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杨淑芬又在院子里洗头，仍然是叉着腿撅着腚。这时候从外头进来三个毛头小子，其中一个上去端起了脸盆，笑嘻嘻地说道，“杨姐，我来给你端盆。”另一个小伙子则夺过了杨淑芬手里的舀子，说道，“杨姐，我来给你浇水。”最后一个小伙子没抢到家伙事，则抄着两只鸡爪子一样的手，说道，“杨姐，我来给你挠头。”

三个毛头小伙子把杨淑芬伺候得花枝乱颤，不一会儿洗头便成了泼水，把杨淑芬的碎花裙子打湿了大半。

杨淑芬两只手胡乱扑棱着把他们三个捣蛋的毛头小子打跑了，又把湿答答的头发挽起来，用一只手握着，斜着身子笑骂道，“小王八犊子，敢闹我！看我不收拾你们。”

杨淑芬笑不是笑，恼不是恼，完全一副荡妇的模样。过往的人，尤其是女人，无不向她投来嫌恶的目光。这个场景唐东升没看到，但是经旁人一说，就跟看到了一个样，甚至浮想出来的画面更加不堪入目。

唐东升气都不打一处来。他回到家里，看到杨淑芬正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面小镜子左瞧右瞧。唐东升生硬地问她一句，“你白天干什么去了？老子在摊子上忙死，你狗日的死哪去了？”

杨淑芬瞟了他一眼，“你在哪个摊子上忙的？衣服摊子还是麻将摊子？”

被人揭了短，唐东升顿时急火攻心，他左右瞧了一瞧，看到桌子上摆着的相框，抓起来就拍到了杨淑芬的脑袋上，哗啦一声，相框碎了一地。杨淑芬的脑瓜子被开了瓢，鲜血顺着头发梢滴到了地上。

唐东升被自己的举动吓傻了，杨淑芬也吓傻了，她抹了一把头发，又看了看手上的血，尖叫一声，跑了。

那是杨淑芬第一回跑，自那以后，她一与唐东升吵架就往外跑，一跑出去就几天不回家。再到后来，杨淑芬更干脆了，也不管吵没吵架，生没生气，自己什么时候想往外跑，拔腿就跑，好几天不回来。

好几天时间能干好多事情，这些事情是唐东升不敢想象的。唐东升越是不敢想，那些不敢想的事情就越往他的脑子里钻，简直要把唐东升给逼疯了。

终于有一天，杨淑芬带回来一个男人，一个据说在南方做肉肠生意的男人。

关于杨淑芬如何发疯又如何沦落到如此地步，唐天正一时也琢磨不出来，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他猜想八成是杨淑芬跟着那个男人到了南方，仍旧死性不改，又去招惹别的男人，后来被人发现，毒打一顿，再被赶出家门，慢慢地就疯了吧？

这是唐天正所能想到的全部。

“妈，我来帮你收拾收拾。”

唐天正看着脏污不堪的杨淑芬，一时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研究了一会儿，决定从她的头发开始。

杨淑芬的头发结成了一块大饼，像个草甸子一般，又厚又臭，只能从根上一点点地铲除。唐天正找来剪刀开始忙活，可是杨淑芬一点儿也不老实，没剪几下便把头皮给剪破了口子。杨淑芬疼鬼哭狼嚎，跳起来跑了出去。

一楼大院里几个老头老太太没有了新题材，说得口舌寡淡了。他们开始沉默，并在沉默中寻找下一个猎物。这时候杨淑芬楼上冲下来，而且是蓬头垢面地跑下来，顿时挺起了身子。

杨淑芬嗖的一声跑出了院子，向右一转，便不见了。唐天正追到院子里，被一个眼疾手快的老太太拽住了，兴奋地问道，“小唐，刚才跑出去的那个人可是你妈？”

唐天正着急道，“对，是我妈。她往哪边跑了？”

老太太故作惋惜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叫道，“我滴妈呀，杨淑芬呀，怎么活成这个样子啦！小唐，你妈不是跟人跑了吗，这是出了什么事啦？”

老太太的手像把钳子似的，抓得他剧痛难忍，敢情这老太太以前是个钳工。唐天正挣不脱手，心里着急，又不敢用力挣脱，怕把老太太摔地上去正愁一身的毛病没钱去看，这要是给摔地上去，算是有着落了。

唐天正叫苦道，“大娘，我也不知道到底咋回事，我这不刚把她……”

“哎哟，你这孩子，问啥都说不知道。那你可得看好了她，别让她跑出去坏了事喽！”

唐天正急得要跳脚，“大娘，你再拉着我，那就真坏事了！”

“哎哟哎哟，还怪到我头上来喽！你可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太太放开了手，冲着他啐了一口。

唐天正解脱了，赶紧追了出去。刚一到门口，正看到隔壁大院的吴爱平牵着杨淑芬走了回来。

吴爱平一见到唐天正，便说，“正儿，这可是大姨哦？”

唐天正赶紧迎上去，把杨淑芬的手握进手里，笑着说道，“哎呀平姐！好久没见你了。这是我妈呀，我正给她整头发呢，一不留神，她就跑出去了。”

吴爱平深吸一口气，轻声地说道，“正啊，大姨这不是嫁到南方去了嘛，如今怎么……”

唐天正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今天上午在火车站碰上了，我就给带回来了……”

听到这里，吴爱平也不多问，直接说道，“那行，你先带大姨回家去。我回卫生所里拿些药水过来，大姨这身上的创口可不少，我看有的都流脓了。”

唐天正把杨淑芬带回家里，好一通安抚，又从橱柜里翻出来一块糕点塞到她的手里，这才算安生下来。

唐天正刚想拿起剪刀准备开剪，吴爱平推门进来了。

“你瞧我带来了什么，碘伏和棉球纱布。”说完，她又看到了杨淑芬头上的伤口，冲着唐天正翻了个白眼，责骂道，“哎哟，你瞧瞧你，笨手笨脚的。赶紧让开，让我来吧。你去烧点儿热水去。”

唐天正也不推辞，直接把剪刀递到了吴爱平的手里。

唐天正把水壶坐在煤球炉上，便走出来看吴爱平给她妈妈剪头发。吴爱平的手艺真不赖，杨淑芬的头发结成了一张毯子，吴爱平剪一刀便掀开一点，不多一会儿，满头的头发便被剪了下来。吴爱平放下剪刀，直起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哎呀，可算是剪完啦。你别傻站着呀，快去接盆水来。”

唐天正赶紧照办。

水打来了，吴爱平又开始发号施令，“你把这地上的头发碎碎扫一扫，用塑料袋子装了，别一会儿飞一屋子。哎，等会儿等会儿，你还是先去烧几壶开水，多烧几壶，待会儿得给大姨洗个澡。快去，别傻站着啦。”吴爱平说话的时候喜欢翘着手指头乱指，眉头也皱着，仿佛对谁都不满意似的。

唐天正知道吴爱平也不是真恼，他甚至能品尝到这里头含着娇嗔的味道，便快活地答应了。他跑进厨房，把壶里剩下的水倒进暖瓶里，又重新接上凉水，坐在了炉子上。

干完这个，唐天正又找来扫把开始扫地，吴爱平则拧干了毛巾给杨淑芬清理头皮。两人紧挨在一起干活，免不了要有肢体上的接触。好似无意地，吴爱平布满了汗珠的手臂碰到了唐天正粗壮的胳膊上，唐天正顿时感觉自己的胳膊上仿佛缠上了一条小蛇，滑腻腻的，温吞吞的，唐天正想躲，但是他的心却被一股力量攥住了，让他心甘情愿地被攀缠住。

可怕的是，吴爱平也不躲，任由两条胳膊肆无忌惮地碰触、摩擦，交替着彼此的体液，更交换着某种不可言喻的情感。

唐天正收拾好地上的头发，匆忙拎着袋子跑下了楼。回到屋里没多长时间，厨房里的水壶鸣叫起来，他又赶紧过去把水倒进暖壶里，然后又续上了凉水，继续烧着。

这时候吴爱平又吩咐道，“正儿，去把卫生间里的洗澡盆儿收拾出来，我得给大姨好好洗洗身上。”

唐天正赶紧照办。不多时，吴爱平就给杨淑芬洗好了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唐天正看着杨淑芬，心里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发现被别人看着，杨淑芬低下头绞着手指头，脸上露出羞赧的神情。吴爱平则扯着杨淑芬的胳膊说道，“杨阿姨，这是您儿子，唐天正哪！你怎么不认识啦？！”

杨淑芬只是笑，不说话。吴爱平把手一丢，说道，“行啦，你们母子相认，我就不打扰啦。我看这儿也没什么事情了，我就先回去了。”

吴爱平说完，刚想抬脚走人，却被杨淑芬一把给拉住了。杨淑芬把吴爱平的胳膊贴到自己的脸上，不愿意让她走。

吴爱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哎哟，这还惹上麻烦啦！她把我当成亲人了，却不来认你这个亲儿子！那得了，我就在这陪她一会儿吧。”吴爱平刚在椅子上坐定，突然又站了起来。“刚才跟大姨洗澡，整了我一身的汗。正儿，水壶里还有水没有，我简单冲洗一下。”

唐天正赶紧去掂水壶，发现只剩下了半壶水，就说，“只剩下差不多半壶了。”

吴爱平大大咧咧地说道，“嗨，够啦够啦！你先照顾着大姨点儿。”说完，便进了卫生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