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楼的大掌柜亲自来了,指挥着伙计将屏风移到正中?间,彻底将整个内室一分?为二,又?抬了一张新的桌案进来,多上了一桌席面。姑娘们坐屏风右边,沈鸿影他们坐屏风左边,可谓泾渭分?明?。
台上傀儡戏未完,酒楼内外不乏叫好鼓掌声,唯独这个包厢久久鸦雀无声。多添了几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姑娘们不好再?凑在一起说私下的小话。另一边沈允城因为理亏做起了闷头鹅,沈鸿影半阖着眼帘,坐着默地修养,独独叶剑屏遇上这谁也不开腔的场面,只觉难受,不一会儿就忍耐不住了。
“在下承恩公府叶剑屏,见过诸位姑娘!今日挤占了几位的包厢,实在惭愧,这里今日的酒菜钱便由我们全包了。”他拱了拱手,指着台上的傀儡,道:“我们也是听?了家妹的话,说水云楼今日有好戏才来的,只是这出戏实在是新,倒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故事?”
“并非民间故事,而?是一本新出的话本,正式如今民间最爱看?的。”回答的何想蓉声音微糯,语调微微上扬,掩不住隐隐的得?意。
叶剑屏道:“原是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
有了人起头,包厢内尴尬的气氛渐渐破了,甚至连冯思意和沈允城都能心平气和地寒暄两句,而?后只当对方不存在。
“张五姑娘。”
静默许久的沈鸿影突然开口。
张月盈愣了一下,惊讶地抬头看?去。
有屏风作挡,看?不清沈鸿影的模样,只闻他嗓音清润,不紧不慢问:“不知府上一切可好否?”
冷不丁被问道,张月盈虽不知四皇子素不与长兴伯府来往,为何乍然关切起伯府的事,仍思索少顷,说:“臣女代伯府上下谢过殿下|体恤,祖母身体安康,叔父公谦奉上,府中?女眷也都顺遂无虞,只盼天|朝安泰,陛下及诸位殿下棠棣同馨,如月之?恒,如日之?升。”①
她的声音非常悦耳,不急不缓,清透又?干净,好似玉泉叮咚,带着一点点儿的俏皮,说起客套话也是一套一套,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生硬。
沈鸿影接着问:“不知府上四姑娘可好?”
张月盈长睫微微抬起,终于?明?白?了他的目的。太后想要点鸳鸯谱,光长兴伯府这边知道了还不够,应当还知会了另一个当事人四皇子本人。四皇子方才想问的哪里是伯府众人如何,分?明?是想探听?未婚妻的消息,只是她没意会到他的意思,他便只能直言。想来,他对张月芬应当很满意。
想到这儿,张月盈直觉唏嘘,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啊。
自幼体弱多病,有长辈做主,好不容易找了个心上人,还是一心向着异母兄长的。
她虽心里如此想,面上仍然分?毫不露,只是装作略有犹豫的模样:“不知殿下为何问起四姐姐?”
沈鸿影修长的指节沿着桌面轻敲,思忖皇祖母已招了长兴伯的夫人入宫,这姑娘是真没听?到风声还是装的?
虽心有疑惑,沈鸿影仍开口解释,语似无意:“今日乍见冯二姑娘,想起了与冯大姑娘齐名的张四姑娘,问一问罢了。”
四皇子说得?语意模糊,仿佛只是随便问问的样子,张月盈只当明?旨未下,他不便直言,答道:“臣女久伴祖母身侧,近日还未见过四姐姐。”
意思是我和张月芬不熟,你问过我也没用。
可谓直白?至极。
“那真是不巧了。”沈鸿影低头,眼神逐渐转深。
一声锣响过后,戏台上的幕布撤去,操控傀儡的傀儡师,拎着傀儡上台谢幕,观众喝彩阵阵,不知是谁起的头,满天的铜钱骤然朝着他们洒去,水云楼的伙计端着簸箕,捡着地上的铜钱,忙得?不亦乐乎。
戏既然看?完了,张月盈三?人便不再?多留,告辞离去, ? 转战百花楼,去拿事先订好的点心。
如阳郡王妃亦遣了人来找沈允城,甚至出动?了郡王府的长吏。长吏乃是同进士出身,四五十岁的模样,留着老长的山羊胡子,板起脸来,一派老学究的做派,很得?如阳郡王看?中?,纵沈允城再?不愿,也只有乖乖跟着回去的份。
待外人都走光了,包厢里只剩下了沈鸿影、叶剑屏以及小路子三?人。
沈鸿影举盏,浅褐的茶水泻入瓷盏,茶雾氤氲,迷蒙了一片视线。
“殿下,决定好了?”叶剑屏斜斜靠着椅背,毫不客气地拿过瓷盏,细细嘬了一口。
沈鸿影淡淡扫了他一眼,叶剑屏立即收了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襟危坐,正经的不能再?正经。
“张五姑娘倒是个妙人,只差直说她与张四姑娘姐妹不和了。旁的人家里遇见这种事,别管对内恨得?跟什么似的,对外还是要勉强装作和睦的样子。”
群芳宴当日发生的事情,叶剑屏后来令人细细去查过,自然清楚其中?内情。
张四姑娘那事做得?委实不地道。
沈鸿影眼底云雾缭绕,端着茶,悠悠开了口:“叶表兄,你知道的,我不在乎娶谁。”
叶剑屏自幼做了沈鸿影的伴读,表兄弟两个从?小玩到大,以前也不怎么在乎称呼,总是表哥表弟胡乱叫着,常被人说没规矩。后来,两人的关系变成了主公和下属,叶剑屏也将表弟这个称呼改为了殿下,沈鸿影也很少再?唤他表哥。忽而?再?用起这个称呼,可见沈鸿影此时说的的确是真心话。
叶皇后和皇帝作为表姐弟,早早就认识了,成婚后也恩爱了一阵子,只是还是抵不过“人心易变”四个字,甭管黄淑妃还是李淑妃,多出一个人便能将一切击得?粉碎。至于?皇帝现在的怀念,不过是做样子罢了。
沈鸿影所求不多,只要对方没有坏心,能与他相敬如宾地过下去即可。
“但张四姑娘不行,她同三?皇兄郎情妾意,我何苦要去做棒打鸳鸯的那根棒槌,娶一个其心有异的皇子妃回去,还得?日日夜夜防着。”
叶剑屏说:“长兴伯这个人一贯滑不溜手,不然前年朱元先受贿案,栽了那么多人进去,偏他这个朱元先的好友安然无恙,还升了官。没想到他竟突然铁了心要站队到三?皇子那里,虽然只是通过许国?公秘密搭了桥,可一旦捅出来,他就会失了陛下最看?重他的中?立。”
“自然是三?皇兄给的条件更丰厚,”沈鸿影手中?的茶杯顿了一顿,“亦或是手里的把柄更加致命。”
沈鸿影搁下茶盏,慢慢踱到窗前,只见水云楼繁华散去,只余满地狼藉。
半晌,他转头看?了叶剑屏一眼,忽道:“如此,便成全了三?皇兄和张四姑娘。父皇最迟明?日便会下旨召徐望津入京任谏议大夫。这样,皇祖母那边也不会反对。”
第27章 请嫁 叔父何必威胁祖母?我答应了就是……
长?兴伯府里?的事不少, 小冯氏虽然?因为儿女的事和长?兴伯有些离了心,也没有撂挑子不干的道理。她素来要强,越发抓紧了管家的事不放, 将繁杂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连楚太夫人?都能在这?方面挑出她的不是。
桂芳园的那一家子近来关系微妙,张月盈却是个闲人?,继昨日水云楼看戏后, 又去了趟城西的瓦舍里?瞧了一场时下最流行的女子相?扑。而后, 她去了玉颜斋查看生意?如何, 毕竟这?可是头一桩她自行操持的产业,若是能做大做强, 日后仅靠着它养老都够了。
“姑娘,这?是这?个月的账本, 一共赚了二千五百六十八两银子, 比上个月多?了足足四百九十三两。”
接待张月盈的仍是春雨,她的算盘拨得极熟练,眼?里?也添了些生意?人?独有的精明, 她深谙斋中的情况,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朱教习功成身退,只在玉山书院继续教授香道,让春雨顶上做了大掌柜。
“怎的突然?多?了这?么多??”张月盈诧异道。
春雨将账本翻至最中间的部分, 一条接着一条地?指着上面的条目:“还得多?亏了姑娘新给的那个香方, 只说是太后娘娘都玉口赞了好的,京城里?的这?些权贵官宦人?家就排着队来订。如阳郡王府、平王府、户部尚书府上,刘太师府上……这?些都订了好几?两回去。”
张月盈点点头,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明星效应了,平心而论, 她在群芳宴上调得那款香味道过于浓烈,其实不宜常在室内熏闻。但是,国朝女子中最尊贵的太后娘娘都说好,下面的人?自然?有学有样,立刻追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