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人推醒的,坐在他旁边那吊儿郎当的人,大概是什么楚琸在这个年纪喜欢一块玩的纨绔子弟,扯着嗓子说他没劲,才喝了几瓶就倒了。

楚琸身上仍然伴着发生车祸时的浑身巨痛,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冷着张脸一言不发,弄得那纨绔公子哥也打量着他嘟囔:

“你没事儿吧?不能因为你哥大晚上把你叫出来当司机,你就跑过来给哥们儿脸色看啊,出来玩就是寻开心的!哎,我今天遇上一个特好看的,肯定符合你的口味,待会儿带过来给你瞧瞧……”

楚琸闻言,大脑转动了半晌,才终于跟上运行速度,不由得嗤笑,敷衍着说:“不行,心情不好,头也疼。”

对方以为他还在客气,转头就叫人把他物色到的人送入包间,本以为楚琸见了人就该把持不住,不想他真的变了性似的 ,被那叫来的风情绰约的美人摸了两把大腿就不耐烦了。

楚琸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眼见美人眼角带笑地想要攀迎上来,当即又将身子后撤几厘米,十分客气、又依旧风流地讲道理:“我没硬,你没感觉出来吗?今天不行,真的不行。改天,改天有机会再遇见,我一定礼貌性给你升个半旗。”

楚琸根本没打算给人面子,说罢,也不去看对方的表情,又对先前那公子哥道:“自己带来的人,自己解决嗯?”

旋即起身,离开了烟雾缭绕、鬼哭狼嚎,一片祥和淫乱气氛的包间,扭头去了卫生间。

他醒过来一个多小时,身上那股不适才终于消去了,再三摸出手机查看时间、搜索网页,这才终于确定自己确实是回到了数年前的某一天。

楚琸到底是三十岁的心境,最初也就是大学被管得狠了,开始工作后的头两年才会为了新鲜感在一群闲散废二代的圈中泡着,后来倍觉没有意思,自然而然脱身而出。

楚琸懒得再回包间,在卫生间用凉水冲了脸,抬头打量自己尚且还青春靓丽、无忧无虑的一张面颊,复又略作思考,还没想好自己重活一回,是该利用已知优势,现在就提早暗中给楚郁下绊子,还是既然早知自己斗不过他,就赶紧服软认输,干脆卷铺盖跑路算了。

楚琸还没来得及思考出一个切实的结果,原本扔回裤子口袋里的手机便开始突兀地在空荡荡的卫生间里响起了铃声。他拿出来一看,笑了,来电通话上显示的联系人名字赫然是个“哥”。

这个字眼让楚琸感到稀奇。

毕竟在他几个小时前的认知里,他和楚郁应该都处在“权当对方已经死了”的状态,平日里偶然在宴会上见到,也都是六亲不认地微微一笑,转头就像躲瘟神似的每时每刻都与对方隔了十万八千米远。

楚琸盯着那斗大一个“哥”看了好一会儿。来电铃声像催命似的在卫生间当中来回环绕,足足过了二三十秒,才终于按了接通。

楚郁有些失真的声音就那么传了过来。

“阿琸?”

楚郁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周边似乎没有别人的声响,却有他自己发出来的、模糊的窸窣响动,口中还在小口地喘息。

那声音并不明显,在手机听筒里时隐时现,听见楚琸“嗯”了一声,楚郁才轻轻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口气,好像顿时放下心来似的,继续维持着他一贯的声调道:“你在楼下吧?我谈完了,你现在上来接我……唔”

楚郁突然闷哼一声,听他那边的声音,似乎是脚下绊了个轻轻的趔趄。

楚琸觉得好玩,刚在考虑要不要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下一秒,却又听到电话那边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楚总?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喝多了?”

一阵衣料之间的轻微摩挲声,伴随着男人低沉浑厚的笑。楚郁许是挣脱开了对方的搀扶或者说是钳制,脚下鞋底踩踏地面的脚步声持续了几步,才用他那一向如此的冷淡声音说:“谢谢,可能有点吧。”

对方仍旧笑道:“你这样,哪里算是‘有点’?脸红成那样……”

楚琸原本还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听着,听到那男人,也许是楚郁先前在酒桌上的某位合作伙伴说出来这样一句话时,面色却微微有点变了。

或许楚郁真是喝得多了,就连他在电话里发出来的那种声音,似乎都显出些楚琸平时不曾听到过的细腻柔软,穿透屏幕,带着自自我压制的醉醺醺的酒意,透出一股难得可见的小小懊恼。

楚琸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楚郁二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声不响、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地在那站着,偏偏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一阵酒醉后的酡红。楚郁多么心高气傲,此时心中一定羞恼坏了

他们楚家一对兄弟同父同母,偏偏生得朝两个方向发展,楚琸完全随了他们的爹,长得风流俊俏,楚郁随他们母亲,有点女相,光看脸很显小,不到三十岁前看着都像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识相点的通常在人前夸他俊美,背地里还是要腻腻地喊他“那个美人”。

楚琸心中顿地生出一股不爽,搞得他自己都有些许纳闷。按照他和楚郁之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关系,知道楚郁被人看见这幅窘态,他应该高兴得现在就回包间里再去喝上一瓶。

可是二十六的楚郁就那样在他的心里晃来晃去,仿若春天里的柳絮一样如影随形。楚琸一如既往地讨厌柳絮,但二十三岁的楚琸并不讨厌自己的哥哥。

楚琸不由得暗骂一声,对着楚郁道:“你在几楼?我现在就来。”

按照先前找他灌酒、还要给他介绍美人的公子哥说法,今天应该是楚郁怕他无所事事跑出去和人瞎玩,所以叫他去当个专职司机。

这时的楚琸还没有和楚郁闹得那么僵,两人好歹还是一对兄弟。只要是兄弟,他们就是一家人,就算楚琸有点贼心,对着楚郁依旧是兄友弟恭的。

他在这个年纪尚还不敢和楚郁唱反调,就算心中万般不情愿,甚至还偷偷跑来和人喝酒,那也应该说明了楚郁谈生意的地点就在附近。

楚琸脑海中没有丝毫这几日的记忆,但对这片地方倒是熟悉,稍微在心里思索片刻,就得出了答案,知道这周边能让楚郁和商业上的合作伙伴一块儿谈生意的高档酒店就那么一个,当下快步从卫生间走出去,一路穿过走廊,在正从一楼缓慢上爬的电梯旁边按下行键。

楚郁的声音自从听到了楚琸的答话后也变得明晰了些,他身旁的人变本加厉,接连询问楚郁要不要对方开车顺路送他回去。

“不用了。”楚郁再次谢绝对方的好意,“有人马上就来接我……”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才冲着手机低声道:“我在六楼,你一上走廊就能看见。”

“行。”楚琸简洁地应道。电梯门开了,他刚打算迈步进去,先前那公子哥又突然鬼魅般从不远处的包间里钻了出来,手里拎着个干了一半的酒瓶,身后大开的门内一片欢声笑语,当中夹杂着若干鬼哭狼嚎。

见到楚琸要走,那公子哥立刻皱起了眉头,说:“怎么了?这就不玩儿啦?”

楚琸淡淡地“嗯”了一声:“有事。”

对方嘁道:“你能有什么事儿啊,怎么了,你哥叫你继续给他开车啊?不是说好今晚高兴高兴,不管你哥了嘛!他又不是几岁小孩,自己还不会开车回去?”

楚琸下意识地将手机拿远了些。那公子哥叨叨地说个没完:“虽然那个……你懂的吧?嗨!其实我们哥几个都懂你,刚才那个……难道不像楚郁么?我觉得像得很呢!与其给真的跑腿,不如让假的伺候伺候你,多爽!哎,你能想象楚郁跪在你脚边给你舔么?想一想都要……哎!你干嘛”

对方没说完,忽地被楚琸单手抓着肩膀,狠狠地抵到了旁边的墙上。

那人的后背摔在硬质的墙面,发出一声沉闷的“砰”

对方龇牙咧嘴,肩上被人捏住的地方都快被掐碎了,叫他接连嘶声,一派想叫叫不出来的苦相。

楚琸满脸不耐烦,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对方说楚郁时反应那么大……可能是对方的话过于露骨,根本就是自己在意淫楚郁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一根葱?

楚琸完全没有印象:自己以前居然还结交过这种货色?

那人看向他的目光里半是惊讶,半是恼怒,还有些怯意,叫道:“你有病吧!”

楚琸不知道楚郁在电话那边听到了多少,心中更加烦了,在那人身边的墙面又踹上一脚,手上更加加大了力道,这才成功叫对方闭上了嘴,复又低声说:“我改变口味了,这样可以吗?楚郁明面上好歹还是我哥,你是在损他还是骂我?放尊重点懂不懂?”

楚琸也没指望对方能回答,更懒得听,眼见着那人确实没有再阻拦自己的意思了,这才抻了抻身上的衣服,把又要合上的电梯门重新按开。他将手机从裤子里面掏出来,上边已经显示成“通话已挂断”,给楚郁拨过去时,也变成无人接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