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当然走回到坡边上，纵身一跃，跌滑进了沟里。

他俯下身体观察了一会儿，果然没有猜错，是一个小孩子。他上半身从雪堆里斜插着露出来，像一根腐坏的木头。男孩短发，脸上黑褐色的斑块不知道是脏东西还是尸斑。他穿了件黑褐色的毛线衫，衣袖上脱了一大截线，袖口显得特别宽大，从他扬起的胳膊上滑落下去，在咯吱窝处堆成一叠。

再细看手腕处，系了一条红色的手绳。韦当然靠近红绳处，看见覆在一层薄冰之下，红绳干净得有些过分了。

韦当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过头看出去，是文官庙的瓦檐。韦当然伸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头，生冷得像块石头。

韦当然朝山坡上看，看到了齐刷刷的 5 个脑袋。5 个脑袋看到韦当然在看他们，赶紧拥挤着往回缩。

“哎，有铁锹之类的东西吗？”韦当然招呼道。

“有，有把尖头铁锹。”

拿了铁锹，韦当然先在自己落脚的地方清出一小片空地，然后再贴着尸体一点点地把浮雪铲掉，铲下去约摸两锹的深度，他感觉到异样，便丢下铁锹，用手摸了下去。手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圆柱物。

韦当然心里又是一惊，他正要继续扒下去，这时候坡顶上有人喊了一嗓子。

“当然，下边什么情况？”

韦当然回过头来，看到了局长金铨。“金局，不是一具尸体，估摸着至少两具尸体……现在能确定其中一个是一个小男孩。”

“谁发现的，人呢？”

“人呢？刚才不是有 5 个捕鸟的人吗？跑哪去了？”

金铨张着脖子四下看了看，没看到人。“你赶紧上来，把活儿交给技术科的人。”

韦当然费了老大的劲才爬上来，一瞅果然没了人影。他气得直跺脚，“哎？那帮捕鸟的人呢？”韦当然看到一串串凌乱的脚印一直向山脚下延伸过去，知道他们是害怕被抓，全都跑了。

尸体被清理出来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都是男性，小的 7 至 8 岁之间，大的 40 岁上下，死亡时间超过 40 个小时。两名死者均衣衫单薄，生前都遭受过殴打，但是从体表上看不出致命伤，怀疑系被冻死。”法医武学军 50 岁出头，说话慢条斯理的。他一边把手套摘掉，一边说道，“金局，目前就知道这些。其他信息还需要等解剖结果。”

金铨点了点头 ，又问，“你觉得这是什么性质的案件？”

武学军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其实刚才一看到那两具尸体，他就有了初步的判断，不过说话审慎是他一贯的风格，“我个人觉得，他们应该是……两个流浪的人，出于某种原因，或许是饿了上来找点吃的，或许是想找个避风避雪的处所容身……”武学军又托住了下巴，不再往下说了。

这时候韦当然从别处转了过来，接上了一句，“上来找吃的？谁不知道这是座清水庙，哪来的吃的？难道是上来捕鸟来了？”

金铨面无表情，他让武学军先去忙，转过头来问韦当然。

“你有什么想法？”

“很明显嘛，一大一小，两个要饭的。不过很奇怪，要说他们平常在这周边一带活动的话，不可能不知道这座庙里没有吃的。要说他们打外头来的，但是身边又没有带着碗啊，铺盖什么的，说不清什么来头。”

“那你更倾向于哪一种可能。”

“我觉得，应该排除他杀。他们应该是从南方一带过来的。你想想看，现在从垃圾桶里翻出几件破衣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但是他们就穿这么点衣服，要说是本地人，说不过去。”

“你的意思是他们刚从南方过来？”

“对，一来还遇上了这倒霉的大雪。”韦当然抬起头向远处望去，越过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一列火车正拉着长烟慢慢地开过去。“金局，你往那儿看。他们应该是在南方的某个小站，上了一列火车，一天，两天，三天……一直坐到了云城……”

金铨点了点头，俯身又看了一眼放在白布上的尸体，“得让技术科还原一下两个人的样貌，把模拟画像弄出来，直接放照片出去太吓人了。这事我回头安排，等画像出来了，你们到周边的几个辖区派出所发一发，让他们到社区里跑一跑。”

“好。”韦当然说道。

金铨刚想走，又停住了，“对了，你再派两个人去一趟火车站，查一查监控。小李男朋友不是铁路警察吗，你让她去。”

“两人早分了。”

“分了？那你看着安排吧。”

送走了金局，韦当然把李娜叫到了身边。

“刚才那个金局安排你了，去一趟火车站……”

李娜没顾得上跟他说话，掫着他的胳膊就到了尸体旁边。

“韦队，你瞧那个，那个小男生手腕上系了条阿奇拉的手绳。这条绳可不便宜。”李娜冲着韦当然伸出一根手指头，“一百块一根。”

“一百块！”韦当然原本就对这条过分干净的手绳感到奇怪，现在听到它的价格，更觉得奇怪了。“不就是一条红绳，金子做的？再说了，你怎么看得出来它是什么阿什么拉的手绳？”

“嗨，我说了你也不相信！老孙！你过来跟韦队说。”

孙莫走过来，把袖子一撸。孙莫的手腕上明晃晃地系着一条红色的手绳。

韦当然把脸凑了上去。“这是一模一样的？”

“不一样！”孙莫把手绳扯起来，“花纹不一样。小男生手上系的是回天纹，寓意往生。”

“寓意往生？”韦当然深吸了一口气，“有什么说法没有？”

“就是让死者顺利往生的意思啊。不过这都是年轻人玩的把戏。”

“什么地方有卖这种绳子的？”

“万福桥那边就有一家。”

“你赶紧跟王一鸣过去一趟。那个李娜，你去一趟火车站。你把周黄海喊上，你们俩一道去。”

第二章 文官庙 M3

李娜跟周黄海一道去了火车站。

从检票口快捷通道进到大厅里头，李娜就明显不自在起来。她低着头皱着脸，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周黄海没注意到她的窘相，只顾昂着脑袋四下乱瞅。

“哎，你瞧那个，多气派！我多少年没来过咱云城火车站了，这里头变化可真不小！我记得前些年这里好像有一排乱七八糟的垃圾桶，底下的汤水横流。现在都铺上瓷砖啦，这花费可不真不小！”周黄海一边砸着嘴一边摇着头，他拍了拍他娜的肩膀，说道，“你说咱们公安局的大楼什么时候也能这么气派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