸体,拿我们当幌子躲流民,简直不干人事!”另一头,几个村的领头人也在说,“我们的儿子兄弟被抓走当壮丁,如今生死不知,他们家家户户却没少一个人,继续过如今这般安生的日子,你们说凭啥?既然承了我们的好处,那就要在别的地方还回来,老天一直不下雨,还不知要旱到啥时候,处处都缺水,地里更是一日少不得,现在就到了他们还的时候!”
“还!还!”
“还我们水!这是你们欠我们的!”
“去把河道堵住,不准他们搬,谁敢搬就打死谁!”
五个村的汉子眼睛发红,一伙人直接冲到河里,把之前被赵三旺他们搬开的石头沙包重新搬回去堵住,赵三旺等人见此肯定不能让他们堵,当即跳下河把人撞开,推攘间直接打到了一起。
数不清的汉子跟着跳下河,搬石头拦水,赵大山他们则拦人,岸上岸下打成一片,这次不再是赤手空拳,而是举着锄头往对方脑袋上锄,一个个下手极重,都是往死里去。
“操|你娘的!”
赵三旺下河拦人没拿锄头,干脆抱起一块石头就朝对面汉子脑袋砸去,对方也不甘示弱,踉踉跄跄躲开后,因踩着泥沙站不稳当,身子晃悠两下后跌坐在河里,恰好手边有个沙袋,他大吼一声举起就砸在赵三旺身上,随即整个人像头恶犬一样扑过去压在赵三旺身上,把他的脑袋狠狠摁在水里。
赵三旺吃了一肚子的污水和泥沙,感觉五窍都要被堵满了,费劲儿挣了两下挣不开,心头一片绝望之际,摁着自己脑袋的手忽地一松,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翻身而起,抬手一抹脸,发现是吴大柱救了他,这会儿正把那人摁在水里狂抡拳头。
“大柱让开!”赵三旺大喝一声,吴大柱一听他声音,连忙往旁边一躲,趁着对方还未起身,赵三旺抓住机会扑过去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本想捡石头砸,但只抓住一把泥沙,二话不说全给他塞嘴里。
有和汉子相熟的人见此,朝着赵三旺就举起了锄头:“老子锄死你!”
流向下游的河水污浊中带着一片血红,遇到石头凸起处,蜿蜒婉转。
岸上,有人肩头被剜出一道口子,带着泥巴的锄头深深地陷在骨头里,一拔之下,竟是分毫未动,只有凄惨的哀嚎响彻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