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第16章 你爸什么时候请我喝酒?

夜色漆黑浓稠, 坟场寂静无声。被吴团长单独提溜出来时,叶满枝已经做好了接受盘问的心理准备。谁知吴峥嵘将她带到远离坟场的空地后,一改刚才的肃穆神色, 用他惯有的温和嗓音问:“之前不是提醒你不要在晚上出门么, 你们这个巡逻队是怎么回事?”“我们是街道办和派出所临时组建的巡逻队, ”叶满枝正色道,“主要是防止二次械斗发生, 保卫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吴峥嵘眉峰微扬, 点了点她的炉灰钩子, “你就用这个保卫?”“参与械斗的都是群众, 哪怕给我们每人发一把枪, 也不能将枪口对准群众啊。我带着这玩意儿不是防人的……”话只说半截儿,但吴峥嵘听懂了。炉灰钩子不防人,那就是防鬼了。这可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怕鬼还敢往坟场跑。手电筒的亮光扫过她紧紧握住武器的双手, 吴峥嵘收回目光,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说:“我们请佛教协会的人来坟场做过法事,亡魂早被超度了, 这里只是一片荒地,没有鬼。”“啊?真的?”叶满枝震惊脸。“嗯。”“厂领导居然会准许做这种事?”这事搞不好就跟封建迷信联系上了。望着她纠结到一起的秀气眉毛,吴峥嵘煞有介事道:“毕竟要在这块地皮上扩建新厂区, 求个心安吧。”“对对对, 就是求个心安,厂领导可太英明了!”鉴于吴团长在她面前一贯表现得成熟睿智、稳重可靠,重点还是个大美人, 叶满枝根本没往对方可能会撒谎的方向联想。得知这片坟场已被专业人士净化过了,她感觉周围气温瞬间升高好几度。心里还在感慨, 六五六厂的领导们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当然,吴团长也很好,竟然愿意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她!大好人吴峥嵘一本正经叮嘱:“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不要外传。”“您放心,我一定保守秘密,跟谁都不会透露的!”她嘴巴严得很!“嗯,你们……”吴峥嵘正想让她带着那个巡逻队撤离,距离两人不远的树林里,冷不防传出一声哀嚎。紧接着,有道人影突然从树林里窜了出来,以不要命的速度奔向二人所在的方向。后面还有只军犬,汪汪狂吠,穷追不舍。见状,吴峥嵘警觉地将叶满枝拉到身后,同时伸手摸向腰间。大半夜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身份难辨,叶满枝自认武力一般,帮不上忙就别给人添乱,于是一声不吭地躲在了高个子后面。谁知她这边刚老实躲好,前方跑来的男人突然高声喊道:“叶满枝,叶满枝,快让人把狗拦住!”叶满枝:“……”吴峥嵘回头问:“你认识他吗?”“认识认识!”吴峥嵘打了声呼哨,示意军犬不要咬人。有了这段缓冲时间,被狗撵的男人,眨眼间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而来,乳燕投林一般扑向了叶满枝。“哎呀,快救救我,吓死老子了!”见他紧紧攥着叶满枝的手臂,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人家姑娘身上,吴峥嵘不由皱了眉,扣住对方手腕,强硬地将人扯了下去。“秦祥,”他招手喊来通信员,“把人带回去审审!”叶满枝忙说:“吴团长,这是我四哥!可能是来找我的,不是坏人!”“……”吴峥嵘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一阵。这个四哥模样不好看,脑袋也不好使,不太像叶满枝的亲哥。“他大半夜来这里干什么?”叶满枝也想问呢。“还不是为了你!”四哥揉着酸痛的手腕嘟囔,“你说你姑娘家家的,大晚上往坟场跑,家里谁能放心?咱爸怕你不乐意,就让我偷偷跟在后面看着你。”叶来芽当了小干部以后,总以大人自居。不愿意让家人陪着巡逻,生怕群众觉得她不够成熟,不信任她。老叶担心闺女,又唯恐她拒绝,就安排当哥的在后面远远跟着。谁能想到坟场里竟然会有军犬呀,疯了似的往他身上扑,屁股都差点被狗咬了!四哥赶忙伸手去摸裤兜,完蛋,蝈蝈罐子没了。刚养的小青又跑丢了!叶满枝把四哥从地上拉起来,觉得他被狗撵的样子有点搞笑,也有点丢人,但她心里还是暖呼呼的。在外人面前,要维护四哥的面子。叶满枝帮他拍掉粘在身上的尘土和草屑,正式介绍道:“吴团长,这是我四哥叶满桂,‘桂林一枝’这词儿您知道吧?我四哥叫满桂,我还有个五哥叫满林,我叫满枝。我们真是一家的!”吴峥嵘心想,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叶满枝生得挺伶俐,这个四哥倒是有点憨。“既然是来找你的,那就算了。回头让他写一份情况说明,交到军代室来。”叶满枝拉住还想争辩的四哥,笑着答应:“行,今晚回去就写。”四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被狗撵,又是被人抓,周围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吴团长要是不痛不痒就把人放了,确实说不过去。警报解除,叶满枝跟吴团长道别,拽上四哥与她的巡逻小分队汇合。并且告知大家这里已经被军代室接管了,用不上他们这些虾兵蟹将。以后不用再来坟场巡逻,街道办三人都大大舒了一口气。离开前,叶满枝回头望了一眼。吴团长似乎还在他们刚刚站过的位置,夜色中隐约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背影。在心里挣扎了一阵,叶满枝请同伴们稍等,再次跑向他所在的方向。她心跳怦怦,一边想着,这是他自己送上门的,不能怪她得寸进尺趁人之危,一边又琢磨一会儿要如何开口。吴峥嵘似有所感,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手电筒落在了四哥那里,叶满枝怕他在黑暗中认不出自己,先喊了声“吴团长”。“嗯。”“我们的街道巡逻队,以后就不用来这边巡逻了,我来跟您说声谢谢。”“你跑回来就为了这个?”“啊,其实还有别的事。”只说了这一句,接下去又没了动静。吴峥嵘很有耐心,包容地等着她再次开口。可是,十秒、十五秒、二十秒、半分钟过去了,对方仍是什么也没提。黑暗容易生出恐惧,也容易滋生暧昧,在这短短的半分钟里,吴峥嵘发散思维设想了许多难以启齿的可能,甚至做好了在坟场旁边接受小姑娘表白的准备。“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还是那副温声细语的腔调,给人一种他很好说话的错觉。叶满枝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被这把温柔嗓音迷惑了,顿感信心倍增,鼓足勇气问:“吴团长,我能跟您确认件事吗?”“可以。”“那个,我最近在帮我五哥找房子,听房管所的同志说,”叶满枝停顿片刻,决定使用一些言语上的小技巧,先假设一个既定事实,“咱们军代室好像有一套周转房要转租是吧?”等了半天的吴峥嵘:“……”

有种压轴菜是窝头的感觉。“吴团长?”没听到答复,又看不清对方表情,叶满枝只好出声提醒。从决定追过来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就一直惴惴的。吴峥嵘“立威”“后悔”什么的,只是她的猜测,人家的周转房也许还有别的用处。要不是为了帮五哥尽快离开月牙胡同,直面军代表的机会又这样明晃晃摆在了面前,她真不想厚脸皮跟人家开这个口。听出她急促呼吸里的不安,吴峥嵘沉默了一阵,问:“什么周转房?”“就是咱们大院东门对面的一处院子……”吴峥嵘想了想问:“这事着急吗?”“不急不急。”五哥去拉蜂窝煤至少要四五天呢。“那你周一下午来我办公室吧。你说的周转房我没关注过,需要回厂里了解一下情况。”*有军代室接管坟场,街道的巡逻小分队在成立当天就解散了。这次械斗带来的后续影响着实不小,街道办全员加班,安抚伤者家属的同时,还要应付上级检查,处理后续赔偿事宜。叶满枝连轴忙了两天,但也没忘记与吴峥嵘的约定。她跟四哥一起写了份情况说明,周一临近下班时,随身带去赴约了。此时,656厂的军代室里。吴峥嵘刚从厂部开会回来,便喊来了秦祥。“咱们手头有几套周转房?”“三套,一套在家属院,两套在厂外的大车店。”吴峥嵘拧眉问:“现在还需要这么多周转房吗?”周转房是给新同志临时住宿用的,如果符合条件,厂里很快就会给大家安排正式住房。建厂初期每个月都有新人报到,周转房自然供不应求。可是如今军代室的班底基本已经稳定了,偶有出差的同志会来借住个把月,其他时间都是空置的。所以,留那么多周转房干什么?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置身事外的样子,秦祥忍不住腹诽,那周转房不是你要求留下的吗?你问我,我问谁啊?但自家团长是个什么脾气,秦祥这个通信员可太清楚了。他能知道自家房子的情况就不错了,不能指望他关心什么周转房。讲得体面点,这叫抓大放小,抓主要矛盾,往通俗了说,他就是懒得操心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秦祥尽量含蓄提醒:“去年,有一套周转房差点就被刘副厂长转租了,但当时您不同意,这事儿就没办成。然后今年初,厂后勤又在家属院给咱们拨了一套周转房。”本来两套周转房已经足够军代室使用了,奈何他家团长一战成名,人家后勤可能怕他事后算账,所以,给其他部门分配周转房的时候,也给了军代室一套。军工大院条件好,离厂区也更近,新来的同志一般都被安排在这套周转房里。经他提醒,吴峥嵘也想起来了,刚来驻厂的时候,确实有过这么一码事。几个老资格想让他当个只管签字的军代表,不希望他插手军用品的生产事宜,刚来不久就给了他下马威。对方打了他的脸,又要转租军代室的房子,他若默许了,以后就不用在厂里混了,因此才在会上驳了老刘的面子。不过,这事在他和老刘那里其实早就翻篇了。“厂外的两套周转房,现在是什么情况?房租交了吗?”“房子是跟街道房管所租的,肯定要交钱呀。”吴峥嵘沉吟片刻,交代道:“你去问问后勤,家属院里能不能再调剂出一套周转房来。租用大车店是有历史原因的,如果厂里现在有空房,咱们就用厂里的,没必要花钱从外面租房子。再说,厂里有招待所了,周转房不够用,就往招待所安排。”秦祥能在吴峥嵘身边坚守下来,说明他不是笨人。毕竟笨蛋全被他家团长打发了。但是吴峥嵘今天闹的这一出,他还真没看懂。怎么就突然关心起周转房了呢?他接到命令,稀里糊涂地跑了趟后勤,得到肯定答复后又颠颠儿地跑了回来。刚进门汇报了情况,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本以为又是哪个大老粗来串门了,谁知房门一打开,门外竟然站着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头发卷卷的,雪白雪白的泡泡袖衬衫收进半身裙里,还隐约掐出个腰身来。怪时髦的嘞!军代室很少有机会接待女同志,最常来的是四十多的工会张主席,以及快五十的妇联姚主席。尽管不知叶满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秦祥仍是机灵地笑道:“小叶干部来了?欢迎欢迎,快请进!”叶满枝见过他给吴峥嵘开车,但不知具体担任什么职务,遂客气道:“秦同志你好,我来找吴团长的,他这会儿方便吗?”秦祥隐约感觉她跟自家团长有点非一般的关系,正想说方便,身后已经传来吴峥嵘的声音,“别客气了,请进吧。”叶满枝与吴团长问了好,然后被这位热情的秦同志,像迎接贵宾一样,迎进了办公室。室内陈设与她想象中的厂领导办公室不太一样。除了一张很宽大的办公桌和占满两面墙的文件柜,只有两把椅子。她记得周牧说过,周副厂长的办公室里有会客沙发和茶几。而这间办公室里并没有,整体风格是朴素整洁的。配合墙上那行遒劲有力的“一切行动听指挥”,似乎又很符合他的身份。在她打量办公室的时候,秦祥已经帮她沏了茶,热情地说:“小叶干部,茶有点热,你将就喝吧,要是早知道你要来做客,我就提前准备冰镇汽水了!”“不用不用,喝茶就挺好的。”这位秦同志实在太过热情了,热情得叶满枝心里毛毛的。“行了,”吴峥嵘打断秦祥的殷勤,他不喜欢假客套,开门见山道,“周转房的情况我刚刚了解过……”叶满枝连忙坐正身体,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期盼。然而,吴峥嵘却说:“军代室确实有两套周转房是从街道租来的,不过,我们不能把房子转租给你五哥。”“啊……”叶满枝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说,“好的,我知道了。”说不失望是假的,她以为吴团长让她来办公室,是因为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她能借着这个机会,尽快帮五哥搬出月牙胡同。早知如此就不特意打扮得这么美了,她还想在事成之后请客表示感谢呢!吴峥嵘没错过她眼里的失落,解释说:“我这边不适合给你批条子,要是真批了转租条子,可能会引起一些人不必要的联想。”叶满枝点点头表示理解。穆主任说爱惜羽毛的领导不会轻易给人批条子,也许吴峥嵘就是这种领导吧。事情成与不成本是五五之数,对于这个结果,叶满枝有心理准备。她心里这样想着,对面的吴峥嵘又开腔了。“厂外的周转房,我们军代室已经准备全部退租了,到时候小秦会亲自去一趟街道房管所办理退租手续,你要是想租房子,就跟小秦约个时间,他退租,你承租就行了。省一道转租手续,也省了麻烦。”“???”叶满枝不禁啊了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峰回路转惊喜了眉眼。“吴团长,厂里真的不要那套周转房了?”“嗯,我们在家属院另外安排了周转房,就不再花钱租房了。”吴峥嵘看向杵在一旁的秦祥,交代道,“你找个时间去把两套房的退房手续办了吧,这也算节约住房资源了。”“哦哦。”秦祥的表情并不比叶满枝聪明多少,傻呆呆地答应着。他就说嘛,万年甩手掌柜,怎么突然心系后勤,关心起周转房的问题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他瞅瞅朝露明珠般的小叶姑娘,又看看公事公办的自家团长,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了几个来回后,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听到这声七拐八绕、意味深长的“哦~~~”,叶满枝先是尴尬,继而满脸绯红。连忙低头呷了口茶。前一次红脸,还能说是醉酒,这次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了。她心想既然事情已经办成了,那就赶紧告辞吧。刻意忽略了热腾腾的脸颊,她礼貌真诚地感谢了吴团长的帮助。原本准备好的约饭邀请,在这种别扭的情况下,也说不出口了。被她临时换成了,“这次多谢吴团长帮忙,有机会让我爸请您吃个饭吧?”“嗯,你上次好像还说过让你爸请我喝酒的话。”吴峥嵘与人谈话时,目光专注,习惯正视,所以他没有跟风摆放会客沙发。此时两人相对而坐,叶满枝的尴尬和羞赧,一览无遗。目光落在她红若朝霞的脸上,吴峥嵘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问:“所以,你爸到底什么时候请我喝酒?”

第17章 叶来芽:聊天是必备技能

收了吴峥嵘那瓶茅台以后, 叶满枝跟老叶提过好几次请客喝酒的事。要知道,当初老叶为了帮她争取一个跟吴峥嵘相亲的机会,一周能请基建处的老陈喝三顿酒呢!可是, 请客对象换成吴峥嵘本人以后, 老叶反而忸怩了起来。被问得急了, 他就嚷嚷:“我叶守信是凭本事靠手艺吃饭的,干嘛要与厂领导拉关系?跟周振业那是没办法, 毕竟两家在十几年前就定了娃娃亲。如今我一身轻松, 才不去搞裙带关系!”老叶突然拧巴起来, 说什么也不肯请领导喝酒。叶满枝却实实在在收了人家一瓶茅台, 回礼就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这会儿被吴峥嵘当面问起什么时候能跟老叶喝酒, 她心里那点害羞全变成了窘迫。甚至胆儿肥地想,实在不行我跟你喝一顿得了,就喝那瓶茅台!“吴团长, 喝酒这事吧, 哎……”叶满枝看了眼还在旁听的小秦同志。秦祥立即有眼色地“哦哦哦”,“我那边还有事呢,你们慢慢聊啊!”转身出门了。叶满枝继续道:“我跟您说实话吧, 我爸这人想得有点多。”“嗯?”“他觉得您是厂领导,他要是主动跑来请您喝酒吃饭,有跟领导套近乎的嫌疑。”“他真是这么说的?”“对啊。”吴峥嵘:“……”他来驻厂后几乎天天下车间, 早在与叶满枝相亲之前, 就认识叶工长了。叶守信是七级焊工,今年国庆献礼的产品就是他那个班组负责焊接的。双方在工作中没少接触,也算是老熟人了。叶工长会怕跟他套近乎?想来还是他给出去的那瓶茅台, 让对方有想法了。叶满枝并没意识到,自己的几句话就让人把老爹看透了。没有小秦在一旁起哄, 她自在了不少,反而又想起了最初的打算:“吴团长,我爸不好意思找您喝酒,要不我请您吃饭吧?”亲爹不中用,只能由她这个风华正茂、青春靓丽的大姑娘,亲自下场跟吴团长一醉方休了。吴峥嵘婉拒:“你刚上班没多久,别破费了。”“没关系,虽然还没领过工资,但我有些存款。”人家越是客气拒绝,叶满枝越是觉得应该请客还了这份人情。“而且我有一本书正在准备出版,出版社可能会给我不少稿酬,请您吃顿饭还是够用的!”吴峥嵘意外挑眉,登时有了兴趣,“你要出什么书?哪个方向的?”提起自己的书,叶满枝可有话聊了。“是为女同志们介绍服装式样的书,书名暂定为《服装款式图汇编:女装100例》,目前还在编辑初审阶段,可能要等到年底才能出版……”这是吴峥嵘完全不了解的领域。时下很多女装男装的款式差不多,像是列宁装、衬衫、工装,男女款式几乎一模一样,普遍宽松肥大。他们几次见面,叶满枝的穿衣打扮都能让人眼前一亮,一看就是那种很会打扮自己的姑娘。可是,会打扮到能出书的程度,确实很出人意料。听了她的介绍,吴峥嵘笑着称赞:“能达到出书的水准,说明你在这方面的审美水平已经超过全国大多数人了。你还这么年轻,用心钻研的话,前途不可限量。”叶满枝怕他误会,连忙澄清:“吴团长,那些服装不是我设计的,只是把漂亮款式汇编到一起而已。”吴峥嵘自有他的理解,“新华字典上的字大家都认识,但也不是谁都能编写字典的。”叶满枝心说您可太会说话了,高级知识分子夸起人来简直让人心花怒放!她被夸得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悦,忍不住问:“吴团长,您家里有姐妹吗?等我的书正式出版以后,送您几本怎么样?”“我有一姐一妹。”见她情绪全写在脸上,吴峥嵘忍俊不禁,“你送我几本也好,女同志应该会很喜欢。”叶满枝在街道办工作,最基本的技能就是会聊天,否则在办公室里聊八卦都插不上话。几句话的工夫,吴峥嵘家里女同胞的情况就被她掌握得差不多了。吴家女同志不少,到时候多送吴团长几本书,应该也算是一份很不错的回礼吧!下班的军号吹响时,叶满枝主动起身告辞,“吴团长,就这样说定了,我请您吃顿饭,感谢您帮忙。”吴峥嵘这次没再拒绝,与她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亲自将人送出了门。*翌日下午,叶满枝带着刚从乡下回来的五哥,去房管所办了租房手续。军代室的小秦同志在场,比条子好使。新租的院子与大车店的另外四套租金相同,都是一个月五块钱。五哥拿到钥匙的时候,有种天上掉馅饼恰巧被自己叼住的感觉。“来芽,你跟我说实话,这房子是怎么回事?”“我求军代表帮忙了。”叶满枝老实介绍了事情经过。五哥狐疑地看着她,想问问那军代表凭啥帮忙,不过,他忍了又忍什么也没问,这事得跟常月娥说说,让当妈的拿主意。“人家帮忙办了这么大的事,咱要不要表示表示?等我搬家的时候,请那军代表来家里吃个饭吧,我不是养了两头猪嘛,到时候杀一头招待他!”叶满枝给五哥竖个大拇指。五哥可比老叶敞亮多了。让老叶请客喝酒,他扭扭捏捏的,轮到五哥这里,直接就要杀猪了!那两头老母猪可是五哥的宝贝,一个叫大花,一个叫二花,养了一年多,现在属于干吃饭不长膘的状态,但五哥舍不得杀。“吃饭的事以后再说吧,”叶满枝顾不得别的,只想让五哥尽快从月牙胡同搬出来,“大车店的房子有个旧马厩,你养猪养马都方便,我看你尽快搬家吧,给红枣,大花二花换个好环境。”有更好的房子,五哥当然想尽快住进去,当即便答应回去收拾家当准备搬家。叶满枝稍稍放了心,又叮嘱:“哥,要是有人问你这房子的事,你可别提军代室,就说是碰巧租到的。”吴峥嵘连条子都不乐意批呢,还是很爱惜羽毛的。“知道了,你哥能连这点事都不懂吗?放心吧。”其实,这事并不需要叶家兄妹过多操心。军代室放出的两套房子,一套租给了五哥,另一套被当天去房管所租房的供销社售货员拿下了。相比于五哥,这位才是真正的幸运儿,在这个地段租到了五块钱的院子,嘴角都能咧到天上去了。搬入新家后,逢人便吹嘘他与叶老五如何如何幸运,低价租下了军代室刚脱手的周转房。五哥连说辞都不用自己想,跟着点头就是了。……叶满枝帮五哥换了住处,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但另一半还为月牙胡同的老郑家悬着。郑家人就像一颗埋在月牙胡同的地雷,一旦被人误触,就是大家一起玩儿完的下场。这家人的复杂情况让她觉得棘手,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有人把郑家的问题端到了台面上。起因还是前几天的那场械斗。被送医的五名重伤员中,有一人腰椎骨折,以目前的医疗条件可能无法让他恢复如初,有很大概率会落下终身残疾。好好的壮劳力要变成残疾,本人和家属当然无法接受。这家人暂时想不出解决办法,便提了一个最实际的要求成为救济户。“王家我知道,救济表填过好几次了,一直不符合救济条件。”张勤简在救济表上点了点说,“王志强虽然有可能留下后遗症,但他家不只他一个壮劳力,这种情况,不应该批准他家成为救济户。”福利委员魏珍为难地叹气:“他家其他人确实还有劳动能力,问题的关键是,这些人都没有工作呀!”“今年的救济户审核即将开始,”穆主任提议,“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全街的救济户重新梳理一遍,现在国家需要资金搞建设,市里区里对救济户的审核都特别严格。”“咱们光明街的救济户是87户,救济数量在全区排第二,总向上伸手要钱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想办法让这些人自力更生的。”叶满枝等四个小干部,被允许出席街道的福利讨论会,没有发言权,只能旁听。虽然不能发言,但几人的嘴并不闲着,刘金宝小声跟叶满枝嘀咕:“就应该让那些有劳动力的人出门工作赚钱,要是不劳动就能当救济户,岂不是人人有样学样,大家都不用工作了!”“你说得没错,但工作从哪里来?”“城里不少工厂在招工,有手有脚就去应聘呗。”“说得倒是轻巧,”陈彩霞无语,“那些救济户,几乎全是文盲半文盲,人家工厂招工也有学历要求的,要是什么人都能当工人,那大家都去当工人好了!”四个人在旁边叽叽咕咕,音量越来越大,穆主任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们保持安静。张勤简笑道:“我觉得刘金宝说得不错啊,有劳动能力的人,还是要动员他们走出家门积极参加劳动的。大家看,这两户……”他从几十张《救济申请表》中抽出两张。“一个是歪脖子胡同的钱胜利家,一个是月牙胡同的郑东家。这两家都是早就申请了救济,但一直没有审核通过的。这两家的情况非常典型,都是家里壮年劳动力瘫痪后,只剩下老幼妇孺。”魏珍对这两家非常熟悉,眉宇间带出些厌恶。“钱胜利家还算说得过去,最起码他家老钱头还知道编篮子做手工贴补家用。那个郑家才麻烦,”魏珍一脸晦气,“我去过他家好几次,还给郑东爹妈介绍了糊火柴盒的工作。结果这俩人不是说久坐腰疼,就是说手指关节有风湿,反正就是不能干活。”提起郑家的事,叶满枝就忍不住了。“魏姐,他家主要是儿媳妇和闺女太能干了,薛巧儿在外面蹬三轮赚钱,郑东妹在家带孩子、做家务。虽然儿子瘫痪了,但并不影响老两口的正常生活。”魏珍立即找到了知音,拍手道:“小叶说得太对了,那郑家两口子就是被孩子惯出来的毛病!”郑家的问题她之前提过一次,但没人信。郑老头和郑大娘向来为人和气,对那个妓|女出身的儿媳妇也非常包容,这两人在邻里间的口碑还算不错,居委会主任和居民小组长都说郑家这两口子是老实人。反而是薛巧儿和郑东妹这姑嫂俩,在胡同里问题不断。但魏珍做了好几年的福利工作,各种牛鬼蛇神,鱼鳖虾蟹,她见得多了。依她看,那郑家两口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大家七嘴八舌说起这些申请人的情况,各家的八卦隐私都能被拉出来讨论一遍。叶满枝竖着耳朵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穆主任却打断道:“行了,这些申请救济户的人家,各有各的情况,但是咱们光明街的救济户人数不宜继续增加了。除了实在没有劳动能力的,咱们可以帮着渡过难关,其他人必须自力更生!”“大家把这些救济表按照所在居委会分一分,联络员去这些人家一对一做工作,尽量想办法帮这些人谋求出路,不给国家增添负担。”光明街一共六个居委会,叶满枝和陈彩霞是第五、第六居委会的联络员。她俩被分到了九张救济表,其中就包括郑家的。叶满枝心里很清楚,虽然五哥马上就会搬离月牙胡同,但危机并没解除。万一有其他人去刺激郑东妹,她情绪上来了,随时可以放上一把大火,把整条街烧光光。这不但关系到街道办所有人的饭碗,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她觉得在街道办这些人里,魏珍对郑家人的看法,与自己是比较一致的,所以,她拿着救济表,去求魏姐指点迷津了。“他家的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魏珍与她低声耳语,“郑家两口子,用一个词概括就是表里不一!太能使唤人了,把女儿和儿媳妇当牲口使。关键是两个年轻人还不觉得有问题,心甘情愿养活一大家子。”叶满枝想起薛巧儿的那个笑,心说,也未必是心甘情愿的。她低声说了自己的打算:“魏姐,你觉得先让郑东妹走出家门怎么样?郑东妹挺能干的,好歹算是壮劳力,就应该让她出门工作,留老两口在家做家务、带孩子。一旦郑东妹走出家门,郑家就有两个拿工资的人了,自然不可能被评上救济户。”陈彩霞对这个主意不看好。“难啊!也许他家就是为了评救济户,才不肯让女儿出门工作的。除非咱们能给郑东妹找到工资比救济款高出很多的工作。”但是,她们还在试用期,自己的工作都未必保得住,去哪里给别人找那么好的工作?魏珍呵呵笑了两声,不接茬。“魏姐,你有啥想法就说出来,”叶满枝拉着她的手说,“你比我们了解郑家的情况,我们听你的!”见两个年轻人都眼巴巴地瞅着自己,魏珍犹豫了好一阵,还是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这么说也许是把人想歪了,但郑家那两口子,恐怕宁可领救济,也不会同意女儿出门工作。”“为什么啊?”陈彩霞疑惑道,“能给家里多赚点钱还不好?”魏珍问:“你们来上班这一个月,有不少人想给你们介绍对象吧?”“我都结婚了!”陈彩霞指指叶满枝,“小叶的行情比较好,总有人想给她介绍对象。”“看吧,你俩刚来单位,就有人想给你们介绍对象了。”魏珍问,“如果郑东妹出去工作了,她长得不丑,还挺能干的,会不会被人介绍对象?她要是结了婚,赚再多工资,也不可能全交给娘家吧?”郑东妹那姑娘已经二十六七岁了,别家姑娘在她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满地跑了。若是真的心疼女儿,那两口子为什么不给女儿找婆家?除非郑家孙辈能顶门立户赚钱养家了,否则郑东妹得在娘家当一辈子老妈子。叶满枝和陈彩霞相互瞅瞅,彼此的眼睛里都有些恍然。*第五、第六居委会有九个申请成为救济户的家庭,她们要协助居委会的同志,挨家挨户做工作。这天傍晚,在家吃过晚饭,叶满枝挎上背包就要出门家访。“哎,大干部,你等会儿再出去。”常月娥把女儿拦了下来。“妈,我还有急事呢。”“我问你个事,”常月娥拉着她,用分享秘密的表情问,“咱们是不是要开始用购肉证了?”“你听谁说的?”“从居委会那边传出来的消息。你跟我说实话,这可是大事,不许打马虎眼!”“哎呀,我们穆主任不让说!万一大家都去抢购猪肉,出了乱子怎么办?”作为街道干部,叶满枝早在三天前就知道以后猪肉也要凭票供应的事了。居委会负责填写下辖居民的购肉证,然后拿到街道办盖戳,而她跟凤姨就是往票证上盖戳的人。几千本购肉证,盖得她手腕子酸疼。常月娥在她脑门儿上点了点,“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啊?你不说,有人说,这事儿都在楼里传遍了,大家都准备明早去抢肉呢!”“哎呀,虽然限量供应了,但是肉票基本够用,不用提前抢购。现在天气多热啊,买那么多肉干什么?”“你爸干的是体力活,不吃肉身上没力气!”常月娥白她一眼说,“我不管,你们明天早上都给我早点起来,趁着现在还不要票,咱们多买点肉,咱家多灌点香肠便于存放!”叶满枝只好答应着,翌日凌晨四点就被亲妈从床上挖了起来。头都没来得及梳,就跟着大部队出门抢猪肉了。她跟常月娥来的是歪脖子胡同附近的菜市场。其他人则被指派去了更远的菜市场和肉摊,誓要抢到今天开市的第一手猪肉!叶满枝出门时哈欠连天,到了菜市场门口,望见门前排起的长龙时,她立马就精神了。“你看吧,咱们还是来晚了,”常月娥感叹,“前面那些肯定是昨晚就来排队的!”叶满枝:“……”

为了一口肉,大家真是拼了!这两年市里陆续开始使用购粮证、购布证、购糖证、购柴证、购油证,日常所需大部分都要限量供应。其他的还能凑合,但是买粮买油要限量,着实把大家憋坏了。而猪肉对于有重体力劳动者的家庭来说,重要性与粮油等同。菜市场还没开门,排队的人群乌泱泱的,已经找不到头尾了。常月娥凭借她广泛的人脉,在车夫家属的队伍里,找到了一个好位置。“常姨,听说你儿子要搬出月牙胡同了?”车夫老张的家属找常月娥搭话。“对,那边出入不方便,我儿子那匹小马总被胡同里的树枝剐蹭,他心疼马。”“换了好!”张嫂子意味深长道,“以前离那薛巧儿太近了些,你儿子还没结婚呢,能远还是远着点吧。”常月娥笑着摆手:“不是因为那个小媳妇,人家都从良了,没事!”“怎么没事?她干的那些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张嫂子撇嘴,“她这俩月拉的活儿能排进车队前十名!就她那个身板儿,咋可能干那么多活!”另一个王嫂子哂笑:“你不知道吧?他们车队里七八个师傅的工资都变少了,老孙的工资最少,为了这事,他家那个葛红直接闹到派出所去了,举报薛巧儿重操旧业,不过片儿警好像没管,听说是因为没有证据。”这种事情在家属间的传播速度是最快的,稍有风吹草动,整个车队的家属就都听说了。叶满枝知道穆主任还在查证薛巧儿的案子,露出些好奇神色问:“嫂子,师傅们的工资少了,也许就是他们干得少了,不一定与薛巧儿有关系吧?”“要是没关系,她能平白无故给人家送手绢吗?”王嫂子撇嘴说,“我们家跟老陈家住对门,他媳妇因为这条手绢,都快把屋顶掀翻了。不过,老陈媳妇还是没有葛红厉害,人家葛红直接报公安了!”叶满枝满心疑惑,这薛巧儿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总给男人送手绢?上次葛红去派出所上吊的时候,也说过,在她男人老孙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条带香味的手绢。这次又是一条手绢。难不成这是柳梢胡同的什么硬性规定?“算了算了,我看那薛巧儿就是个傻蛋!靠着做这种生意,养她婆家那一大家子!也不知那郑家有什么好,让她那么死心塌地!呸,别提她了!”一群车夫家属很快就转移注意力,聊起了别的话题。叶满枝则将那天在月牙胡同看到的情景低声告诉了妈妈。“薛巧儿可能已经看透郑家人了,不像她们说的那种傻蛋。可是,既然看出了公婆不对劲,为什么不离婚啊?她那么能吃苦,离婚以后未必没出路。”常月娥沉沉地叹口气。“我还是好人家出身的呢,当年跟你大姐她亲爹离婚的时候,也差点脱了层皮,最初那几年没少被人指指点点。连我都是如此,薛巧儿那种出身的怎么可能轻易离婚?”她知道女儿在街道办能接触到一些事情,该懂的都懂,说起来也就没了以前的顾忌。“你知道当初柳梢胡同被解放的时候,那些窑姐儿都去哪儿了吗?”叶满枝摇摇头。“有家的回家,没家的自谋出路。一些人找到了新工作,还有一些实在无家可归又没有生活能力的,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去矿上,嫁给单身又不介意她们出身的矿工。”“山高路远,又是陌生环境,有一部分人不愿去,选择了留下,薛巧儿就是在那种状况下被她男人挑出来,带回家当了媳妇的,在当时看来,也算是对她有恩吧。”叶满枝心说,薛巧儿选择留下的时候,肯定想不到郑家会是个火坑。常月娥唏嘘道:“所以啊,她这种情况可以丧偶,但绝不能离婚,否则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以后的日子更没法过了。”可以丧偶,不能离婚?叶满枝反复咀嚼这句话,只觉短短几个字犹如惊雷炸响,震得她脑子嗡嗡的。郑家人原本的下场是什么来着?郑东妹被枪决了,除了薛巧儿和她的孩子,其他人好像全被烧死了吧?

第18章 中苏友好协会光明街支会

叶家人起大早排队买肉的结果是, 除了三嫂黄黎,其他人全都空手而归了。望着案板上的四斤猪肉,常月娥决定, 在正式使用购肉证之前, 包一次饺子, 让全家人敞开了大吃一顿。于是,叶满枝第二天上班的时候, 就带了一饭盒饺子当午饭。几个人的饭盒拿出来, 包子、饺子、肉饼、红烧肉, 反正全是带肉的。陈彩霞分了一勺红烧肉给叶满枝, 提议:“小叶, 吃完饭,咱俩去趟第五居委会吧?把剩下的几家走访了。”“行啊!”街道办的工作要经常加班。叶满枝没结婚也没对象,把下班后的家访当作业余活动, 也算乐在其中。但陈彩霞刚新婚不久, 总在晚上加班会让家属有意见。所以,叶满枝照顾她的时间,将家访从晚上挪到了午休。今天她们要走访两户, 其中一户就是郑东家。听到郑东的名字,刘金宝放下筷子问:“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郑东家的问题?钱胜利的情况与郑东差不多,咱们一起讨论讨论。”“我跟彩霞姐初步决定, 还是让郑东妹走出家门, 参加工作,让郑家有两个领工资的劳动力,也就不用领救济了。”这是叶满枝反复斟酌后的结果, 甭管薛巧儿在纵火案中扮演什么角色,郑东妹的问题必须解决。让她继续待在家里, 是个很大的安全隐患,叶满枝觉得她需要适当的社交。刘金宝问:“郑东妹好像是文盲吧?你们能给她介绍什么工作?”“嗯,她不识字,先去问问她有什么特长吧,也有不需要识字的工作。”在取名这方面,郑东妹跟自家四嫂沈亮妹是一个类型的。一个是郑东的妹妹,一个是沈亮的妹妹。父母连取名都潦草,就更不可能操心女儿的前途了。这两个“妹”都是没读过书的。……午饭过后,叶满枝和陈彩霞先去了郑家。来开门的还是鼻孔朝天的郑东妹,见了面就问:“你们怎么又来了?这次是为了什么事?”叶满枝继续唱白脸,肃着脸说:“你们家不是交了救济户申请表吗?我们来核实情况的。”尽管事情没发生,五哥还好好的,但她心里仍是不可免俗地有些迁怒郑东妹。这个白脸唱得至少有五分真心。“进来吧。”郑东妹正在给侄子剪头发,将人带进院子后,随手一指说,“情况就这样,你们随便看。我爸妈正睡觉呢,你俩别弄出太大动静就行。”叶满枝:“……”

这两口子的日子真挺滋润的。不过,这对她们还真是好消息,不用担心有人阻挠、裹乱、泼冷水了。陈彩霞与小叶的角色不同,她和和气气,温言细语地问:“东妹,咱们街道开了剪裁班,你怎么不去学一学啊?上课都是免费的。”“学那玩意儿干啥,你看我家这情况,能做得上衣服吗?”叶满枝继续严肃道:“现在用不上,难道以后也用不上?你用不上,你这些侄子侄女也用不上?你学会了,好歹算是一技之长,以后还能教给这些孩子呢!”“他们那么小,能学会什么啊?”叶满枝生得面嫩,这是她工作中的劣势,此时就把自己想象成张副主任,故意板出一副正经样子,说教道:“郑东妹同志,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姑姑当得太不称职了!”郑东妹拉下脸问:“我怎么不称职了?我整天伺候吃伺候喝,还不行啊?”“不是不行!而是不够!你小的时候,没少受你哥照顾吧?他身体好那会儿,都是他顶门立户的吧?”郑东妹臭着脸“嗯”了一声。叶满枝与陈彩霞对视一眼,心里都稍稍放松了些。他们昨天开讨论会的时候研究过,郑家兄妹应该是感情不错的,也许可以从这方面着手,说服郑东妹。叶满枝继续道:“以前是你哥照顾你,如今轮到你照顾哥哥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最放心不下的是谁?除了父母媳妇,肯定是这些孩子!你是亲姑姑,要为孩子多考虑考虑!”郑东妹拿着剪刀,在大侄子的头上咔咔咔一通剪,剪出一个比狗啃好不了多少的发型后,在他脑袋上一拍,招呼小侄子过来。隔了半天才道:“我妈说去上剪裁课没用,还容易遭人白眼,不让我们去上课。”叶满枝哼了声,接着她的话问:“你跟你哥,没读过书吧?”这话听起来像是讽刺,郑东妹心思敏感,把剪子一摔就瞪着眼睛喊道:“我们没读过书怎么了?没读书就低人一等了?”叶满枝被她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回过神后,寸步不让地回:“你喊什么?不读书是不是低人一等,你自己心里没数?你父母没读过书,所以你跟你哥哥已经被耽误了!你们兄妹俩既聪明又勤快,如果去上过学,哪怕只上个初小,你哥还会去蹬三轮吗?会因此躺在床上吗?”陈彩霞适时挡在叶满枝面前,劝道:“小叶,别说了,你看你把东妹气的!”“没事,彩霞姐,郑东妹虽然脾气倔了点,但不是没心眼的人,我相信她能明白咱们的好意。”郑东妹不去看她俩,拾起剪刀,闷不吭声地给小侄子剪头发,剪出一个比大侄子还难看的发型。虽然没接茬,但也没再反驳,这谈话还是能进行下去的。陈彩霞苦口婆心道:“虽然小叶说话不好听,但话糙理不糙。东妹,你父母肯定是维护你,为你们兄妹着想的。但是,他们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思想也比较老旧,虽有一颗为儿孙好的心,思想却已经跟不上新社会的新形势了!”这是她们提前商量好的第二点。疏不间亲。不能挑拨人家兄妹、母女、父女之间的关系,不要让郑东妹产生抵触情绪。“你是年轻人,接受新事物新思想的速度要比老人快得多,在侄子侄女的教育问题上,应该承担起责任来。这件事本该由你哥嫂负责,但你哥有心无力,你嫂子天天蹬三轮,哪有时间操心这几个孩子的未来?”叶满枝帮着敲边鼓,“你父母在你哥和你的教育上,已经走错了一步。所以,有关学习和教育的问题,你要多动动脑筋,自己拿主意,别再被旧思想左右了!”郑东妹仍是那副气哼哼,被人欠了八百块的样子。给两个侄子剪完头以后,又把大侄女喊来,将小丫头乱糟糟的头发散开,重新替她梳头。看她的表情,叶满枝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于是再接再厉。“你家这四个孩子,眼瞅着就到了上学的年纪。尤其是这俩小姑娘,跟你这个姑姑长得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你自己吃过的亏,总不能让孩子再吃一遍吧?该上学还是要上学的!”郑东妹嗤道:“你说得轻松,上学不要钱啊?钱从哪来?”要是能供得起,谁不想让孩子上学?“所以我才说你这个姑姑当得不称职,没正事!你跟我瞪眼睛也没用!你现在要是有个工作,哪怕只是个临时工,每月赚个五六块钱,也足够这几个孩子上学了!”“你父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还能指望他们出门给孩子赚学费吗?你说你年纪轻轻的,勤快还聪明,不出去赚钱,却整天围着灶台打转,白白浪费了多少赚钱机会?你们家又没有重活,几个孩子也挺懂事的,你下班回来再做家务也不耽误,再不济还有你父母帮忙呢!”陈彩霞与郑东妹站到一起,反驳道:“这事也不能全怪东妹,毕竟现在工厂招工也是有门槛的,至少要能识字,东妹和她哥,从小被耽误了,哎……”“不识字确实是个问题,”叶满枝看向闷闷不乐的郑东妹,“东妹,你有什么特长没有?比如做饭特别好吃,就可以往食堂后厨努力,手巧的话,可以往服装合作社使使劲。”郑东妹不吭声。“……”看来她做饭不好吃,手也不算巧了。如果不能靠手艺,那就只能像薛巧儿似的卖苦力。这其实不是叶满枝乐于看到的。卖苦力难免会受闲气,连五哥那样脾气的人都会与人发生口角,更何况是郑东妹。她觉得郑东妹的自尊心很强,需要有一份能让她被认可,或是受人尊敬的工作。三个大人沉默相对时,坐在郑东妹身前的小丫头突然怯怯地出了声:“我小姑梳头好看!”叶满枝和陈彩霞闻声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郑东妹给侄女梳的鱼尾辫。平心而论,确实梳得很好,鱼尾辫比三股辫要复杂一些,但郑东妹的手法很利落,交错几下就收尾了。发辫整齐光滑,几乎看不到多余的毛刺,与她剪头的手艺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叶满枝笑问:“东妹,你还会梳别的样式吗?”“会。”“大人的头发也能梳吗?”郑东妹看傻子似的问:“大人小孩的头不都是头吗?”“我的意思是,孩子的发型比较可爱,给大人梳的话就要相对成熟一些。”“我不懂那些,反正就是梳头呗。”郑东妹留着短发,看不出什么效果,叶满枝想了想,问:“那你能帮我梳个好看的发型不?”在她的白衬衫上打量两眼,郑东妹抱臂问:“你不嫌脏啊?”叶满枝今天穿的还是前几次来郑家时的衣裳,往自己身上瞅了瞅,她假装没听出对方话里的别扭。“你那梳子上有虱子吗?”“你才有虱子呢!”“既然没虱子,那脏什么?你是不是不会梳呀?”郑东妹斜她一眼,按着她的肩膀坐到板凳上。虽然表情气势汹汹的,但叶满枝感觉梳子落在发间的力道还是比较轻柔的。郑东妹将她的头发分成两层,上面一层像编花篮似的,在脑后斜着梳了一个鱼骨辫,下层的长发就那样披散着。她的头发是烫过的,卷曲的长发披在肩头,显得温柔又洋气。陈彩霞夸道:“东妹手艺不错,瞧着挺俊的。不过,你要是这样回办公室上班,肯定要被张副主任挑理,还是换一个更端庄的吧,老张对凡事都要求朴素端庄。”郑东妹嗯了一声,没动上面已经编好的鱼骨辫,将下层的头发随手一挽,挽出一个丸子,左扭扭右扭扭,三两下就在她脑后盘好一个发髻,将头卡子往上一别就固定好了。“真好看!”叶满枝拿起小镜子左右照了照,扭头问,“东妹,你这梳头的手艺是自己琢磨的,还是跟人学的?”“以前胡同里有个老奶是给大户人家梳头的,我跟她学了点。”叶满枝竖起一个大拇指:“牛!梳头也算一项特长,好好练练,还能靠这手艺吃饭呢!”“梳头真能赚钱?”郑东妹不太相信,但心里又隐隐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前段时间,负责他们这一片的那个女邮递员,为她介绍了一个往市里送牛奶的工作。但她爸妈嫌起早贪黑送牛奶太辛苦,她又不会骑自行车,万一把车摔坏了还得赔钱。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叶满枝觉得梳头是个手艺,应该能凭手艺赚钱,但她们需要先跟理发馆联系确认一下。万一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反而更打击积极性。*光明街上曾经有一家私营理发馆,公私合营的时候,与656厂的理发馆合并了。因着厂里工人越来越多,理发馆的规模也越扩越大,光是理发座椅就摆了四十多张。如今已是正阳区数一数二的国营理发馆了。叶陈二人都觉得可以让郑东妹去理发馆工作。这种大型理发馆有专门的收银人员,理发师傅只负责剃头烫发即可,对学历没有太高要求,不识字也不耽误给人理发。要是手艺好,得到了客人的认可表扬,还能满足郑东妹的自尊心,提升自信心。陈彩霞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靠谱,第二天刚上班就去了一趟六五六的理发馆,想把郑东妹推荐给人家。然而,她上午出门时信心满满,下午回来后却垂头丧气。叶满枝正在往购油证上啪啪盖戳,见状便问:“理发馆那边不愿意接收?”“嗯,理发馆的工作主要还是剪头,偶尔给女同志烫头。但郑东妹只会梳头,连最基本的剪头都不行。而且人家工作挺忙的,不带学徒,只要熟手。”除了656的理发馆,陈彩霞还去了隔壁几个街道的理发馆打听,甚至还去了一家带理发服务的澡堂子。可惜人家要么满员,要么就是不接收这种半生不熟的半吊子。“不行就算了,反正咱们没把话说死,再想想其他办法吧。”事情刚有了些眉目,又重新退回原点,两人都有些沉默。穆兰从外面回来时,在她俩的办公桌上敲了敲,“年轻人别总死气沉沉的!要拿出点干事业的朝气来!”她站在前面,拍了拍手,语气振奋道:“来来来,大家都把手上的工作停一停,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叶满枝打起精神,笑眯眯地问:“主任,什么好消息呀,赶紧说吧!”是不是要发工资啦?穆兰高声道:“我来宣布一下,经区里开会决议,‘中苏友好协会’马上就要在咱们光明街成立支会了!这对咱们光明街来说,是里程碑似的重要荣誉!大家鼓掌!”办公室里安静了两秒,终于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刘金宝举手问:“主任,咱们这条街不是不让外国人进入吗?咋还能被批准成立支会呢?”光明街的情况比较特殊,由于辖区内有一家军工厂,进入光明街的路口旁特意竖了一块“外国人未经允许不得入内”的告示牌。因为这块牌子,光明街居民的警惕性普遍比较高。“成立支会与‘不允许外国人进入’不冲突啊!”穆兰说,“咱们的会员都是本国人。”众人:“……”穆兰再次拍手鼓舞士气,“好了,中苏友协的宗旨是发展两国友好关系,增进两国文化、经济联系,上级能批准光明街成立支会,是对咱们工作的重视和肯定。”“支会成立前,还需要组织一个筹备组,咱们街道办、派出所,还有各居委会都要出人筹备,我跟刘所分别是组长、副组长,咱们单位还要出两个人,有没有愿意加入筹备组的同志?”凤姨和魏珍这样的老资格,对各种协会啊组织啊,已经不太感兴趣了,自然不会抢着去筹备组干活。干活的主力军,还得依靠新人。因此,穆主任的话音落下后,只有四位新同志举了手。穆兰笑着说:“还得是年轻同志积极踊跃!筹备组的工作不会很多,咱们挑两个同志就行,最好能懂一些俄文,方便翻译一些资料什么的。”闻言,陈彩霞和刘金宝把手放下了。陈彩霞是在乡镇上的学,乡镇根本就不开俄文课。刘金宝倒是上过俄文课,但是成绩一般,真让他翻译资料的时候,恐怕会露怯。“好,那就小叶和庄婷加入筹备组吧,对了,你俩俄文怎么样?我跟刘所都不会俄文,到时候要是有翻译工作,可就靠你们了!”庄婷毫不谦虚:“我俄文成绩从没低于90分过。”叶满枝大言不惭:“要不是体检结果被人调包,我现在就去苏联留学了。”中苏友协是时下最火的群众组织,大姐、三哥、林青梅都是中苏友协的会员。外出的时候在胸前别一枚徽章,瞧着特别神气。她先加入筹备组,距离成为正式会员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工作上又有了一点小小的起色,让叶满枝心里特别高兴。临下班前,给大姐往话剧团打了一个电话,经过副食店的时候,又进去买了一根粉肠,给老叶下酒。捧着袋子兴高采烈跑进家门时,却敏锐地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太对。四嫂垂着头坐在板凳上,好像还哭过。“嫂子,你怎么啦?”叶满枝把粉肠露出一截儿来,“我特意买了粉肠,一起吃点不?”四嫂不搭理她,负气地背过身去。“跟我四哥吵架了?”“我可没惹她,这事儿怪不到我身上。”叶满枝以为是四哥两口子吵架,随口劝了两句就想回房休息,等着老叶下班回来吃饭。在单位见得多了,两口子吵架的事她已经不太爱掺和了。谁知她这边正准备离开,四嫂却猛地回身,拉住她的手臂问:“来芽,我问你,你到底认不认你四哥?”“这话是怎么说的?咋能不认亲哥呢?”“那你给老五弄那个大院子的时候,咋就不知道想着点你四哥?”沈亮妹抹着眼泪说,“四哥五哥都是亲哥吧?你去坟场巡逻的时候,是不是你四哥陪着你的?可是,有好事的时候,你咋从来不想着你四哥?”叶满枝心说,房子的事到底没瞒住,还是走漏风声了。她惊讶地问:“嫂子,你跟我四哥想搬出去住啊?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呢?”“麦多越来越大了,我跟你四哥总不能一直把他交给咱妈带吧?”“那倒是。”叶满枝点点头。以前五哥住月牙胡同的时候,没见四嫂有意见,如今要搬去大车店了,她反而有了想法。应该还是相中大车店的房子了。“嫂子,你们怎么想搬出去啊?你们住在家里不用交房租,吃喝也是吃咱爸的,一旦搬出去,就要像五哥那样,全靠自己了。不过,你们要是真想搬出去,我可以去房管所帮忙问问。”不等沈亮妹答话,常月娥撩开帘子,从屋里走了出来。“问什么问?人家是想搬去你五哥那里,跟老五一起住!”沈亮妹不服气道:“我们又不是不给钱,一个月给两块钱还不行呀?再说,我还能洗衣服做饭呢,老五回家就能吃上现成的热乎饭,有什么不好?”叶满枝暗道,两块钱只是房租钱。吃喝要如何算?四哥这边一家三口,五哥那边就一个人。她扭头问四哥:“哥,你也想搬去跟五哥一起住吗?”“想啊!”四哥挺干脆地点头,“住大屋子总比窝在这小客厅里强吧?到时候我出门随便赚点,你四嫂负责家务,这日子不就过起来了吗?”常月娥眼里冒火,你们的日子倒是过起来了,那我家老五怎么办?她正想跟老四两口子掰扯掰扯,叶满枝却跨前一步挡住了她。“嫂子,你想搬出去,我没意见,只要五哥同意就行。你能做饭做家务,也算是帮了五哥的忙。不过,”叶满枝蹙眉说,“你真打算以后就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啊?”沈亮妹睫毛上还沾着眼泪,“不做家务带孩子,还能干啥?”“哎,那就算了吧。”叶满枝遗憾道,“我刚跟咱大姐联系过,她们话剧团的化妆师可以带学徒,虽然没有工资,但是能学一门手艺,我还想推荐你去话剧团当学徒呢!出师以后,也许能进理发馆、照相馆之类的单位当大师傅……”沈亮妹不哭了,眨着眼睛问:“小妹,你说的是真的?我没念过书也能去当学徒?”“化妆、理发,只要你能看懂、能听懂、手够巧就行了。谁管你识不识字啊!”“……”望着三人如出一辙的惊讶面孔,叶满枝有些得意地想,维持家庭和睦还得看我的,这个家没我真的不行!

第19章 吴峥嵘:小叶这孩子一直很不错

四哥结婚的时候, 叶满枝还在上小学。在她的印象里,四嫂跟常月娥一样,都是只在家做家务, 不用外出工作的人。因着最近与郑东妹接触频繁, 两人相似的名字, 让她突然意识到,四嫂和郑东妹的情况其实是差不多的。她连外人的工作都尽心帮着找了, 轮到自家亲嫂子这里, 当然也要拉一把。所以, 打电话的时候, 她请大姐帮忙留了两个学徒名额。如果四嫂也想走出家门, 这就是一次很好的机会。然而,沈亮妹在最初的激动过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吞吞吐吐地说:“来芽, 我从没化过妆,剪头也只给麦多剃过平头,万一学不会咋办?”“学不会就回来呗。要是人人都能学会, 岂不是人人都能当化妆师了!反正不用花钱,你怕什么?”沈亮妹内心蠢蠢欲动,“那要不我去试试?”“嗯, 试试吧, 不行就回来。”沈亮妹从没正经上过学,也没出门工作过,突然得到一个学徒的机会, 让她一时有些坐立难安。要是真的学成了,她以后是不是也能当大师傅了?她还想问问学徒要带什么东西, 穿什么衣服。可是,外面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叶来芽比叶梨花的身手还矫健,蹭一下就窜了过去。“爸,你终于回来了!”叶守信问:“怎么了?”“我四哥又作妖了!他跟我四嫂想搬到五哥那里去住!而且每个月才给五哥两块钱房租!爸,你赶紧说说我四哥吧!他只听你的!”四哥四嫂:“::::::”

刚才还有说有笑介绍工作呢,这咋说翻脸就翻脸?这什么狗脾气?闻言,叶守信瞪着眼睛问:“老四,你要搬出去?行啊,那你干脆跟老五换换吧,让老五回家来住,你住他那五块钱一个月的房子去。就你跟你媳妇俩人,那不是更宽敞!”“我寻思他那边有俩屋,我们去帮他分担一下房租,我媳妇能做饭,我还能伺候他那些鸡和猪,这不挺好的嘛!”“你觉得挺好,老五觉得好吗?”“有啥不好的,都是一个炕上睡出来的兄弟,在一起睡了快二十年了!”叶守信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好个屁!老五找对象本来就困难,好不容易换了个像样点的房子,你又要带着媳妇去添乱!你自个儿倒是娶媳妇生孩子了,咋不替老五想想?”四哥捂着屁股还想理论理论,但老叶不听,解下腰带,照着他的屁股就抽了下去。四哥被打得满屋乱跑,嚷嚷道:“我儿子都那么大了,你怎么还打我?”“我看你还没麦多懂事呢!让你找个班上,你眼高手低,啥也不想干。整天鼓捣你那些金鱼蝈蝈蝲蝲蛄!看我不抽死你!”腰带把空气抽得嗖嗖响,沈亮妹被吓得一哆嗦,躲在旁边不敢吭声,假装没她这个人。叶满枝也有点害怕,缩着脖子回屋整理画册去了。四哥两口子的事,就得由老叶来解决,万一四嫂学徒不成,回头还得惦记跟五哥一起住。让老叶收拾四哥一顿,他们就全都老实了。至于可能会被四哥夫妻俩记恨,叶满枝根本不怕。她一贯如此。三哥四哥作妖了,她就找老叶告状。大姐五哥闯祸了,她就找常月娥告状。二姐很好,她没告过状。她以前还没有维护家庭和睦的意识,这样告状,主要是怕告错了人,打得不够狠。她爹妈都是各打各的崽,从不冲对方小崽动手的。*叶满枝给四哥四嫂告了状,但让四嫂去学徒的事不能耽搁。她打算把两个“妹”一起送去话剧团,所以第二天中午,又跑了一趟郑家。这次她们没那么幸运,郑家老两口没午休,正在院子里晾豆角丝。叶满枝不想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事,于是以梳头为借口,将郑东妹喊了出来。在胡同口的大树底下,她低声将学徒的情况说了。郑东妹先问:“学徒能给多少钱啊?”“学徒是要给师傅买烟买酒、伺候茶水的,人家不收你的钱就不错了,现在不可能给你开工资。”郑东妹拧眉说:“不开工资,我就不去了。”陈彩霞替她着急。“市话剧团可是全市最大的剧院!其他人挤破脑袋都进不去,这是小叶找了私人关系,求爷爷告奶奶才把你塞进去的!”叶满枝知道郑东妹有点轴,耐着性子给她算了一笔账。“虽然没工资,但人家管你一顿午饭,有菜有肉有干粮。你出去学徒就能给家里节省一份口粮。而且理发是男女都能做的工作,万一你家哪个侄子侄女读书不行,你还能把手艺传给孩子,以后也算有个谋生手段,走出去都堂堂正正的。”她这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在了点子上。一下子就让郑东妹态度松动了。哥哥的四个孩子是被她一手带大的,跟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但是,因为有个出身不体面的亲妈,几个孩子在胡同里总被欺负,尤其是两个侄女,没少被其他孩子说怪话。她以前不爱想这些,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可是现在仔细想想,这俩孩子的以后,可能还不如她呢。她一咬牙说:“行,那我去学徒!从哪天开始?”“明天吧,你早点学,也能早点出师赚钱。”叶满枝想让她尽快见见外面的花花世界,别总在家里钻牛角尖了。不过,郑家父母那里可能会有些麻烦,她想了想,附耳与郑东妹低声交代了几句。……送走街道干部,郑东妹快步返回自家。进门就把要去大单位当学徒的事说了。郑大爷不赞同道:“不赚钱,每天还要跑那么远,你不是白折腾吗?”“人家管一顿饭,我去了能给家里省点口粮,而且学了手艺以后,还能传给小东他们。”“你这个想法好,以后教给小东他们也算是个出路。”郑大娘跟她商量,“要不这个学徒就让你嫂子去当吧,给她换个轻省活,你也不用出去干活了。”儿媳妇走不了,赚的钱好歹是自家的。郑东妹心里暗暗吃惊,竟然真的被那个小叶干部说中了!小叶干部刚才就说,爹妈可能会让她把学徒机会让给嫂子!她不满道:“学徒没有工资,嫂子去学徒了,咱家喝西北风啊?再说,我嫂子的手比我还糙呢,人家街道干部说了,手太糙会刮头发,还会弄伤皮肤,这样的学徒人家不收!”郑大爷说:“既然这样,你们都别去了,学徒不是那么好当的,你看哪个当学徒的不受气?”郑东妹再次吃惊,竟然又被小叶干部说中了!“你俩这是老思想,跟不上形势了。街道干部说,跟大师傅学本事都得受气,就当是交学费了。哎呀,你俩没文化,又落伍了,不懂就别瞎指挥。以后小东他们的学业由我负责,我学好了就教给他们,你俩把家里的活儿干好就行,其他的就别管了。”郑大娘被她一口一个“街道干部说”气得头疼,也不知那街道干部给她喝了什么迷魂汤,人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郑东妹这个人有些左性,一旦认定了,就非常固执。以前觉得爹妈说得对,她就听爹妈的,现在发现爹妈跟不上形势,反而是街道干部说得更对,她就改听街道干部的。郑家老两口劝了半晚上,她都不为所动,第二天早上,背着一罐头瓶子凉白开,去与叶满枝和沈亮妹汇合了。话剧团在市中心,叶满枝平时都要搭乘公共汽车。但学徒不赚钱,再搭上车票钱的话,成本就太高了,所以这两人以后都要徒步往返。“东妹、四嫂,我再强调一遍,学不好挨骂都是正常的,我在街道办上班也经常挨骂。咱可不能脾气一上来,就跟同事瞪眼睛动手。东妹容易脾气急,四嫂,你帮我看着她。”郑东妹只顾着闷头走路,沈亮妹倒是响亮地答应了下来。“另外,东妹本来就会梳头,学东西也比较快。东妹,我四嫂要是跟你说什么酸话了,你不要往心里去,她那是嫉妒你。你们是一起去学徒的,要搞好团结。”这回换成郑东妹答应,沈亮妹不吱声了。叶满枝事无巨细,把她能想到的都跟两人交代了一遍。这两个名额太宝贵了,话剧团很少从外面招人,哪怕是学徒工,也大多是团里的关系户。大姐能帮她求来这两个名额,要搭不少人情呢。三人走到话剧团时,大姐已经在门卫室里等着了。与弟妹和那个眼生的姑娘打声招呼,她就将亲妹妹拽到了一边。“你怎么回事?要是早知道这个名额是给老四媳妇的,我才不答应你。”叶满金抱怨道,“白白浪费我的人情!”“哎呀,你就当是为了咱妈吧,让四嫂出来当学徒,咱妈虽然干的活多了,但也能清静清静。”叶满枝拍胸脯保证,“姐,等我拿到稿酬以后,请你吃大餐,地点随你选!”大姐虽然只是话剧团的演员,但演出时总能碰到这个局长那个主任,眼光被养得特别高。家里这些人,除了三哥,她一个也瞧不上。四嫂这样没文化,还经常给常月娥找不痛快的,她就更瞧不上了。大姐将丑话说在前面,“学徒只是学徒,学完以后从哪来回哪去,我们话剧团没有招人的指标,她们留不下来!”“我知道!”叶满枝只想让郑东妹尽快走出家门,学徒至少一两个月,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把郑东妹成功塞进话剧团,让叶满枝心里着实松快了不少。哪怕又因为穿衣打扮被张勤简挑了刺,她也不放在心上。为了给郑东妹争取学徒机会,叶满枝搭了大人情,她觉得自己应该多跟刘金宝学习,让领导看到自己的工作成绩。刘金宝每天要跟张副主任汇报七八次工作,屁大点事,他都能找机会汇报一下。因着赵家兄弟的事,刘金宝被罚打扫卫生两个月,每天早上拖完地,生怕人家不知道那地是他拖的,明明地上的水渍已经干了,他还要跟张勤简说,“主任,我刚拖完地,您小心地滑啊!”在这方面,叶满枝自愧不如,不好意思拿着蚊子腿似的工作成绩去向领导汇报。但郑家的问题算是有了大进展,所以她还是拉着彩霞姐,去跟穆主任汇报工作了。按照老叶传授的经验,汇报工作不能全说好的一面,还要给领导留有指点的余地。所以,叶满枝介绍完大致情况后,又说:“主任,我们虽然送郑东妹去学了手艺,但话剧团没有招工名额,她学成以后,工作要如何安排,还得您帮着想想办法。”这是她的真心话,工作确实太不好找了。穆主任欣喜道:“你俩表现不错呀!郑家可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能让郑东妹出门工作,那可太不容易了!只要她能学成手艺,后续工作我来想办法!”叶满枝笑着问:“主任,现在郑家的问题算是解决一半了吧?那个薛巧儿的案子怎么样了?”“捉奸捉双,这事只要没抓到现行,就是莫须有。咱们派人去运输合作社查过好几次了,几个工资变少的车夫都说是自己拉的活少了,跟薛巧儿无关。哎,别提了,”穆主任从桌后起身,招呼道,“小叶,还有庄婷,你俩准备一下,咱们一会儿去一趟区里。”“主任,什么事啊?”庄婷问。“区里要开个动员会,有关中苏友协设立支会的,咱们仨作为筹备组的代表,过去听一听。”叶满枝立即高声答应。她可喜欢出去开会了。上次去市里开会就挺长见识,这回又能去区里见见世面啦!街道办每月的办公经费只有两块钱,好钢得用在刀刃上,所以去区里开会不能报销车票,三个人是徒步走过去的。叶满枝默默哀叹,自从来街道办上班,她鞋底都快磨漏了!赶到区人委时,会议室里已有二三十人到场。叶满枝和庄婷心里都挺吃惊的,按照穆主任的意思,中苏友协支会能开设在光明街,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那肯定是因为稀少,才显得珍贵呀!可是,根据现场的人数来看,正阳区的九个街道办,至少来了一大半!会议正式开始后,通过领导的介绍,也证实了这一点。正阳区九个街道,成立七个中苏友协支会。之所以没有成立九个,是因为其中两个街道的人员太少,与其他街道合并成立支会了。叶满枝和庄婷:“::::::”

穆主任真能忽悠呀!听她那天的口气,还以为全区只有光明街一个支会呢!穆主任被两人看得不自在,干咳一声说:“中苏友协成立支会是大事,刚才领导讲话时也说了,各支会的第一炮一定要打响。你们也想一想,支会的第一次活动,要怎么展开,咱们集思广益。”叶满枝很给领导面子地说:“对,区里有七个支会呢,咱们光明街一定要好好筹备,在七个支会中脱颖而出!”“就是这个理儿!”庄婷:“……”穆主任交代道:“咱们光明街的筹备组是第一个组建起来的,那咱们的支会也要第一个成立。我跟刘所商量了一下,这周日就正式成立,成立当天要举行一个小型开幕式。”中苏友协是群众组织,会员平时还要上班上学,活动只能组织在周末。庄婷问:“要不要请区里的领导,参加咱们的开幕式?”“嗯,我一会儿尽量去请一请,如果咱们是第一个支会,区领导应该会出席。”叶满枝最讨厌在开学仪式上听领导讲话了,她以己度人,觉得中苏友协的会员,未必愿意听领导在开幕式上讲大道理。“主任,我觉得可以把开幕式和第一次活动结合在一起,让大家来参加活动能够有所收获。我三哥是市友协的会员,听说市里会让曾经去过苏联的同志,介绍苏联的情况,比如生活啊,经济啊,工厂福利之类的。”“小叶这个想法不错,咱们支会组织活动,主要还是想让大家有所收获。”现在全国都在“以苏为首”“以俄为师”,学习苏联模式就是主旋律。庄婷提议:“主任,其他支会只能请留过苏的同志介绍苏联情况,但咱们光明街有天然优势,656厂有不少苏联专家和家属,咱们可以请一个真正的苏联人介绍苏联人民的生活呀!”穆兰若有所思地颔首,请一位苏联人来演讲,应该能打响支会成立的第一炮。“那咱们就试试。”……然而,邀请苏联专家或家属参加支会的第一次活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656厂是绕不过去的。当天从区里回来后,穆兰就跟656厂的张副厂长打听了邀请的具体流程。据张副厂长所说,向厂里发一份带有受邀人名字的邀请函,再附上一份活动内容详情,厂部通常能够批准。但是,只有厂部批准还不够,这事还需要军代室点头。除了负责装备订货、军工产品的检查验收,军代室还掌握着厂内监控和保密工作。邀请外国人参加活动,必须与军代室报备。穆兰不是什么假清高的人,平时维护各方关系,就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说得上话,方便开展工作。街道办这四个新同志,当初都是递条子进来的。谁是谁介绍来的,她心里一清二楚。所以,去军代室报备的那天,她把叶满枝也喊上了。甭管有用没用,反正熟人好办事。“小叶,当初还是吴团长把你推荐给咱们街道办的,我一直没问,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对于这个问题,叶满枝早就打好了腹稿。从她第一天上班,就等着领导开口询问了。可惜谁也没问过。此时突然被穆主任问起,她心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主任,我爸跟吴团长认识,他俩在工作上有些交集。”两人相过亲的事情不宜再提,老叶跟她交代过,要是被人问起与吴峥嵘的关系,就往他身上推。穆兰听后点点头,与她之前猜想得差不多,大人之间有交情,才会帮着孩子办事。她心里有了数,便不再多问。在门口做过登记后,带着人走进了656厂的大门。双方提前约过见面时间,她们来到军代室的时候,接到门卫电话的吴峥嵘已经等在办公室门口了。穆兰感受到了对方的尊重,心中熨帖,快走几步,热情地与吴峥嵘握手。“吴团长,好久不见,终于有机会来你地盘上叨扰了!”“穆主任是稀客,欢迎欢迎,快请进吧!”两位领导在前面握手寒暄。而看着这一幕的叶满枝忽然惊觉,自己工作快一个月了,似乎从没与人握过手!平时在办公室里用不上,与街坊握手会显得太客气,但是与其他单位的同志见面时,她也没握过手啊!她恍然记起,大姐刚上班那会儿好像回家提过一次,男同志一般不会主动与女同志握手,男女之间握手,应该由女同志先伸手!她与吴团长几次见面,从没握过手,但刚才穆主任主动伸手,人家就握手了!这种社交礼仪,要么有人提点,要么全靠自己细心学习,否则根本就参不透。她心里有点懊恼,不知道自己之前那一个月的表现算不算失礼。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吧。因此,在两位领导寒暄过后,叶满枝也主动伸出右手,打招呼:“吴团长好!”他俩见面是从不握手的,吴峥嵘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带着薄茧的手与她柔软的掌心相贴,笑着说:“小叶同志好。”叶满枝心里莫名有些激动,不是因为握手对象,而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与人正式握手!从这一刻开始,她感觉自己终于蜕变成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她正这样想着,就见吴峥嵘转向穆主任,语气熟稔地问:“小叶在咱们街道办表现怎么样?没给您添麻烦吧?”“哈哈,没有没有,小叶这孩子表现十分出色,虽然工作时间不长,但是已经帮助群众解决了不少问题,同志们的反响非常好!”应对这种客套询问,穆兰也算驾轻就熟了。刘金宝与小叶的情况差不多,有个叔叔是管粮库的,她每次从粮库附近经过,都要被问问金宝在单位工作咋样。这与家长询问孩子在学校的表现是一个意思。一是表示关心,二是想让领导多关照关照。她们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小叶的父亲又跟吴峥嵘有交情,穆兰自然不吝多说些表扬的话。“咱们街道马上就要成立‘中苏友好协会光明街支会’了,小叶这孩子工作热情很高,协助我负责支会成立的筹备工作。”短短几句话,穆主任说过两次“小叶这孩子”。吴峥嵘眉眼间有些微不可察的笑意,神情略显古怪地看向站在领导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叶满枝。不知她是如何跟人解释两人关系的。但她能用上的说辞,无非就是那一两种。可以肯定的是,这姑娘并没透露两人相过亲的事实。吴峥嵘微哂,再次看向穆兰时,一本正经地附和:“您说得对,小叶这孩子一直很不错,以后还要麻烦穆主任多指点多关照。”

第20章 以后就别用“您”了

由于工厂规模太大, 关系错综复杂,厂子弟喊人时的称呼,是随着父辈走的。也就是说, 要看父母与对方是什么关系。如果这个人是父母的同事, 那么无论对方年轻还是年长, 厂子弟都要礼貌地喊一声叔叔、阿姨。所以,上次偶然听见周牧喊“吴叔叔”的时候, 叶满枝虽然觉得别扭又好笑, 却并不惊讶。周副厂长与吴峥嵘是一个班子里的同事, 这一声“吴叔叔”是他应得的。但是, 叶满枝跟周牧可不一样。她跟吴峥嵘相过亲呀, 这关系辈分可就不能从父辈那边论了。听到对方说出“小叶这孩子”的时候,叶满枝觉得这人不但占了她的便宜,还是个促狭的假正经!她实在没憋住, 站在穆主任身后, 偷偷瞪了他一眼。吴峥嵘瞥见后笑了,对穆兰说:“天气挺热的,咱们进去聊吧。”天花板上的吊扇呼啦啦地转着, 秦祥往办公室里多加了一把椅子,然后殷勤地问:“穆主任,您喝茶还是汽水?”“喝什么还能选啊?哈哈, 在我们街道办全都喝大叶子茶。”“嗐, 我们平时也是大叶茶,这不是知道您要来嘛,领导特意让买的冰镇汽水!”“哎呦, 吴团长太客气了,别破费了, 我们喝茶就行。”穆兰出来办事,还从没受到过这种礼遇呢!街道主任是科级干部。而六五六的处长科长一抓一大把,把她放到人家厂里根本不够看。若非两家单位合作密切,她又是街道办一把手,基本上没什么机会出入厂长和军代表的办公室。她要喝茶水,秦祥没有异议,继而问:“小叶同志呢,喝汽水吧,我们领导特意安排的,喝汽水解暑!”吴峥嵘实在看不得小秦那副殷勤样子,招呼道:“给穆主任和小叶拿两瓶汽水,你就出去吧,我们还有事要谈。”秦祥敬礼称是,一边往外走一边腹诽,上次来还是小叶同志,这次就是小叶了。他家团长肯定是有情况的!客套话说了,汽水也喝了,穆兰今天是为正事而来的,趁着气氛好,将她们想邀请苏联专家的事情简单介绍了一下。吴峥嵘接过申请表,扫了一眼就放到了手边,问:“穆主任,您有想要邀请的明确目标吗?”“没有没有,我们对厂里这些专家不了解,也没接触过,肯定不能绕过656厂与他们联系呀!”穆兰爽快道,“我们不挑,厂里给我们安排谁就是谁,只要是苏联人就行。”吴峥嵘眉心微蹙,沉吟着开口:“这些专家是来支援656厂建设的,与咱们不是从属关系,厂里无权指派他们。而且你们搞的这个活动要进行公开演讲,到时候听众可能不会少,这不只是656厂内的事情,我需要向上级汇报。”“啊,那这周末之前能收到答复吗?”吴峥嵘摇头。今天已经是周四了。穆兰退而求其次,问:“要是只邀请家属介绍一下苏联风貌呢?也需要向上汇报吗?”她听说专家与家属不是一个单位负责的。吴峥嵘没说是否需要上报,只问:“你们有人选吗?”穆兰连俄文都不会说,哪里认识什么苏联家属。但她们来之前研究了两套方案,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请到一位苏联专家,但是如果厂里审查严格,他们就邀请家属。“小叶,你不是认识一个苏联姑娘嘛,你跟吴团长说说具体情况。”叶满枝忙道:“那姑娘叫奥利娅,她说自己是希格乔夫的女儿。”吴峥嵘点点头,专家组里有一位叫希格乔夫的。“奥利娅是拉大提琴的,好像挺喜欢咱们的民族音乐,经常来我们业余国风音乐会观看排练……”不过,她来街道办上班以后几乎每晚都有活动,这个月的几次排练都被她推掉了,已经挺长时间没见过那姑娘了。吴峥嵘听着她的介绍,指节在腿上轻点了点,沉默一阵后,起身走出办公室,对外间的秦祥交代了几句。重新坐回来后,对二人提议:“还是先确定这位奥利娅同志是否愿意出席活动吧,其他的咱们稍后再谈。”叶满枝等的就是这句话,从挎包里翻出通讯簿,得到许可后,借用他办公桌上的电话,请总机帮忙接通了希格乔夫先生的宿舍。吴峥嵘坐在她身边,隐约闻到一股很淡的清香,目光所及,还能看到几缕湿发贴在白皙的脖颈上。他轻咳一声将视线挪开,让肩膀靠到了椅背上。电话被接通,叶满枝说出一串清脆又欢快的俄语询问,听语气似乎与对面的人非常熟稔。吴峥嵘读书时学的是英文,俄文水平连半吊子都算不上,虽然听不太懂,但口音是否纯正还是听得出来的。小叶这外语水平不像是高中能教出来的,而且口音比较柔和,教她的老师可能是白俄或乌克兰人。鼻息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馨香,吴峥嵘漫无边际地分析着。而他身旁的叶满枝效率很高,没多久就放下听筒,笑着说:“奥利娅愿意参加周日的活动,出面介绍苏联的真实情况。我跟她说到时候听众可能会非常多,万一紧张了容易忘词,所以最好能提前写一份演讲稿,她已经同意了。等活动结束以后,我可以把这篇讲稿翻译过来,留给咱们军代室备案。吴团长,这样行吗?”吴峥嵘尚未答复,被他安排去核实信息的秦祥探头进来,竖起一个大拇指。这是代表安全、可继续行动的军事手语。吴峥嵘收回目光,笑着说:“行,小叶考虑得很全面。”叶满枝被他这声小叶喊得有点不自在。以前喊小叶同志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这次改成小叶了,总觉得对方在占她便宜。“那您这是同意我们的申请了吗?”叶满枝向他确认。吴峥嵘笑着看向穆兰,问:“既然是庆祝中苏友协支会成立的活动,现场应该会很热闹,穆主任不介意我们军代室一起参与一下吧?”“当然不介意啊,欢迎之至!”穆兰猜测他还要派人在现场跟进活动内容,自然不会没眼色地拒绝。事情说定了,她又与对方客气几句就带着小叶告辞了。成立仪式安排在周末,筹备组需要邀请领导和会员、布置会场,还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叶满枝跟着穆主任走出办公楼,走下台阶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主任,我的通讯簿落在军代室了!”“那你快点回去取,我在这等你!”叶满枝答应着,转身折返回去,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重新来到了军代室。像是知道她很快就会返回一样,吴峥嵘正背着手等在办公室门口。等她走近了,便将手上的红色通讯簿递了出来,同时问:“来芽是谁?”“我、我啊,怎么了?”叶满枝有点羞耻,对方一定看到她写在通讯簿封面上的名字了。这本通讯簿从她小学毕业前开始使用,因为能记录的人员不多,一直使用至今。但是封皮上的名字还是她上小学时候写的,字迹圆咕隆咚的,比照着现在差远了。漂亮的一手字相当于半张脸,叶满枝感觉有点丢脸。“没怎么,挺好的。”吴峥嵘问,“你回来是有别的事要说吧?”叶满枝赶紧点头,“周日的活动不知道要进行到几点,我怕到时候耽误了跟您约饭的时间,咱们要不要改个其他时间?”她故意将通讯簿落下,就是想回来跟他说说请客吃饭的事。原本两人将时间定在了这周日,但是友协成立,既要搞开幕式,又要组织第一次活动,结束时间暂时不能确定。吴团长也是个大忙人,她怕耽误人家的时间。然而,无论她改不改时间,都会打乱吴峥嵘的计划安排。为了她的邀约,吴峥嵘提前一周就把时间空了出来。按照他以往的风格,这种情况下,他通常会同意另约时间,但不会再给确切日期,他本就不喜欢应付请客吃饭,三拖两拖也就拖黄了。不过,在叶满枝仰头望着他等待答复时,他没什么所谓地说:“客随主便,那就换个时间吧,下周日可以吧?”“可以可以,那咱们说好了,就约在下周日!”准备离开时,叶满枝眼波流转,扭头问:“吴团长,我以后需要像院儿里其他人那样,喊您叔叔吗?”吴峥嵘愣了一下,好笑地反问:“你想喊吗?”“可以呀。”“那你先喊一声,我听听。”叶满枝:“……”

吴峥嵘太年轻了,长得比五哥还好看,她有点喊不出口。吴峥嵘格外善解人意地说:“不想喊就别喊了,这事不强求。”他周围的同事大部分是中年人,儿女比他小不了几岁。如果任由小辈与自己称兄道弟,那他面对同事时自然就会矮一辈,而矮下去的这一辈,有时是会影响到开展工作的。所以同事那些成年儿女别别扭扭喊他叔叔的时候,他一般都会答应着。不过,这个称呼搁到叶满枝身上,就没什么必要了。叶满枝笑眼弯弯道:“要是不让我喊您叔叔,那我可就不讲礼貌,没大没小了啊!”“真想没大没小,以后就别用‘您’了。”“嗯,我考虑考虑,”叶满枝笑眯眯地挥手,“穆主任还在外面等着呢,我先走了,吴叔叔再见!”“……”*成功邀请到苏联专家的家属后,支会成立的筹备工作立即紧锣密鼓地开展了起来。叶满枝下班后,带着一份市中苏友协的会员名单,挨家挨户邀请会员们参加街道支会的成立仪式。时下能够加入中苏友协的群众,以知识分子、干部和学生居多。这名单上的大部分人都是住在军工大院里的。她走进大院时,布告栏后面的空地上挤了好多人,不知谁将一辆大卡车开了进来。车门敞开着,一群人或坐或站,围在卡车外面,听着收音机里转播的评书。时不时就会传出一阵惊叹和叫好声。她侄子麦多也在人堆里挤着。“麦多,回家吃饭了!”“小姑,我不吃饭,再听一会儿!”叶满枝不再管他,径自往自家楼道里走。收音机、自行车、手表和缝纫机是时下的四大件,收音机产量低价格高,整个大院里除了干部家庭,没几个有收音机的。围着汽车听评书和新闻,是他们这院儿里的常态。叶满枝在心里规划着今晚上门请人的路线,快要走到楼道口时,忽听隔壁门洞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她被这叫声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摸了摸手臂。暗自腹诽,八成又是哪家夫妻吵架,下手没轻没重了。然而,她这边刚一转身,隔壁楼道里就跑出来一个光着脚,几近浑身赤|裸,只穿了一件松垮裤头的年轻男人。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肩膀胸膛上全是血,单手捂着血淋淋的耳朵“啊啊啊”吼叫着。叶满枝眼神好使,恍惚看见他那带血的耳朵好像被撕下了一半,毫无支撑地耷拉着。这一幕不仅被她看到了,原本专注听评书的街坊们也都望向了这边。有几个男人跑上来问:“齐茂林,你这是怎么了?”被喊作齐茂林的男人口中还在“啊啊啊”,激动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紧随其后跑出来的齐大娘,呜呜哭着恳求:“大家快帮我把茂林送到卫生站去!茂林的耳朵被那天杀的仇晓燕咬掉了!”“哗”他们这个大院建成以来,还从没发生过这么血腥的事呢!人群里顿时闹了起来。叶满枝回过神,跑过去喊道:“大家先别打听了,司机师傅在不在?快把他送到医院去!他这种情况,送卫生站也处理不了,直接去市立医院挂急诊!”街道卫生站能打针开药,但他那耳朵都耷拉下来了,卫生站那些小大夫可看不了。“哎,对对,赶紧来俩人,把茂林扶到车上去。”司机跳进驾驶室,准备启动汽车,而齐大娘被吓得腿软,根本就爬不上卡车后座。还好齐茂林的大哥及时赶了过来,随车跟着去了医院。望着迅速驶离的卡车,齐大娘委顿在地,拍着大腿哀嚎了起来。“这个天杀的仇晓燕,她的心咋这么狠啊!”齐大娘拉住距离最近的人,要求道,“快帮我报公安,我要让公安抓她坐大牢!”仇晓燕跟刚刚的齐茂林是两口子,两口子吵架没有报公安的,但齐茂林差点被咬掉了耳朵,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光明派出所很少处理刑事案件,接到门卫的报警后,刘所放下电话就骑车赶了过来。痛哭的齐大娘、神情恍惚的仇晓燕,以及其他骂骂咧咧的齐家人,全被带去了派出所。大院里有不少人都跟去看热闹了,叶满枝也挺想去,但她还要上门邀请友协会员,只能遗憾作罢。不过,夫妻吵架咬掉半只耳朵的新闻,只用一晚上就在整条街传遍了。次日去上班的时候,办公室里也全在讨论这件事。让叶满枝没想到的是,这桩案子竟然又把薛巧儿牵扯了进来!仇晓燕之所以会一怒之下咬掉自家男人的半片耳朵,就是因为听说齐茂林跟薛巧儿勾搭在了一起。夫妻俩在家吵架,闹得人仰马翻,结果吵着吵着就吵到床上去了。如果能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件事也就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了。关键齐茂林是个车夫,累了一天,又回家跟媳妇吵架,有些事情发挥失常。这就更加印证了仇晓燕心里的想法,怒火升级,夫妻相骂无好话,仇晓燕恨极了,被齐茂林推了一把后,报复性地咬掉对方半片耳朵。“那仇晓燕也挺绝的,”刘金宝感慨道,“所有事情都主动交代了,她愿意承担后果,但也要求公安将齐茂林和薛巧儿绳之以法,她举报这两人卖X嫖X。”叶满枝想到了穆主任的调查结果,犹豫着问:“不是说捉奸捉双吗,这事怎么调查?”“嗐,以前都是小打小闹,刘所没下大力气查,现在都快闹出人命了,他肯定不能再让薛巧儿祸害光明街啊!”举报薛巧儿重操旧业的人,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了。刘金宝正跟叶满枝介绍情况,刚从派出所回来的陈彩霞实时通报道:“仇晓燕这回是彻底撕破脸,破罐破摔了,在里面直接点了好几个车夫的名字,都是跟薛巧儿有关的。刘所把这些人全都找来了,现在正在一个一个问话呢。”几个年轻人上蹿下跳,隔几分钟就借口跑出去看热闹。穆兰瞧着实在不像样子,索性道:“你们也别偷偷摸摸往派出所跑了,干脆一起去看看吧。”能光明正大地看,大家当然愿意。除了对八卦不感兴趣的凤姨,其他人全都去了隔壁派出所。刘所已经带人询问了三个车夫,情况都不理想。三人一口咬定,与薛巧儿只是同事朋友的关系,没有不正当勾当。反倒是从第四个车夫赵强口中,问出了些东西。“薛巧儿给你送手绢了吧?”刘所问,“她为什么给你送手绢?”赵强满不在乎道:“这能为什么啊?我出汗了,她拿自己的手绢给我擦汗,那手绢香喷喷还挺好看的,给我擦完汗不就埋汰了嘛,咱就把手绢买了呗。”“用什么买的?工分吗?”“对啊,我把自己拉的一趟活,记她账上了。”刘所一言难尽地问:“你买了她几条手绢啊?”就在大家以为卖X嫖X,即将走向投机倒把的时候,赵强又大大咧咧地说:“当然只买一条啊,手绢要那么多做什么?我又不傻!”“有人看到薛巧儿去过你家,而且这几个月你账上的工分可不止少了一分。”“哦,我让她去家里给我洗衣服做饭的,一个礼拜去一次吧,她帮我干一次活,我就把那天一上午的工分记她账上。”赵强跷着二郎腿,说起来还挺得意,“虽然我没娶媳妇,但我那家里收拾得也挺利索!”刘所审视地望着对面的二百五。以他多年的办案经验判断,赵强这番话没撒谎。但这个结论听起来太扯淡了。赵强是个无父无母的光棍儿,薛巧儿可以去他家打扫卫生,那其他车夫呢?其他人可都是结婚有娃的,根本用不上薛巧儿!赵强晃着腿说:“刘所,你就放心吧,我还没结婚呢,要是嫖的名声传出去,这辈子都不用娶媳妇了。我跟郑东也算是兄弟,咋可能动他媳妇。我不但不动她,车队里有人想对薛巧儿摸摸搜搜的时候,我还帮忙阻止了呢!”“薛巧儿跟齐茂林关系怎么样?齐茂林动过薛巧儿么?”“那我不知道,反正薛巧儿在我们车队里人缘挺好的。她虽然是柳梢胡同出身,但是摊上了郑家,还愿意出来卖苦力,也挺不容易的。而且薛巧儿说话多好听啊,温温柔柔的,车队里谁有了困难她都愿意帮忙开解,是我们队里公认的解语花,这不比家里那些母老虎强多了?”刘所:“……”

一个三轮车队,还整出解语花来了!“嘿嘿,不过,”赵强笑得有点猥琐,“那齐茂林被咬掉半只耳朵,也不算太冤枉,他还为了薛巧儿跟老孙打过架呢,要不是因为打了那一架,薛巧儿的事也不会被他老婆知道。”刘所抬眼问:“他俩为什么打架?”赵强不屑道:“都想跟薛巧儿套近乎,争风吃醋呗,反正都不是什么好鸟!想当年,那柳梢胡同里,看得着吃不着,还争风吃醋的傻缺多了去了,他俩算啥呀!薛巧儿越是让他们吃不着,他们越要抢着献殷勤。我就不一样了……”对于这番话,刘所还是认可的。这几个车夫,除了赵强,全都成家了。即使对薛巧儿有想法,顾忌着家里那边,也不可能强买强卖,霸王硬上弓。刘所以前办过类似的案子,柳梢胡同里的姑娘,大多很会看人眼色,学过如何拿捏客人,有的客人只是去聊聊天摸摸手,就要花出去大把钞票。但这事不能只听赵强的一面之词,还要询问其他车夫,以及薛巧儿本人。门外的刘金宝不可思议地问:“他撒谎吧?薛巧儿要是啥都不干,那些车夫凭什么给她那么多工分啊?”“谁说她什么也没干?她不是解语花吗?”陈彩霞白他一眼。叶满枝暗道,也许这就是三嫂说的,提供那个什么情绪价值吧。三嫂总说三哥能给她提供情绪价值,叶满枝原来还不太懂,现在有一点点懂了。不过,对于这个结果,大家心里都是半信半疑的,刘所想把薛巧儿也喊来派出所,却被穆主任拦了下来。“薛巧儿这些年从良不容易,一旦跨进派出所这道门,以后再想洗白就难了。要不还是让我们上门去问问情况吧,实在问不出什么,再把她喊来。”刘所叹了口气,挥挥手让穆主任上门去做工作了。穆兰选了已婚又熟悉郑家情况的陈彩霞同行,但叶满枝不敢对郑家的事掉以轻心,也申请随行了。街道办三人一进门,薛巧儿就知道她们是为什么来的。这几天夫妻吵架咬掉耳朵的八卦到处疯传,连月牙胡同这边都听说了。穆兰直截了当地问:“巧儿,我们这次登门的目的,你应该猜到了吧?”薛巧儿点点头。“齐茂林的半只耳朵被咬掉了,当时那情景你没看见,血淋淋的,差点就闹出了人命。这次的情况跟以前不一样,刘所想把你喊到派出所问话,我觉得那样会影响你的名声,才接下了这次调解任务……”薛巧儿平静地说:“穆主任,我从柳梢胡同出来以后,就彻底从良了,没再赚过不该赚的钱。就算不为了我自己,也得为我那四个孩子考虑,我要是像外人说的那样重操旧业了,我家这四个孩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那你账上那么多工分是怎么回事?咱们都知道,靠你的体力,是不可能攒下这么多工分的。”“穆主任,这一家九口人都要靠我蹬车养活,我是真的养不起呀!之前我都是自己拉活的,带回来的钱太少了,”说到这里,薛巧儿沉默了很长时间,再次开口时已经红了眼眶,“我总不能看着一家子饿死吧?我妈说车队里的人跟东子关系好,让我平时多跟大家说说好话,人家看在我是一个女人的份儿上能帮帮我。”听到这里,郑大娘突然撩帘子进来问:“巧儿,你什么意思?你做下那些丢脸的事,还是我让的不成?”薛巧儿垂着头说不出话来。“她干什么丢脸的事了?”穆兰瞪眼道,“你先出去,我是代表派出所来询问案情的,没叫你,你不用进来。”叶满枝将郑大娘请了出去,穆兰继续问:“车队里有没有人欺负过你?”薛巧儿点点头。“有人帮了我以后,想跟我干那事,我没同意,被他摸了几下手。”薛巧儿低声说,“后来我找其他人帮忙,人多了,反而不会对我怎么样了。”穆主任叹气说:“他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你知道吧?”“知道,”薛巧儿表情麻木地问,“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别人都指望不上,只能靠我自己。”陈彩霞问:“你公婆和小姑子都有手有脚的,怎么不想办法让他们赚点钱?”薛巧儿沧桑的面容上带出些讥诮,“不知道,你去问他们吧。穆主任,我这不算卖X,我没犯法,对吧?”穆兰沉默。她也不知还能说什么。没犯法,但不道德,那些车夫都是有家庭的。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车夫们要是没有歪心思,也不会被薛巧儿拿捏。让媳妇咬掉耳朵,也不算冤枉了他。穆兰将大致情况了解清楚后,把问出来的结果转告了派出所。接下来要如何安排,就看派出所怎么办案吧。街道办众人都被薛巧儿的事,弄得心里沉甸甸的。但中苏友协支会要在周日成立,他们还要抓紧时间做准备工作。开幕式在子弟小学举行,周六那天,叶满枝等筹备组的同志,在小学里忙到晚上九点多才散场。从教室走出来时,庄婷突然拉住她的手臂,伸手指向小学的西面。叶满枝回头望过去,那里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正是月牙胡同所在的方向……

第21章 家家动员,人人动手除四害

看到火光时, 叶满枝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几乎是条件反射,拔腿就往附近的粮库跑。除了派出所, 粮库是唯一有人值夜, 且安装了电话的单位。“刘叔, 快打消防电话!”库管老刘正在跟人打扑克,闻言立即跳起来问:“小叶, 哪里着火了?”他管着粮库, 最怕的就是失火。叶满枝跑岔了气, 掐着腰说:“月牙胡同!别问了, 赶紧报火警!”老刘疾步跑进库房, 拿起电话就拨了00,叶满枝阻止道:“刘叔,拨09!”00是急救电话, 要由调度室转接消防队, 中间要等好久。09是今年初刚开通的消防专线,能直接拨给消防队。听着他接通电话,报了准确地址, 叶满枝稍稍放了心,坐在麻袋上喘了会儿粗气,刚恢复了一些体力, 又拔腿赶去月牙胡同。街上彻底乱了套, 看到火光的街坊们,纷纷提着水桶往月牙胡同跑。她赶到郑家附近时,郑东妹刚从一口大水缸里爬出来, 不顾其他人的阻挠,浑身湿漉漉地冲进了火场。叶满枝拉过庄婷问:“知道郑家的房子里面还有谁吗?”“据郑东妹说, 她爸妈和她哥在家呢。”“其他人呢?”庄婷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回头向后看,不远处的墙根下薛巧儿正与四个孩子缩在一起。孩子们哭得脸色通红,而薛巧儿就那样坐在地上,神情麻木,怔怔地望着起火的房屋。“据说,她俩晚上一起带着孩子去澡堂子洗澡了,刚回来就发现家里着了火。”叶满枝:“……”

那几张快过期的洗澡票好像还是四嫂送给郑东妹的。两个最有可能纵火的人今晚都不在场,这把火难道是意外烧起来的?“婷姐,消防队马上就到,咱们没有灭火工具,在这里呆着帮不上忙,还是先去胡同里的其他人家喊人吧,房子烧了不要紧,别闹出人命!”“对对,场面太混乱了,这是正事!”两人叫上一些没有灭火工具的围观群众,一起去胡同里挨家挨户敲门。甭管火势是否会蔓延,先把人喊出来避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闹得人心惶惶,胡同里到处是惊恐的询问和抱怨。叶满枝等人将邻居们疏散,再次返回郑家火场时,郑东妹已经背着爹、搀着妈从院子里逃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背着郑东的赵强。见到有人从火场里出来,薛巧儿霍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跑到郑家三人跟前。她看也不看被烧伤的公婆,照着郑东那张沾满黑灰的脸,啪啪啪狠狠扇了起来。薛巧儿沉默地打,郑东也一声不吭地挨打,夫妻俩谁也没说一句话。清脆的巴掌声像是能钻进人心里,在火灾的背景下异常诡异。直到穆主任随着消防车一起赶过来,才终止了这对夫妻间的无声对峙。“他已经这样了,你还打他干什么?”穆主任拉过薛巧儿,吩咐道,“赶紧把人带走,消防车已经过来了,少在这里妨碍大家救火!”消防车的到来阻止了大火的继续蔓延,郑家院子里的火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除了与郑家挨着的东边户被烧毁了一间厨房和一个煤柈棚,其他居民并没有什么财产上的损失。郑家的两间房子被烧掉大半,处理完火灾现场的问题后,穆主任将郑家人暂时安排到五哥刚退租的那间小院里,与刘所一起询问起纵火案的情况。是的,从起火速度和火势判断,这场火灾被认定是人为纵火。郑家老两口已经被送去医院治烧伤了,郑东妹和薛巧儿有不在场证据,唯一可能知道内情的,只有瘫痪在床的郑东。郑东却仰躺在床上,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叶满枝站在穆主任身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郑东瘫痪在床,又是个男的,她到郑家家访过好几次,却从没进过郑东夫妻的房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郑东。国字脸,身形看上去挺高大,尽管脸上沾着不少黑黢黢的烟灰,但发型是清爽的平头,手指甲似乎也被修剪得挺整齐。从这些细节上看,郑东平时应该被照顾得不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干净整洁的。刘所盯着郑东打量片刻,用陈述的语气问:“火是你放的?”他刚才问过郑家的几个孩子,跟着薛巧儿出门洗澡前,郑东让大儿子给他拿了卷烟的笸箩,里面有一沓卷烟纸、烟丝和一盒火柴。“嗯。”郑东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为什么放火?”“不想活了。”郑东面无表情地说,“你们能救一次,救不了第二次。”穆主任忙了一晚上,身心俱疲,见了他这副死样子就更是来气,这会儿根本顾不上干部的风度,训斥道:“你不想活了,可以咬舌自尽、可以绝食饿死!随便哪一种都能让你死得透透的!你知不知道这把大火会连累多少无辜的人?幸亏今晚没有大风,万一遇到刮风天,咱们这整条街都得跟着你陪葬!”只要想象一下那个后果,穆兰的双手就控制不住地颤抖。闻言,郑东居然牵起唇角笑了一下,给出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答复:“我想带着我爸妈一起走。”郑东妹疯了似的扑过来,往郑东的胸口上狠砸,“你凭啥带走爸妈?咱爸妈哪里亏待你了?这么多年不是一直好好养着你吗?”被民警拉开时,还不解气地往哥哥腿上狠狠踹了一脚。郑东被打被踹都不吱声,隔了许久才问:“你凭良心说,真是他们养的我吗?”大家都下意识看向坐在角落里,眼神放空的薛巧儿。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郑家从老到小,都是靠薛巧儿养着的。郑东要是能把那两个老的一块儿带走,对薛巧儿来说,确实算是一种解脱。郑东妹才不管那些,再次扑上去打他:“你这个畜生!咱爸妈至少还生了你呢!”“欠他们的,我下辈子再还吧,这辈子顾不上了。”郑东眼里有种心如死灰后的解脱,“我当初把巧儿带回来,不是为了让她去卖的。与其这样活着拖累她和孩子,不如一了百了。”作为枕边人,郑东已经发现了薛巧儿的异常。他知道薛巧儿快撑不下去了。他已经这样了,要是薛巧儿也完了,那四个孩子怎么办?反正他也活够了,带着吸血的父母一起走,也能让巧儿跟妹妹解脱了。叶满枝皱眉说:“既然不想拖累薛巧儿跟孩子,你就跟薛巧儿离婚,何必纵火烧房子,离婚能比死还难吗?”“离婚就是比死还难。”始终保持沉默的薛巧儿终于开了口,“我俩这婚是不能离的。”穆主任气道:“新社会婚姻自由,想离就离,有什么婚是离不了的?”“我俩领了结婚证。”薛巧儿出身不好,两人所谓的结婚就是关起门来过日子,根本没想过领证这一茬。但是郑东瘫了以后,郑家老两口怕她反悔,就劝她跟郑东领一张结婚证。她当时已经生了孩子,跟郑东感情也好,从没想过抛夫弃子,领一张结婚证能让脾气突然暴躁的郑东安心,她没有半分犹豫就答应了。那年656厂在光明街附近建厂,突然从天南海北涌入了成千上万的外地人,市里在光明街成立了一个街道办事处。而她跟郑东的结婚证,恰巧就是光明街道办事处成立以后,发出的第一张结婚证。656建厂是大事,随之应运而生的光明街道办也备受各方关注,他们领证的时候,有几家报社的记者想要进行报道,听说郑东是瘫痪病人,还来家里给他们夫妻拍了照片。这几家报纸都宣传报道了她的事迹,说她是烟花女子,从良改造后,对瘫痪的丈夫不离不弃,为表决心领取了光明街道办发出的第一张结婚证,公婆、街坊对其称赞不已。记者报道的情况是事实,薛巧儿碍于出身,见识有限,只以为自己这样的人能上报纸是件很光荣的事。当时的她完全没想到,这张结婚证和那些报纸的报道,会成为牢牢锁住自己的枷锁。她婆婆将结婚证裱在相框里,挂在郑家进门最显眼的位置。虽然全家没有一个识字的,但是当初的几份报道也被她公婆剪下来挂在了墙上,逢人便夸她是个好媳妇,为了这个家牺牲颇多。薛巧儿与郑东感情很好,又心疼四个孩子,最初也被这些东西迷惑了,毅然挑起了养家的重担。等她渐渐察觉到公婆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被架到高台上下不来了。叶满枝听后也不得不感慨不怕红脸关公,就怕抿嘴菩萨。郑家老两口虽然没文化,但心眼儿真是一点不少。连常月娥那样不相干的人都对郑家和薛巧儿的情况一清二楚,可见这两口子的宣传工作做得有多到位。穆兰看着郑东两口子,终于明白什么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能结婚就能离婚,这年头没有离不了的婚!”“我不想离婚,这次火是我放的,你们直接把我枪毙了吧。”郑东真的活够了。现在拖累薛巧儿,离了婚以后,没有薛巧儿赚钱,又要拖累他妹妹。与其那样,不如直接死了,还能给薛巧儿和孩子留点脸面和名声。也免得薛巧儿铤而走险,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叶满枝最看不上这种要死要活的男人,何况他的这把火可能会牺牲掉许多无辜的生命。人家凭什么给郑家人陪葬啊?“郑东,你既然连死都不怕,那也别怕承担坏名声了!你不想拖累薛巧儿和孩子对吧?那你就主动提起离婚,说你嫌弃薛巧儿,不想跟她好了,这个婚必须要离!你们一方坚持离婚,另一方不离不弃,把事情往大了闹,街道办和区里都无法调解,最终只能由法院宣判!”“这样离了婚,薛巧儿带着孩子离开你们家,也不用担心坏了名声。”叶满枝昂着下巴问,“你不是敢放火吗?那离婚这事你敢不敢提?”前几天刚闹出薛巧儿可能重操旧业的丑闻,郑东就要烧房子闹离婚,看在外人眼里这就是不信任自己媳妇的表现。薛巧儿这些年的付出,大家心里有数,郑家人花着人家赚的钱,又嫌钱脏,只会让人同情薛巧儿所托非人,舆论八成会倒向薛巧儿这边。哪怕薛巧儿会因此被人嚼几句舌头,那也比在郑家累死累活好吧?*郑家老两口还在医院治疗,手再长也伸不到家里来,郑东还没彻底糊涂,没有了父母碍手碍脚,当晚就当着街道干部的面提了离婚。听他说出离婚两个字的时候,情绪一直比较稳定的薛巧儿突然扑到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郑东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说他以前太懦弱了,这些年对不住她。叶满枝看不得这种场景,与穆主任招呼一声,直接回家去了。第二天是周末,也是中苏友协光明街支会成立的日子。穆主任似乎是担心夜长梦多,大清早就将郑东的离婚申请交给了区里值班的同志。等她来到会场的时候,眼睛底下还挂着俩大黑眼圈。刘所没比她好多少,郑东是纵火犯,但也是个瘫痪病人,让他坐牢还得找个专人伺候他,这他娘的不像惩罚,反而像是奖励了!因为郑东的事,刘所愁得头都秃了。会长副会长的精神萎靡不振,其他会员就要打起精神来。成为中苏友协会员,需要两个正式会员推荐入会,叶满枝让林青梅和三哥当她的介绍人,已经成为支会的第一批会员了,胸前正式佩戴了眼馋许久的友协徽章。当然,会费也是没少交的。现场来了上百名会员,大教室几乎被坐满了,叶满枝在最后一排看到了秦祥,便主动过去打了招呼。“秦同志来啦,欢迎欢迎!前面还有位置,你们往前坐吧!”秦祥和另一位同事坐在一起,两人都没穿军装,起身笑道:“小叶干部,我坐在后面随便听听就行,那什么,我们团长原本是打算过来捧场的,但厂里临时有点事走不开,你多包涵啊!”叶满枝心说,人家那么大的领导,用我包涵什么啊?她有心解释几句,又怕显得自作多情。“小叶干部,你们这个友协是不是要经常邀请苏联人参加活动?”秦祥笑眯眯地问,“下次是什么时候?我回去转告我们团长。”“下次的时间还没定呢,要是有兴趣参加,我到时候邀请你们!”叶满枝还是不习惯与开朗热情的小秦同志打交道,胡乱点点头,客气几句就去前面准备开会了。她离开后,坐在秦祥旁边的小陈问:“这就是咱领导那对象啊?”“还不是呢。”秦祥小声说,“我现在巴不得她赶紧跟团长搞对象!”小陈感慨:“孙工跟咱团长差不多年纪,以前也是天天加班,周末不休息。最近人家找了个对象,周末都看不着他的人影了!”“咱们军代室除了老柳和老王在老家娶了媳妇,其他人全是光棍儿!我看不如改名叫光棍儿室算了。那天姚主席还问我为啥不找对象,嘿,咱得有时间谈啊!听说工会最近打算搞个交谊舞会,与其他单位联谊,解决大龄青年的单身问题。到时候可能会邀请咱们军代室这些光棍儿参加。”军代室的两个代表在后面蛐蛐咕咕,前方友协的会员们已经开始大合唱《国际歌》了。第一次活动的内容比较中规中矩,领导致辞后,就是苏联代表奥利娅介绍苏联人民的幸福生活。林青梅对这种活动不太满意,活动结束后,跑过来跟叶满枝嘀咕。“咱们支会刚成立,为了吸纳更多会员,应该在活动内容上兼顾实用性和趣味性。今天的活动挺有意义的,但还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少了点乐子呗,你们下次组织活动如果还是这样的,我就不来了,没有市友协的活动有意思。”“市友协有什么活动?”“市里好几个单位都在搞交谊舞会,我们文化局也搞了两次,现场气氛特别好。”叶满枝能跟她成为发小,不是没有原因的,尽管她还没学会跳交谊舞,但是只听青梅的描述,就已经心驰神往了。“那我回头跟穆主任提一提,咱们支会也想办法组织一次。”叶满枝准备行使会员权利,找机会建言献策。然而,在新一周的街道办例会上,穆主任却突然宣布了另一个消息。“中央号召我们在全国范围内展开群众性的除四害运动,从今以后的七年内,也就是到1962年之前,必须把四害除尽!”“从省里到市里,已经层层下达除四害的通知了,各单位组织除四害就是近段时间工作的重点!”穆主任手臂一挥说:“咱们这条街上有储备粮库,那是全市人民的粮袋子,老鼠盗食和糟蹋粮食的情况非常严重。所以,咱们光明街除四害工作必须走在全市的前面!”刘金宝举手提问:“主任,咱们只抓耗子啊?另外三害,苍蝇、蚊子、麻雀,不用管吗?”“光明街要保粮库,抓耗子是重中之重,其他害虫害兽捎带着。老鼠还分家鼠和野鼠,分散极广,繁殖极快,到处乱窜,所以这次的除四害工作是十分艰巨的。先买捕鼠夹和耗子药吧。”张勤简管着街道办的钱袋子,闻言就说:“咱们手头的经费只够往公共区域投放几个补鼠夹,洒点耗子药,但是胡同、楼道这样容易隐匿老鼠的地方,咱们就有心无力了,只能依靠群众自费花钱买。”抓耗子这事儿必须一网打尽,一旦有地方被遗漏了,必然前功尽弃。但是让居民们出力容易,出钱就难办了穆兰无所谓道:“有事先上,办法后想!区里不可能提供这笔经费,都要各单位自己想办法,其他的先别管了,咱们先把街坊们动员起来,必须做到家家动员、人人动手除四害!”光明街很快就展开了轰轰烈烈的除四害运动,所有居民在居委会的号召下,开始了大扫除。除了街道,各单位,甚至连幼儿园都开始除四害了。叶满枝的大侄子麦多,被幼儿园老师任命为“消灭苍蝇突击队副队长”,整天拿着个苍蝇拍抓苍蝇,抓到以后还要放到罐头瓶子里,回头交给街道,算是幼儿园除四害的工作成绩。为了抓到更多苍蝇,成为突击队队长,四哥每天被儿子驱使着,往公共厕所里钻,整个人都臭烘烘的。街道办的主要任务是抓耗子,其次才是苍蝇蚊子。考虑到幼儿园和小学的战斗力有限,这才把抓苍蝇的工作分给了他们。没想到这些小崽特别能干,自己抓不到还有家长帮忙,没两天就送来几十罐子苍蝇。望着堆在办公室空地上的苍蝇标本,叶满枝都不想去上班了。“咱能不能把这些苍蝇处理了啊,总这样堆着多脏啊?这罐头瓶子比商场柜台里都多了!”刘金宝“呕”了一声,“被你这么一说,我以后都不想吃罐头了。张副主任说,现在还不能处理,这些战绩要拿去区里汇报。”叶满枝:“……”

区领导会想看到这些苍蝇罐头吗?与张勤简接触久了,叶满枝渐渐发现他有点好大喜功。其他街道顶多就是在战报上记上一笔,人家张副主任就能想到把苍蝇罐头,耗子尾巴全送到区里报喜去。但她的办公桌就在门口,张勤简为了让大家看到群众战果,把那些苍蝇罐头全都堆在了她跟凤姨的办公桌对面。叶满枝这两天吃饭都没有胃口。下班以后,她去了趟五哥的院子,想问问他那些小鸡吃不吃苍蝇。“吃啊,小鸡挺爱吃苍蝇和蝲蝲蛄的,尤其是吃了蝲蝲蛄以后,下的蛋特别大,有时候还有双黄蛋。”“吃苍蝇的效果怎么样啊?”叶满枝问。“应该也差不多吧,我没仔细观察过,你问这干什么?”叶满枝就把苍蝇罐头的事讲给他听,“哥,你知道哪有养鸡场不?”“东阳沟那边有个挺大的养鸡场,你想把那些苍蝇送去啊?”“哎,白给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张副主任还想用那些苍蝇罐头邀功呢。”不过,张勤简人如其名,虽然有点好大喜功,但平时还是比较节俭的,每月两块钱的办公费被他攥得死死的。要是能从养鸡场换点经费回来,兴许就能让区领导们免遭苍蝇罐头荼毒了。

第22章 捕蝇模范吴峥嵘

为了快速完成除四害的目标, 光明街提出了“排山倒海除四害,十天实现无鼠街”的口号。叶满枝这些天没干别的,天天跟老鼠苍蝇蚊子打交道。不过, 碍于办公室里的苍蝇罐头实在影响食欲, 她决定放弃带饭, 改为中午回家吃饭了。军工大院的广播里,每天中午都会播放歌曲。叶满枝一边吃饭一边听歌, 用餐环境可比办公室好多了。然而, 今天中午的《山楂树》只放到一半, 便被女广播员的激昂声音打断了。“同志们, 下面播送一则简讯。”“自7月30日以来, 我厂广大职工结合生产,普遍开展了夏季‘除四害、讲卫生’运动。据不完全统计,截止到今天上午, 我厂共清除垃圾300担, 捕蝇30斤,捕蚊7斤,捕鼠1178只, 麻雀3320只。”“其中,我厂的捕蝇成绩在全市‘清洁捕蝇突击会战’中拔得头筹!”“参加这次突击工作的部门,有厂长办公室、军代室、总师室、供应处、基建处、总装配车间, 出动人员达五百人以上。”“值得一提的是, 军代表室的吴峥嵘同志,充分发扬了我厂自强、创新的革命精神,在此次会战中发明创造了一种新型捕蝇笼, 原材料仅为废旧铁砂网,利用果皮、鱼鳞虾壳等腐臭物做诱饵, 早上放进厕所、食堂、垃圾站等重点区域,傍晚即可大丰收!”“吴峥嵘同志被市卫生局和市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评为‘捕蝇模范’!希望广大职工能够向吴峥嵘同志……”“……”“噗……”“咳咳咳……”叶满枝被饭粒呛了气管,放下筷子猛咳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吃个饭还能呛着!”常月娥赶紧给她拍背。叶满枝摆摆手,喘匀了气,问:“妈,刚才广播里说的名字是叫吴峥嵘吧?”“是啊,没想到这吴团长还挺厉害的,抓苍蝇还能搞发明!难怪人家能当军代表呢!”叶满枝没弄清会做捕蝇笼与当军代表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是,吴峥嵘居然被评为“捕蝇模范”了?哈哈哈哈哈……他自己知道吗?想想吴峥嵘那张清新脱俗的英俊面孔,还有他那副明明高不可攀,却表现得平易近人的假正经样子,怎么会是捕蝇能手呢?哈哈哈哈,叶满枝笑得饭都吃不下去了。“笑什么笑!”常月娥在她手上拍了一下,“被评为全市模范多光荣啊!你这大干部的思想觉悟还不如我这个群众呢!”叶满枝笑得打跌:“让吴峥嵘制作捕蝇笼子,就是高射炮打蚊子啊!我跟你打包票,他现在肯定生闷气呢!怎么可能觉得光荣?”把捕蝇笼子换成汽车飞机还差不多!不得不说,叶满枝在察言观色这方面还是有些水平的,几次接触下来,她已经能摸到点吴峥嵘的脾气了。吴峥嵘这会儿确实不怎么高兴。“谁让你们把稿件送去广播室的?”秦祥赶紧撇清关系,“这稿子是宣传科送去的!他们上午把稿子拿过来审核,我以为只是发在厂报上的,就给他们过稿了,谁知竟然还要全厂广播呀!”其他人的通信员只是给领导跑跑腿、打扫一下卫生,但他这个通信员跟机要秘书的作用差不多。吴峥嵘不是事必躬亲的领导,像这种审核新闻稿的工作通常都是放手由他处理的。但是他这个机要秘书,除了要有工作智慧,还要了解吴峥嵘的喜好。这篇新闻稿如果是发在厂报上的,吴峥嵘不会介意,毕竟会看厂报的人不多,发新闻稿只是走个过场。但是送去广播站可就不一样了,厂里的广播覆盖厂区和家属院,同时有上万人收听,现在职工和家属应该都已经知晓军代表是捕蝇模范了。思及此,他慌忙找补道:“我觉得咱们军代室既然做出了成绩,就理应受到嘉奖。再说要是没有你设计的苍蝇笼子,咱们厂怎么可能拿到抓苍蝇比赛的第一啊!”吴峥嵘看向他的目光带出三分鄙夷,“你们要是顶用,还用得着我去设计苍蝇笼子么!”苍蝇蚊子容易传播传染病,他对除四害工作非常支持。但是为了抓几只苍蝇,居然还需要各部门的头头脑脑坐到一起开会讨论,然后让几百人全天候到处抓苍蝇,这事落在他眼里就很荒谬了。他不想花费太多时间在此类工作上,就随手做了一个捕蝇器,让他们比照这个样子多做几个,放到苍蝇多的重点区域实施诱捕。这种偶然为之、技术含量很低的粗糙设计,委实达不到模范标准。“你往广播室跑一趟,让他们把稿子改改,以后把宣传重点放在集体协作上,不要夸大宣扬个人成绩。”*一则总结四害工作战果的新闻,让叶满枝笑了一中午。不过,等她平静下来,转念一想,人家吴峥嵘连抓苍蝇都能当上模范,她又有点笑不出来了。心里顿生紧迫感。街道的除四害工作也是划片包干的,她跟陈彩霞仍然负责第五、第六居委会的除四害,尤其是除鼠工作。由于经费紧张,她俩秉承的原则还是就地取材,用各家各户现有的捕鼠夹、耗子药进行捕鼠,尽量不让大家在捕鼠这件事上多花钱。叶满枝还从旧报纸上,找到了一个家庭制作简易捕鼠工具的办法,将图样画在了大院儿的布告栏上,供大家参考。她心里惦记着工作,午睡起来就准备赶回单位。临出门时,居民小组长带着两个组员来了老叶家。是来登记每日除四害战果的。“老常,你家昨天怎么样?抓了几只耗子,几只苍蝇,几只蚊子?”常月娥对自家战绩信手拈来,“耗子抓了两只,苍蝇能有20多只吧,已经被我孙子带去幼儿园了,麻雀抓了五只,被老头子交到厂里了,蚊子倒是抓了十五只,喏,都在这里呢……”她将一个装有蚊子尸体的小纸包,交给了居民小组长。小组长又问:“耗子呢?”“耗子有一只在这里,是我家梨花抓的,”常月娥把剪下的一条耗子尾巴递出去,“还有一只在隔壁老刘家,那耗子是我们两家一起抓的,成绩算在一起吧。”军工大院建成还不到两年,耗子洞不算太多,但是架不住这东西繁殖速度太快,一窝就能下7-11只小崽。每层楼的公共厨房和厕所是卫生死角,再加上有些人家的卫生习惯不好,被耗子光顾,甚至打洞做窝都是很正常的。“汪婶,咱们小组这两天的成绩怎么样?”叶满枝问。“还行,苍蝇蚊子抓得多,但耗子还是不行,老鼠夹那玩意儿得放在洞口才最管用,放在其他地方效果都不理想。这两天好几人跟我反映,半夜上厕所的时候,被老鼠夹子夹了脚丫子。还有引诱老鼠的烤花生,不知道被谁家倒霉孩子给偷吃了。”叶满枝:“……”

她觉得若想将耗子一网打尽,恐怕最终还是得着落在耗子药上。等她来到单位时,陈彩霞也跟她提起了耗子药的事。“第三、第四居委会那边,昨天抓耗子的成绩简直是突飞猛进,听说他们把所有死角都撒上耗子药了。”“他们那边的居民那么大方?”叶满枝羡慕。陈彩霞表情复杂地说:“不是居民大方,是刘金宝和庄婷大方,他俩凑钱买了耗子药!把卫生死角撒上了。”“这个刘金宝儿!他怎么总带这种头啊!以后形成常态了,岂不是总要往里面搭钱!”陈彩霞往前后瞅瞅,低声耳语:“人家又不是真傻,现在不是试用期争取表现嘛,你看咱们办公室里这些正式干部,哪个是往里贴钱上班的?要不咱俩也买点耗子药,把这事应付过去得了!还是耗子药见效快,一死就死一片,人家今早的成绩可好了!”叶满枝蹙眉沉思着,没说话。她前天刚领了13块7毛5的试用期工资,对她这种从没领过工资的人来说,一次性进账13块,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但是,这钱她有用,不但要请吴峥嵘吃饭,还想给家人买点东西。她想了想,把卖苍蝇的想法小声透露给她,“下午我去趟东阳沟。”“这能行吗?各单位都在除四害,苍蝇蚊子都堆成小山了。这东西白给都没人要,人家能花钱买苍蝇?”“试试呗,如果养鸡场不要,咱们再凑钱买耗子药。”为了正式编制,有些钱该花还是得花的。“彩霞姐,你去跟居委会说一声,动员各家各户,把家里贴墙摆放的家具全部抬高,支撑起来,露出地面和耗子洞!咱们既然要花钱用药,就必须彻底剿灭,不能有漏网之鱼!”她跟穆主任报备了一声,然后自己给自己开了一封介绍信,背上水壶就上路了。东阳沟挺远的,她当然不敢独自前往,还是找了五哥陪她跑一趟。五哥把妹妹拉上马车,一挥马鞭说:“你那天跟我提过用苍蝇喂鸡的事以后,我去东阳沟的时候顺便帮你问了养鸡场。”叶满枝惊喜道:“哥,你真去啦?他们愿意买苍蝇不?”她觉得五哥是特意去东阳沟帮她打听的,拉活儿哪有那么顺路啊!“能买,但是那玩意儿不值钱,而且人家只要新鲜的苍蝇,可以是拍死的,但绝不能是药死的,否则给鸡吃了就麻烦了。”“大家连耗子药都不舍得买,谁会买药抓苍蝇啊!放心吧!”叶满枝返回街道办,带上几瓶今天刚送来的新鲜苍蝇罐头,坐着五哥的马车前往东阳沟养鸡场。养鸡场的负责人是个六十多的老头,见了五哥和他带去的两瓶老白干以后,二话没说,先在办公室里置办了一桌席面。“陈叔,这是我妹妹,我们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我上次跟您说的,用苍蝇换耗子药的事!”“嗯,那你们是来对了,我们养鸡场不能洒耗子药,万一被鸡吃了,那全都得趴窝。不过,乡里有任务,耗子药是必须买的,我们仓库里攒着不少耗子药存货,”陈叔把一个二两的酒杯往叶满枝面前一放,“能喝点不?能喝的话一切好说!”叶满枝是能喝四两高粱酒的人,二两白酒在她这里不在话下。“喝倒是能喝,关键这价格怎么算!”陈叔往那罐头瓶子上一指:“两罐头瓶子,我给你换一包耗子药。”“那不行,两罐头瓶子太多了,这些苍蝇都是孩子们一只只抓的……”“嗐,全市都在抓苍蝇呢,那苍蝇要多少有多少,我跟你要两个罐头瓶子,就算少的了!别的单位还能白给呢!”叶满枝举着酒杯笑道:“东阳沟在郊区,哪个单位乐意把苍蝇带到这里来呀?人家都就地焚烧了,也就是我们这种经费紧张的单位,才会想这种办法。”“陈叔,这杯我干了,”叶满枝将半杯酒仰脖喝了,又将酒杯反过来控了控,“您就说像我这么痛快的女同志有几个?用两个点滴瓶子,跟您换一包耗子药,行不行?”“哈哈,你这丫头挺爽快,跟你哥一样!”陈叔夹了一个鸡翅膀给她,“来来,吃菜!”“那我们以后每隔两三天往您这儿送一趟苍蝇,咱可说定啦!”耗子药的事情有了眉目后,叶满枝和陈彩霞没耽搁,第二天晚上就分头行动,在第五、第六居委会组织了除四害动员大会。叶满枝负责跟进第五居委会。因着开会地点就在军工大院东门附近,又是晚上的业余活动时间,大多数人家都派了代表来开会了。为了支持小叶干部的工作,叶家全员出席,给小叶干部撑场子。等到居委会主任介绍完最近的除四害情况后,叶满枝上了台,举起大喇叭,语气振奋地说:“同志们,革命的居民们!大家都知道,中央啊向咱们提出了大张旗鼓除四害的号召!全市各单位都在积极响应号召,誓要将四害一举消灭!”“咱们光明街上有一个全市最大的粮库,守着全市人民的粮袋子,所以光明街的除四害工作是走在了前面的!这几天居民们除四害的热情非常高涨,在消灭苍蝇、蚊子和麻雀方面都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台下的居民们暗道,当然有进展啦,抓苍蝇蚊子是学校留的作业,孩子完不成作业就要回家哭鼻子,家长必须上手帮忙。而且学校实行二部制,每天只上半天学,另外半天回大院撒欢,到处打麻雀,然后烧着吃。院儿里这些麻雀不够分,都跑到街上和乡镇去抓了。叶满枝继续举着大喇叭动员:“但是,在捕鼠方面,咱们的成绩仍然不理想。街道和居委会的同志,总结了一下经验,发现还是捕鼠夹数量太少,效率太低,不如耗子药见效快。”“所以,本着为人民服务的原则,咱们街道办将为大家统一购买耗子药!安全除害,药效特快!花钱不多,一治一窝!”吴峥嵘骑车从东门进来时,正好听到这句慷慨激昂的讲话。他觉得声音耳熟便按下刹车,望向了人群中央。花坛上站着个卷发姑娘,穿着女干部最常穿的白衬衫和灰裤子,只不过她的裤子似乎特意往里收了几寸,与其他人肥大的衣裤相比,显得很有腰身。衬衫的领子和袖子上好像还绣了什么花样,距离有点远,他一时分辨不清。吴峥嵘还没见过叶满枝在工作中的样子,似乎与他们之前的几次见面有些不同,与叶工长口中那个文静娴雅的小闺女就更不一样了。这姑娘才十八岁,着实没什么干部派头,举着大喇叭的正经模样让他有些想笑。他不由停下自行车,颇感兴趣地站在后面观望了一阵。人群里有人提出疑问:“小叶干部,那耗子药是由街道花钱,还是由我们个人花钱买啊?”“你想什么美事呢?”另一人反驳,“街道咋可能出钱买这么多耗子药!”“那不行啊,咱们每月都交卫生费,除四害的费用,应该从卫生费里走吧?”“对啊,一个月一毛五呢!”人群里很快就有人附和了。叶满枝喊不过这么多人,就抬起双手向下压了压,“大家保持安静,先听我说!咱们每月交的一毛五卫生费其实是给卫生员处理垃圾、清扫楼道和院子的工资。不包括购买捕鼠夹和捕鼠药的费用。”不等大家继续提意见,她快速接道:“咱们街道办也不想在除四害的事情上,让大家破费太多,所以,经过我们的努力协调,现在已经与东阳沟养鸡场达成了合作!”居民们:“……”

除四害跟养鸡场有什么关系?吴峥嵘也含笑站在人群后面,想听听这耗子药跟养鸡场有什么关联。“养过鸡的人家应该都了解,小鸡是能吃各种虫子的,虫子的蛋白质含量高,营养丰富,母鸡吃了虫子以后,下的鸡蛋会比平时大上许多。所以,我们与养鸡场达成合作……”叶满枝从侄子手里接过一个点滴瓶子,“装满两瓶苍蝇,可以换一包耗子药!昨天居委会的同志已经让大家统一抬高屋里的家具了,各家有没有耗子洞一目了然。有耗子洞的,可以用抓到的苍蝇换购耗子药,既省了买耗子药的钱,又能将抓到的苍蝇算进自家的除四害任务中,一举两得呀!”最后这个“呀”字还没收住,她就眼尖地发现了站在人群最外围,穿着军装的吴峥嵘!她在大院儿里做过好几次群众动员工作了,还是第一次见他来参会呢!原来吴团长住在东门这边!可是,他笑什么啊?没见过推销耗子药的呀?叶满枝很想翻个白眼,但是想到自己还站在花坛上,前面还有这么多熟悉的居民,她又生生忍住了。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分发耗子药的问题上。有些人家在家里发现了耗子洞,就与其他人协商,将几家人抓到的苍蝇归拢到一起,凑出两瓶苍蝇来,当场换购了一包耗子药。叶满枝今天带来的耗子药不多,只有十来包,没多久就全部换完了。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刚刚那个位置,却只看到一个骑车远去的背影。叶满枝心里有点犯嘀咕,想问问他刚才笑什么。不过,想到明天是周末,明天还要请对方吃饭,她又按捺下了心思。*两人约好的见面地点是大院西门的汽车站附近。次日下午,叶满枝提前十分钟来到汽车站时,吴峥嵘已经等在了那里。穿着衬衫西裤的模样,比穿军装的时候斯文很多。叶满枝走过去,大方地拍拍挎包问:“吴团长,您选了哪个馆子?我刚领工资,资金充足,咱们今天吃点好的!”她只去过光明街上的国营饭店和石道街的两个小馆子,不知吴峥嵘口味如何,所以她早就言明了,请客地点由吴峥嵘决定。吴峥嵘昨天刚见过她给群众做动员,唇边忍不住露出些笑意,顿了片刻才说:“石道街的新侨饭店,酥白果做得不错,听说很受女同志欢迎。另外,厂里为了照顾苏联专家的饮食习惯,在工人俱乐部二楼开了一家西餐厅,你如果想去那里也可以。中餐西餐看你喜欢哪个吧。”小叶俄文讲得很好,也许会想去尝试一下俄餐。叶满枝果然毫不犹豫选择了西餐厅。工人俱乐部楼上的西餐厅她之前听说过,但那里好像只对苏联专家和厂领导开放,一般工人和家属是很少往那里去的。她以前从没进过西餐厅,尽管钱包可能会遭殃,但是请客嘛,就是要有诚意,能趁机见见世面也好。俱乐部就在军工大院东门附近,两人步行过去即可。叶满枝偏头瞄向吴峥嵘,发现他与自己见面后,唇角的弧度就没放下来过,似乎一直在笑,而且不是那种礼貌客气的微笑。她有理由怀疑,对方还在嘲笑她昨天推销耗子药的事!那是她的工作,有什么可笑的!叶满枝心思一转,眯起眸子,笑出两个酒窝来,“对了,还没恭喜您成为捕蝇模范呢!听说您制作的那个捕蝇笼特别管用,突击队就是靠着您的发明拿到冠军的,能把制作方法分享一下吗?”“……”想到捕蝇笼里那些苍蝇,吴峥嵘扭头与她对视,破天荒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问,“你一会儿是不打算吃饭了吗?”

第23章 叶来芽请客

工人俱乐部位于军工大院的东侧, 两人需要从西门进入,穿过半个大院才能来到东门。刚走到半路,叶满枝就后悔选择去西餐厅用餐了。吴峥嵘让她二选一的时候, 她只考虑了餐厅价格、口味, 以及个人喜好, 却忽略了两人的特殊情况。她身边这位吴同志,当初只来驻厂一周就有了美貌传闻, 绝对是厂里的名人。而且甭管他在领导班子里跟谁拍过桌子, 又让谁下不来台过, 他在职工间从来都是平易近人的。只走了短短几百米, 就有四五个职工与他打招呼了, 走在他身侧的叶满枝自然要被好好打量几眼。而叶满枝这边的情况也不遑多让。与周牧退婚后,想看她热闹和想给她做媒的人一样多。而且她现在是街道的干部,经常在院儿里活动, 结识的人就更多了。哪怕她与吴峥嵘之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仍然引来了不少好奇探究的视线。去西餐厅吃个饭比去西天取经还坎坷。等两人好不容易来到俱乐部门口,叶满枝正要偷偷松口气的时候,又被熟人喊了名字。林青梅快步走到两人跟前, 并不像其他人似的放肆打量吴峥嵘,只是拉着好朋友的手问:“你是来排练的吗?琴呢?”“不是,我早就跟会长请假了。今天要在这边请客吃饭。”叶满枝帮两人相互做了介绍, “吴团长, 这是我好朋友林青梅,在区文化局工作。”吴峥嵘客气地点点头,说了声你好。听说两人要一起吃饭, 林青梅已经在心底哎呦呦了,但面上却表现得异常正经, 眼神中看不出半分暧昧。“吴团长你好,久仰了!满枝能去街道办工作,还多亏了您慧眼识珠帮忙推荐,她其实早就想好好感谢您了。”吴峥嵘瞥了眼身旁的叶满枝,笑道:“我的推荐信只是一块敲门砖,小叶能胜任街道工作,主要还是靠个人能力,她很适合做群众工作。”叶满枝放松地站在一旁,听两人客套寒暄。她家青梅向来拿得出手,虽然私下什么话都敢说,但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很有分寸的正经人。即使心里有怀疑,也不会当着吴峥嵘的面打趣她。林青梅没有过多耽搁时间,客气道:“吴团长,我就不打搅你们了。我们国风音乐会每周都在这边排练演出,有机会让满枝请您过来看看。”双方在一楼道别,在吴峥嵘看不到的角度,林青梅偷偷做了几个口型,告诉她今晚要登门。叶满枝胡乱摆摆手,随着吴峥嵘上了二楼,穿过一道金色拱门,走进了西餐厅。工人俱乐部是苏联人设计的,据说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风格。餐厅的圆弧窗上镶嵌着彩色琉璃玻璃,圆形穹顶上也雕刻着金色的繁复花纹。耀目的吊灯、色彩浓郁的油画、棕红色的皮椅、带流苏的桌布、脚踩上去会咯吱作响的木质地板,都让叶满枝有种误闯另一个世界的错觉。周末的客人不少,餐厅里已经坐了几桌外国人。叶满枝喜欢彩色的琉璃窗,就主动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吴团长,您常来这里吗?”“今天是第二次,”吴峥嵘示意服务员将菜单交给对面的女士,继续道,“上次来还是春节之前,厂里给新来的苏联专家接风洗尘,在这里设宴招待了一次。”叶满枝笑眯眯地坦言:“我是第一次来西餐厅,如果点的东西不好吃,您别见怪啊。”“没关系,你随便点,他们这里好像没有不好吃的菜。”吴峥嵘出身不错,但他不是没吃过苦的人,对饮食并无太精细的要求,能吃饱就行。话虽如此,叶满枝还是参考服务员的推荐,点了罐焖羊肉、罐焖大虾、奶汁杂拌、蔬菜土豆泥和红菜汤。她往其他客人的餐桌上瞅了两眼,感觉这西餐厅的菜量不是很大。她爸和她的几个哥哥,一顿饭就能吃掉半锅馒头。吴峥嵘跟三哥年纪差不多,胃口应该也小不了,万一点的菜不够吃岂不尴尬!她在心里快速合计了一下口袋里的钞票,又加了一道俄式马哈鱼和一筐小面包。人家那瓶茅台能顶好几顿西餐呢,五哥的院子也是对方帮的忙,她还是要大方一点的。见她扭着眉毛点菜,好像在做什么重大抉择似的在几道菜之间来回犹豫,但是并没有第一次走进陌生环境的拘谨和局促,理所当然地向服务员详细询问每道菜的用料和分量。吴峥嵘心中好笑的同时,又觉得这样不卑不亢、真诚坦率的姑娘有她独特的魅力。餐桌对面的叶满枝,很认真地完成了点菜环节,可是等到服务员问他们要喝什么酒时,她又有点犯难了。她没喝过洋酒,不知酒劲儿如何,有点担心酒后失态。吴峥嵘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善解人意道:“葡萄酒跟你之前喝的山楂酒差不多。”“哦哦,那咱们就试试白葡萄酒吧!”叶满枝的心思很简单,她没吃过白色的葡萄,反正已经花钱了,尝点新鲜的。他们这桌开始陆续上菜,虽然用刀叉吃饭有些不方便,但她点菜的时候也是留了心眼的,所有菜都不需要用刀去切,她用叉子叉着吃就行了。餐厅里环境清幽,客人交谈的音量很小,隐隐还能听到楼下音乐厅排练演奏的声音。叶满枝没忘记这次请客的目的,端起那杯白葡萄酒,再次向吴团长表示了感谢。那些事对吴峥嵘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他喝了敬酒,转移话题问:“你也是楼下那个国风音乐会的成员?”叶满枝点点头,“大家平时都要上班上学,一般都是在周末排练。”“乐团水平怎么样?参加过正式演出吗?”叶满枝言简意赅道:“省人广每天下午五点多有个评书栏目,节目开始前有段十几秒的开场曲,就是我们国风音乐会去广播电台录制的。”因为录这段配乐,她还得到两块钱车马费呢!吴峥嵘意外扬眉,“那应该算是专业乐团了……”“不是专业的,我们音乐会的成员有咱们厂的职工,也有学生、老师、照相馆的美术工人、法院职工、邮局营业员、制绳工人、木工,反正职业身份五花八门。不过,大多数演奏员都是有师承或家传的,虽然起名叫‘业余国风音乐会’,但我们的演奏水平并不比专业乐团差。”将她夹过几次的罐焖大虾换到她面前,吴峥嵘笑着问:“你是演奏什么的?”“琵琶。”叶满枝随意在身前拨动了几下手指。吴峥嵘想象了一下她垂首拨弄琴弦的模样,点点头说:“以后有机会去给小叶干部捧场。”叶满枝望着他,很认真地问:“您想听吗?不用等以后,我现在给您演奏一段吧。”“现在?”吴峥嵘下意识看向餐厅前方的小舞台,那里倒是有一架钢琴。“嗯。”叶满枝放下餐叉,从随身的挎包里翻出一个红色塑料皮笔记本,以及一小把刚从供销社买来的皮筋。然后把皮筋一根根套在了笔记本上。“您想点首什么曲子?”“……”吴峥嵘望着她的动作,心下有些了然,但还是皱起眉,带着明显怀疑问,“你确定这东西真能弹出曲子?”“能啊。”叶满枝黑亮的眼睛格外真诚。她从包里拿出一只铅笔,斜插进笔记本与皮筋之间,而后用拇指和食指在每个皮筋上快速拨动试音,不断调整皮筋的位置。调整了很长一段时间,确定音准没问题后,叶满枝终于抬头笑着问:“想听什么?”“都行。”“那好吧,我自由发挥一下。”叶满枝清了清嗓子,小声报幕,“接下来是为了答谢吴团长而准备的特别节目,请欣赏由叶满枝同志带来的独奏曲目《红莓花儿开》!”她停顿片刻,见对面迟迟没有动静,不由问:“您怎么不鼓掌啊?”吴峥嵘失笑,抬起双手随意拍了拍。掌声落下后,他们这一方小角落,很快便响起了一阵欢快的曲调,虽然音色没有真正的弦乐器清脆,但那确实是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的调子。吴峥嵘眸光专注,盯着她用细白的指尖在简易琴弦上反复拨弄。绿色的连衣裙衬得她皮肤很白,阳光照进彩色的琉璃窗,形成婆娑的光晕在她身上斑驳错落。吴峥嵘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扫过她那截纤细的脖颈,很快又克制地收回。曲调结束时,不等他开口,隔壁桌的苏联人已经拍手鼓掌,喊起了“Bravo”。叶满枝礼貌点头致谢,连说了好几个“丝巴戏吧”,然后回身望向对面,期待地问:“怎么样?能听出是什么曲子吧?”吴峥嵘含笑鼓掌:“很有意思的设计,堪称奇思妙想!”“我们音乐会里有个弹古筝的师傅,他弹得比我好!”叶满枝觉得自己表现不错,但还是谦虚道,“献丑啦!”吴峥嵘笑了笑:“吃饭吧,菜都凉了。”叶满枝用一首曲子打开了局面,之后的聊天就很轻松了。她虽不在厂里工作,但她是厂子弟,两人在工作和生活上有很多交集,聊天不愁没有话题。她觉得今天这次请客非常成功,算得上宾主尽欢,所以结账翻钱包的时候,也格外痛快。吴峥嵘却先她一步拿出几张招待券,递给了服务员。见状,叶满枝急道:“不是说好了由我请客吗?”“嗯,你下次再请吧,厂办每月都给我送招待票,我一次也没用过,正好借着今天的机会用了。”吴峥嵘笑着调侃,“你不是给我准备了特别节目么,那个就当你的谢礼了。”“……”叶满枝心想,原来有个一技之长真的能当饭吃啊。

第24章 谁会不喜欢大美人呢!

叶满枝到家时, 林青梅已经在叶家等候多时了。见到女主角回来,她立即松开了揉搓麦多的魔爪,将叶满枝拉进了房间里。“你俩今天咋样?”“非常成功!”叶满枝捧着下巴, 一脸梦幻道, “二楼那个西餐厅比青年宫的剧场还豪华, 天花板上的花纹是金色的,吊灯也亮晶晶的, 还有长绒布的窗帘摸起来特别柔软。我觉得《安娜·卡列尼娜》开舞会的地方应该就长成这样, 富丽堂皇!”“真这么好?菜价不便宜吧?你请客花了多少?”“没花钱, 吴峥嵘有招待券。哎, 他还挺节俭的, 如果厂里每个月都给我发招待券,我肯定每个月都花光光。但人家竟然愣是没去吃过,今天还是他第一次用招待券呢!”“……”林青梅抱着手臂, 半靠在书桌上, 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说话。“你那是什么表情?恶心巴拉的!”叶满枝嫌弃地背过身去,换了件棉布睡裙,然后呈大字形仰躺到床上, 舒服地喟叹一声。林青梅趴到她枕边,小声说:“今天明明是你请客,结果西餐厅是人家吴团长选的, 钱也是人家花的。虽然用的是招待券, 但厂福利也相当于真金白银。你俩这事听起来怎么跟革命战友偷偷约会似的?”叶满枝侧过身子,枕着胳膊问:“你觉得像约会吗?”“嗯,像。”“我也觉得像, ”叶满枝遗憾摇头,“可惜还真不是。”“怎么不是?虽说之前的相亲以失败告终了, 但我觉得他这种高知家庭出身的军人,不可能无缘无故,一再与以前的相亲对象接触。”“我们那是工作的交集。而且那次相亲的时候他就明确说过了,他只是暂代军代表,在656可能待不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调走。”林青梅无语:“这种话你也信!这明显就是他当时不想相亲,应付相亲对象的托词吧?”“这事他不可能撒谎!”叶满枝轻声说,“上次咱们街道的中苏友协支会成立,穆主任拟了一份邀请名单,当时她以为吴团长会亲自到场,就把他的名字也加在名单上了。职务那一栏,驻厂总军事代表后面还有个括弧,代职。”“啊……”林青梅面露遗憾,“我觉得吴团长条件不错,你俩站一起还挺般配的。”“吴峥嵘长得那么好看,而且相貌那么英俊,还是个大美人,谁会不喜欢呢!他的睫毛是我见过最长的,跟成了精似的,可惜这样的美人,我只能看看……”叶满枝舍不得父母,父母也舍不得她。她要守在爸妈身边,不可能远嫁的。这年头通信困难,一封信走上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两个月都是正常的。拍电报通常只有精炼的几个字,打长途电话的费用更是高到离谱。她这样想也许有些自作多情,但是一旦她嫁去了外地,很可能几年都回不了家,见不到父母。那她肯定不乐意呀!林青梅见她只是沉迷对方美色,但理智尚存,便不再提这个人了。既然不可能,就别让叶来芽继续沉沦,否则后患无穷。她很快转移话题,谈起单位里的事。“我跟你说我们那个科长,长得人模狗样,但看人的时候总是色眯眯的,特别讨人厌!我回家跟我爸说,我爸还让我别非议领导……”巴拉巴拉全是骂科长的话。叶满枝跟着附和:“我们那个副主任比你们科长强点,没有色眯眯,但是总要挑我的毛病!我烫个头发,他要挑理。穿件稍稍带点花边的衬衫,就说我太爱打扮。我跟凤姨是负责宣传工作的,要在宣传栏上写写画画,他嫌我们粉笔用得太多了,浪费办公经费……”巴拉巴拉也净是吐槽领导的话。两人躺在床上各自发泄了一通,总算把这阵子在工作中积攒的不快疏解了。然而,叶满枝前一晚刚吐槽了领导,翌日上班就被陈彩霞告知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我今早来办公室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张副主任跟穆主任提议,用投票表决的方式,决定咱们四人的去留。”叶满枝的神经立马紧张起来,连忙问:“怎么投票表决啊?咱们的去留,本来就是由他跟穆主任说了算吧?”“我听他那个意思,好像是想让现有的四个正式干部,每人投两票,让得票最高的两个人留下。”叶满枝拧起眉毛没说话。这样投票听起来似乎挺公平。街道办现在是老带新,每个正式干部,带一个试用期新人。个人表现如何,带教师傅是最清楚的。如果大家的表现都能被师傅认可,那么每人至少会有一张保底票。但叶满枝实在想不通张副主任如此提议的用意。难道还真想把人事权分给别人?张勤简可是敢把苍蝇罐头送去区里邀功的人,他能舍得放权?陈彩霞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叹气说:“我感觉张副主任可能不会给我投票。”她这两个月是跟着张勤简的,负责卫生、安全,以及危房修缮工作。但张勤简最爱挑剔的两个人,一个是叶满枝,另一个就是她。她把这件事告诉叶满枝,也是因为两人处境相似。凤姨也不是好相处的人,叶满枝未必能拿到凤姨那一票。她能想到的,叶满枝当然也能想到。她觉得自己与凤姨相处得还不错,可是凤姨不是多话的人,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看报纸和练字,很少与她交流。她还真拿不准能否拿到凤姨那一票。因为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叶满枝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总感觉自己的正式编制有点悬。尽管她是拿着吴峥嵘推荐信入职的,可是她有的别人也有,大家处于同一起跑线上。穆主任为了不得罪人,八成会同意张勤简的提议,进行集体表决。叶满枝觉得,以她目前的工作智慧,是想不出妥善办法的。所以,她回家以后,向老叶家唯一当过官儿的叶工长请教了一下。叶守信大半夜喝了女儿泡的茶,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开始指点江山。“我问你,这一个多月你感觉自己工作做得咋样?”“挺好的呀,你看我们婚姻法宣传月活动搞得多热闹,大家了解了婚姻法,跟我学了剪裁图样,我还因此要出书了。而且我们除四害工作做得也不错呀,穆主任都表扬我用苍蝇换耗子药,是开动脑筋办实事。还有那个救济户的帮扶工作,我也做得很出色,送郑东妹去当学徒了,还给另外三户人家联系了在家就能做的手工活……”四哥本来已经在他那张简易木板床上躺下了,听了她的话又特意爬起来吐槽:“合着你干的工作都是最好的,你就没有表现不好的时候!”“我这也是实事求是,为了能留下来,我这段时间可努力了!”叶守信把臭袜子扔到老四怀里,“大萝卜不用屎浇,聪明人不用笨人教!你连个工作都没有,有啥资格嘲笑来芽?去给我把袜子洗喽!”然后又转向女儿说:“觉得自己表现好,那就别纠结。票掌握在别人手里,人家愿意投给谁不是你能左右的,你好好工作就得了。人眼是杆秤,干得好自然能被人看到。”街道办池浅王八多,全是关系户。推荐信只是明面上的关系,人家私底下还有什么关系,谁也说不好。“街道办又不是省委、市委,留不下也没啥,实在不行咱们再找其他工作。”然而,叶守信说完了大话,想到如今找工作的形势,又慌忙补充:“不过,你还是要在凤朝阳同志身上多下功夫的。最起码要把她那一票争取到手!”“想当年,我13岁就从农村进城讨饭吃,去你姥爷家当长工。最开始就是给你姥爷跑腿干活的,要不是我眼勤手快,什么都用心琢磨,也不可能被你姥爷相中,送我去学了手艺。”“凤朝阳同志带着你工作,相当于你的半个师傅,按照过去的老规矩看,你这个徒弟当得不合格。相处一个月了,竟然连师傅的喜好都没摸清!”叶满枝点点头,她对亲爹的建议还是很看重的。毕竟老叶本身就是成功案例。虽然二婚才能娶到常月娥,但他能从过去的长工,成长为拥有一技之长的工人,再摇身一变,成了曾经雇主家的女婿,也算是一步登天,走上人生巅峰了!她认真询问了亲爹当年是如何给她姥爷溜须拍马的,汲取了丰富经验后,去书店买了本字帖,开始学着练字了。按照老叶说的,只耍嘴皮子没用,还要让师傅觉得她孺子可教,愿意指点她。现在婚姻法宣传月结束了,除四害工作也在按部就班地继续,她能把更多精力放在民政和宣传工作上。通过练字,也可以与凤姨有更多交流。而凤姨对她突然开始练字,显得相当淡定。偶尔会在她写得比较好的几个字上画圈圈,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摇头,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块榆木疙瘩。不过,叶满枝这块榆木疙瘩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这阵子光明街上最火的两个新闻,一个是瘫痪的郑东与薛巧儿闹离婚,另一个就是仇晓燕一怒之下咬掉了丈夫的半只耳朵。街道办和派出所的办案人员,都知道那齐茂林不算无辜。但外人不知道呀!现在夫妻吵架的时候,总有人说“娶你还不如娶仇晓燕呢”,或是“娶个仇晓燕那样的你就老实了”。反正仇晓燕这个名字,已经变成了一个形容词。如果只是咬掉耳朵这一件事,仇晓燕的名声还不至于这么如雷贯耳。但齐大娘与这个小儿媳不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齐家所在的那栋楼,动不动就能听到这婆媳俩霹雳乓啷,摔摔打打的声音。这天,穆主任给凤姨和叶满枝安排了一项任务。“齐茂林要离婚,仇晓燕不同意,现在这事闹到咱们街道办来了,你俩管着民政工作,这事就由你们上门去调解吧。”叶满枝瞅一眼皱眉的凤姨,连忙将事情答应下来。如今没那么多闹离婚的人,她俩平时只做结婚登记,除了郑东和薛巧儿,这还是叶满枝处理的第一个离婚调解案子。她俩接到任务的当天,便去了一趟齐家。夏日午后的大院里很安静,走进齐家所在的9栋,除了窗外的蝉鸣,就是齐大娘骂人的声音。齐茂林的耳朵上包着纱布,因着受伤最近一直在家休养,这会儿正躺在床上看报纸。见到街道来人,他连忙放下报纸,虚弱地说:“领导,你们可算是来了!”好像他受了多大冤屈似的。凤姨办事向来是直切要害的,坦言道:“齐茂林,你在处理与薛巧儿关系的问题上,并不无辜,你媳妇也不是完全冤枉了你。”“哎呀,你这同志怎么这么说话呢!”齐大娘不乐意道,“茂林跟那薛巧儿什么关系也没有。”“有没有关系,他心里最清楚。”凤姨没啥感情地说,“这件事夫妻俩都有问题,如果把真实情况告知法院,法院也未必会判离。”齐茂林叹口气说:“领导,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真是怕了我媳妇了,一想起她我就直哆嗦,你说这日子还咋过?”仇晓燕咬他耳朵的时候,他俩正准备床头打架床尾和呢。他在关键时刻被对方咬掉耳朵,让他对仇晓燕已经有心理阴影了。齐大娘恨声说:“茂林还没孩子呢,你说夫妻俩的关系变成了这样,以后还能生出孩子来吗?”不知她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叶满枝这回是负责唱红脸的,安慰道:“大娘,他们两口子还年轻呢,孩子早晚都会有的。您别哭了,先跟我说说他俩的基本情况,比如哪年结婚的,领了结婚证,还是只办了酒席,夫妻财产情况如何。”“他们能有什么财产啊,这房子是单位分给我家老头子的,茂林蹬车那点钱,顶多够他们小两口吃喝。”齐大娘从大衣柜最下面的藤箱里找出一张折了四折的纸,“这是他俩当年领的结婚证,你自己看吧。”叶满枝问她那些情况,主要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调解阶段用不上结婚证。不过,她还是意思意思,打开看了一眼。内容是从右往左竖着写的。结婚人,男,齐成功。

结婚人,女,仇晓燕。叶满枝顿住动作,抬头问:“大娘,齐成功是您家哪位啊?”“齐成功是我家老头子。”

第25章 街道交谊舞学习班

光明街道办成立以来, 从没遇到过这么离谱的案子。别说叶满枝糊涂了,连经验丰富的凤姨也跟着迷糊。凤朝阳盯着这张被妥善保存的结婚证看了半晌。首先,可以从公章确定, 这结婚证不是光明街道办发出去的。对她这个负责结婚登记的工作人员来说, 算是一个好消息, 至少不用被问责了。然而,坏消息是, 这张结婚证是区长发出去的!齐茂林和仇晓燕结婚的时候, 光明街还没设立街道办。在城市里, 如果所在地没有街道办, 就要去市里或区里领结婚证。他们这张结婚证就是当时的区政府颁发的。区长XXX的名字还大剌剌地写在结婚证的末尾。而据凤朝阳所知, 这位XXX如今已经高升到市里去了……当然,区长是不可能亲自出面给新人办理结婚登记的,登记工作有专人负责, 他只起到一个在每张结婚证上签字的作用。但这事好说不好听啊!齐大娘像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直勾勾地盯着两个街道干部。齐茂林更是怀疑自己的耳朵被仇晓燕彻底咬坏了,他咋听不懂呢?望着表情呆滞的母子二人,叶满枝问:“齐茂林, 当初你们夫妻办理登记结婚的时候,你在现场吗?”“这不废话吗,我结婚能不在现场吗?那时候是我跟仇晓燕一起去领的证!”叶满枝匪夷所思道:“既然是你亲自去领的结婚证, 这证上名字不是你的, 你没发现呀?”齐茂林顿感冤枉,“我不识字啊!”“呵,”凤姨瞟一眼床上的报纸, “不识字还能看报纸呢?”“我是在车队扫盲班学的识字,领证的时候真的不识字!”即便是当下, 他也只能看看报纸上的图片和连环画打发时间。他要是有文化,早就想办法进工厂上班了,谁还蹬三轮啊!叶满枝和凤姨都觉得事情蹊跷,详细询问了这对小夫妻的情况。最终确定,齐茂林和仇晓燕当初都是文盲,结婚证领回来就被齐大娘拿去压箱底了。要不是齐茂林想闹离婚,这张结婚证还没机会重见天日呢!事情的走向太过离谱,现场四人都有点回不过神来。凤姨心说,结婚证上的名字不是本人,这婚还离什么离?如果要离婚,是齐成功去离,还是齐茂林去离?她以前遇到过写错结婚人名字的情况,但大多是工作人员写了错别字。像这种把儿子名字写成公公的,她真是闻所未闻!这事还得回去上报一下。因着有了这个离奇插曲,齐茂林闹离婚的事只能先放一放。叶满枝和凤姨回到街道办,将事情通报了。见到全员震惊脸以后,叶满枝心里终于舒坦了,这事真不是她大惊小怪,谁听了都得迷糊!然而,不等大家讨论如何处理后续问题,齐大娘带着儿子跑来了街道办。她不是大大方方走进办公室的,而是站在门口,探进小半边身子,招手将坐在门口的叶满枝喊了出去。齐大娘眼眶还是红的,鬓发也是散乱的,叶满枝可以想象,在她们离开后,齐家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此时的齐大娘只是拉着她的手,挤出一个笑说:“小叶干部,反正名字是写错的,你看这结婚证的事,你们就当不知道行不行?”闻言,叶满枝默了一瞬,没回答行或不行,而是问:“大娘,齐茂林还想跟仇晓燕离婚吗?”“离啊!”齐茂林受不了地说,“我可不敢跟她睡一张床上,万一趁我睡着的时候又咬我耳朵咋办?”叶满枝耐心地解释:“如果你想离婚,那离婚的时候就要将当初的结婚证上交到区里,这是必须的……”齐大娘语气焦急:“小叶干部,我不是啥也不懂的人。街道宣传婚姻法的时候,我也去你的班上听过课。解放前的婚姻都是没有结婚证的,人家不是都离了吗?就当茂林和仇晓燕的结婚证丢了,你们按照丢了结婚证来处理行不行?”话落,她将手伸进裤兜,攥住一把什么,然后作贼似的快速塞进叶满枝手里,还体贴地用双手包住叶满枝的手,帮她把拳头握了起来。叶满枝没看清手心里被塞的东西,但是凭手感也知道那是钞票。她才上班一个多月,就被人贿赂啦?“大娘,咱有事说事,”叶满枝赶紧将钱放回她手里,“结婚证写错名字是大事,我们回来后就跟领导通报了,现在不只我俩知道这件事,我们领导也知道。”这娘儿俩要是反应快点,当她们在齐家的时候就提出这个解决方案,兴许还有些转圜的余地。但她跟凤姨回来后,已经跟大家介绍了情况,这事想瞒也瞒不住呀!她只能尽力将事情按在街道办内部,不让这种公公和儿媳领证的丑闻传到外面去。其他的她真没办法。齐茂林揪着头发问:“领导,你说我们这事能怎么办?”叶满枝腹诽,她也不知道咋办,刚想跟领导探讨一下解决办法,你们就来了。但她仍是故意做出一副很懂很专业的样子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你们不离婚,如果不离婚,那就用不上结婚证,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了。”只要当事人不闹,街道办也不会硬逼着人家去换结婚证,这事全凭自愿。齐茂林苦着脸说:“不离不行啊。”他本就害怕仇晓燕,再想到她和自己亲爹在一张结婚证上待过,心里就更别扭了。他跟大哥都没孩子,父母还指望他尽快开枝散叶呢。这种情况下,他怎么生孩子?“如果这婚必须离,那你就要与仇晓燕沟通,这张结婚证不是你一个人的,想必仇晓燕也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况。”叶满枝把母子俩暂时劝回去了,然后将刚刚差点被行贿的事跟领导报备了一下。穆兰皱眉说:“他俩这张结婚证还真是个麻烦事,不知当初区里是谁负责的,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俩领证那时候,还不需要填写《婚姻登记申请表》,只要带上户口册、介绍信就能去区里登记,”凤姨皱眉推测,“也许是工作人员在填写结婚证的时候,误将齐家户口册上户主的名字写了上去。”无论如何,这是相关工作人员的重大工作失误,如今被苦主找上门来,还是要尽快向区里通报的。而且另一个当事人仇晓燕那边也需要沟通一下。咬掉男人半边耳朵算是故意伤人,仇晓燕之前一直被关着。齐家曾放话说,仇晓燕不离婚就不写谅解书,一定要让仇晓燕将牢底坐穿。直到仇晓燕的大哥出面与齐家人交涉,答应让妹妹尽快离婚,才顺利将人捞出来领回了娘家。仇大哥比仇晓燕大了将近二十岁,既当爹又当妈,一手将这个妹妹拉扯大,在齐家人的认知里,他能当仇晓燕的半个家。不过,现在讲究婚姻自由,仇晓燕坚决不肯离,仇大哥也拿她没什么办法。为了离婚调解工作,叶满枝、凤姨,以及区里的一个干事,跨越大半个城市,将弄错结婚证的消息带到了仇大哥家里。仇大哥沉着脸听完后,一拍桌子骂道:“这个老不修,真是不要脸!”区里的干事低声解释:“齐成功同志也是不知情的,他知道的时候差点当场晕倒。”这事要是被人传出去,还不知会被人曲解成什么样子,绝对是丑闻。仇大哥回身去看自家妹妹,劝道:“闹出这样的事,就更不能在齐家待下去了,跟那老齐头在一个屋里住着,你不闹心啊?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好留恋的!离了他齐茂林,哥再给你找个好人家,照样生孩子过日子!”齐家两兄弟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至今没能生出一儿半女。大儿媳的亲哥是军官,齐家不敢逼得太紧,就冲小儿子两口子使劲,整天鼓捣些符水、药汁子让仇晓燕喝。仇大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妹妹既然结婚了,那生孩子是早晚的事。所以,之前一直没插手妹妹的婚姻。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姑爷必须是个好的!自打他知道齐茂林与窑姐儿不清不楚以后,他就不想让妹妹跟齐茂林继续过了。黄赌毒戒不掉,齐茂林已经生了歪心思,以后也未必能好好过日子。仇晓燕却没那么多心思,直截了当地问:“那我现在到底跟谁是两口子?”“齐茂林。”“那我们之前领的结婚证就不算数了?”叶满枝瞅一眼凤姨,见她没有要出面解释的意思,遂主动说:“你公公齐成功在这张结婚证发放之前,已经与你婆婆结婚多年。虽然因为历史原因没领证,但他们的婚姻关系是既成事实,被大家公认。比如双方父母、亲戚朋友、领导邻居等身边的熟人都知道他们是夫妻关系。这种事实婚姻,在习惯上和司法实践上是被承认的。齐成功在此之前已经结婚了,再领证就是重婚,所以后面这张结婚证是无效的。”仇晓燕问:“那齐成功现在是不是重婚了?能不能给他判刑?”“……”叶满枝认真道,“重婚的主要特征是在主观上故意的,明知故犯,但齐成功此前并不知情。”经办人员工作失误,齐成功也算是受害者。仇晓燕坐在炕上沉思许久,将手伸出来说,“你们把那结婚证带来了吧?先给我瞅一眼。”区人委的干事手里有一份,另一份还在齐家人那里。仇晓燕毕竟是当事人,他没多想就将结婚证递了过去。“我只在第一天领证的时候碰过结婚证,之后就一直由我婆婆保管着。难怪她总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呢!原来是因为这个!”仇晓燕将结婚证折起来,撩起上衣下摆,迅速塞进了裤腰里。“……”叶满枝实话实说,“齐大娘不识字,她也不知道这结婚证上写错了名字。”仇晓燕轻呵出声,对三人说:“你们回去吧,这婚我是不会离的!我这些年喝了那么多药汁子,用了那么多偏方,连生孩子用啥姿势都得受那老虔婆摆布。明明是她儿子跟人勾勾搭搭被我发现了,她不教训儿子,反而到处宣扬我咬耳朵的事!这事儿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结婚之前都要量媒,双方的情况要了解清楚。以她的名声,再嫁也未必能嫁给好人家,除非远远嫁到外地去。但犯错的又不止她一个,凭什么要她远走他乡?街道干部做离婚调解,通常不会劝人离婚,毕竟他们所了解的都是人家表现出来的,真实的夫妻关系究竟如何谁都不好说。万一离了以后又后悔,街道容易落埋怨。所以,他们一般不说让人离婚的话,实在处理不了的直接送区里或法院。可是,凤姨看看焦急的仇大哥,又瞅一眼犯拧的仇晓燕,难得说了一句:“齐家不是良配,炸粪坑,溅一身,你应该听听你大哥的建议。”听了她的形容,叶满枝险些笑出声来,但仇晓燕并不听劝,当天就带着那张无效结婚证,杀回军工大院了。齐家这个事不太光彩,按照齐家人的意思,最好能悄咪咪解决,不要传到外面扩大影响。街道和区里其实也是这个意思,毕竟这属于婚姻登记机关的工作失误,谁没事会宣扬自己的错误?所以,街道办这边都统一口径,将消息捂住了。仇晓燕算准了他们不敢让人知晓,回归军工大院的第一天,就要把她婆婆和齐茂林从家里撵出去。齐大娘担心被人听到,压着声音说:“这是我家,你凭什么撵我走?茂林都要跟你离婚了,该走的是你!”“哈哈,”仇晓燕将结婚证甩出来,“这上面是我跟齐成功的名字,你不是说这房子是你跟老头子的,随时能撵我跟茂林出去单过吗?行啊,现在这房子是我跟齐成功的了!”齐大娘被她气得眼前发黑,“人家街道干部都说了,这张结婚证不好使!”“那我就拿着结婚证去院儿里问问,到底好不好使!反正我的名声已经被你们搞臭了,我豁出这张脸不要了!”说到这里,仇晓燕突然心酸起来,强行压下那股涩意,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她在齐家闹了一个礼拜,非要将齐茂林和齐大娘撵出家门。房子是厂里分给齐成功的,原本齐成功最有发言权。但老齐夹在媳妇和儿媳妇之间,被儿媳妇骂一句老不修,就哑火不敢吱声了。原本他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可是被儿媳妇这样一闹,他反而成了理亏的那个。齐成功缩在墙角不敢说话,实在没办法就卷铺盖去车间住了。所以,齐家第一个被撵走的是齐成功。仇晓燕大闹的时候没收着声音,左邻右里该知道的其实都已经知道了。叶满枝下班回家的时候,还被常月娥问起了这件事。反正事情瞒不住,她索性点头承认。但她其实想不通仇晓燕如此放肆的目的。“两个老的是事实婚姻,两个年轻人虽然结婚证上写错了名字,但也是事实婚姻。她怎么非要把齐大娘和齐茂林赶出家门呢?别说她赶不走,就算真的赶走了,对她能有啥好处啊?她又不能真的跟公公过日子,那成什么了!”常月娥正在钩袜子,头也不抬地说:“先出口恶气呗。齐家求生子偏方的事,咱大院儿里不少人都知道。这几年,为了跟齐茂林生孩子,仇晓燕连童子尿都用过,听说身体被祸祸得够呛,结果齐茂林竟然出去跟别人勾搭,她能忍得下这口气吗?”“那她不是已经咬了齐茂林耳朵了吗?”常月娥呵呵笑:“你看着吧,小仇不像是没心眼的,她整天胡闹,总得有点缘由。”叶满枝想不出她这样作妖能有什么缘由,结果等了没几天,齐家的事情突然就有了重大进展。由于仇晓燕把齐家闹得家宅不宁,齐老头躲出去了,齐大娘被气得晕倒好几次,齐茂林也被她撵出了家门,齐茂林的大嫂实在看不下去,单独找仇晓燕谈了话,问她怎么样才能消停下来。仇晓燕倒也干脆,当场就说她要八百块钱!给了钱她立马与齐茂林离婚走人!全大院人都被她的狮子大开口镇住了。八百块啊!谁家能有八百块存款啊?这年头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才二三十块,7级以上技工可能达到上百块,但老齐就是最普通工人,领的工资还要养一大家子,怎么能存下八百块?不过,仇晓燕这样开价也是有原因的。齐家没分家,齐茂林蹬车赚的钱,一分也没落到她手里,全都交给了她婆婆。每月十几块,三四年积攒下来也有好几百了。她这些年虽没给齐家生下一儿半女,但吃药看病遭的罪着实不少。反正坐地起价就地还钱,她不可能空手从齐家离开。齐家大嫂将价格谈到了350块,仇晓燕默认了这个数字。但齐大娘死活不肯答应,明明仇晓燕将她儿子的耳朵咬掉了,属于过错方,如果两人离婚,她家一分钱都不用出。现在却要从她家分走350块,她真是宁可把老头子送给仇晓燕,都不舍得拿出这三百多块钱。老齐头回家来跟她商量:“200块行不行?”“给我300块,我什么也不说,直接走人,”仇晓燕呵呵道,“200块的话,那我就要跟大家说道说道齐茂林勾搭窑姐儿的事了,看看谁还敢把闺女嫁来你家!”*叶满枝听到的最新消息是,仇晓燕从老齐家狠狠咬了一大口,带着300块离开齐家了。三百块是啥概念?她可以用这些钱,在郊区买个小院过日子了。叶满枝再一次感叹,不能小瞧任何人。别看仇晓燕没文化,还挺莽撞,但人家的智慧着实不少。夫妻双方都同意离婚,就不需要街道调解了,让两人直接去区里离婚即可。叶满枝和凤姨都跟着松了一口气,这仇晓燕实在太能闹腾了!“主任,这段时间咱街上的事太多了,总让人紧张兮兮的,”刘金宝提议,“咱能不能组织点娱乐活动,让大家放松放松呀?”魏珍身兼数职,既是福利委员,也是文艺委员,闻言就赞同道:“前段时间去文化局开会,区领导也提到了丰富居民业余生活的话题,要求街道主动开展一些文娱活动。”“要不联系放映站,来咱们街道放两场电影?”穆兰想花小钱办大事,街道清理沟渠,修缮危房都需要大笔资金,所以,在娱乐活动方面,她就不太想花钱了。像刘金宝和庄婷那样大手笔地举办曲艺演出,那是绝对不行的!穆兰还舍得花点小钱,轮到张勤简这里干脆就一毛不拔了。“放电影还得花钱,有没有不花钱的活动?”众人:“……”

不花钱,谁伺候你啊!即使是熟人帮忙,你把人请来了,也得管人家一顿饭呀!叶满枝内心蠢蠢欲动,举手说:“我听说好多单位都组织跳交谊舞了,咱们能不能在各居委会组织开办交谊舞学习班呀?”她先强调:“跳交谊舞不花钱,到时候在各居委会找几个会跳的居民当老师,把想学的同志组织起来,每天晚上吃完饭在院儿里蹦恰恰一会儿,多带劲呀!”张勤简难得夸了叶满枝一句:“嗯,小叶这个主意不错,不用花钱,还能锻炼身体、陶冶情操!”叶满枝被表扬了,尚未来得及高兴,又听他继续挑剔:“不过,跳舞的时候要注意影响,女同志的服装要得体,不要穿得花枝招展的。”“……”穆兰打断道:“小叶这主意确实很好,现在跳交谊舞风靡各大单位,咱们也不能落后了,魏珍出面组织动员一下,让想学的同志去各居委会报名参加。最近居民们忙着除四害的工作都挺累的,确实需要搞些娱乐活动放松放松。”她瞅一眼四个新同志,补充道:“尤其是咱们街道办的年轻人,最好都能学会跳交谊舞。我听说656厂和周边几个单位准备联合组织几场交谊舞会,让未婚青年男女趁机联谊。到时候咱们街道办也可以跟着参与一下,给你们这些未婚男女创造一些机会。”

第26章 我请你跳支舞吧

对于组织交谊舞学习班, 街道办的四个新人,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热情。尤其是刘金宝和叶满枝,他俩都属于爱凑热闹的“积极分子”, 用张勤简的话说就是“不太安分”。“小叶, 你找到舞伴没?咱俩搭个伴怎么样?”刘金宝主动邀请叶满枝当自己的舞伴。“我刚学基本步, 还没有固定舞伴,不过, 咱俩还是别组队了。”“为啥?”刘金宝还挺想跟她搭档的。他俩性格合得来, 玩得到一起。“咱俩男未婚女未嫁, 整天一起跳舞, 万一被人误会在谈对象咋办?”叶满枝直白且语重心长道, “用我爸的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吃饭的地方不拉屎。咱俩还是去外面各自寻找舞伴吧。”刘金宝被这比喻深深震撼三秒, 气哼哼地走了。叶满枝没理他, 继续照着字帖练字。没过多久,刘金宝又忍不住凑上来问:“哎,你学得怎么样?现在能完整跳一支舞不?”“不能, 我以前不会跳,最近刚开始学。不过我们院儿里有人学得快,已经嚷嚷着需要音乐伴奏了!”军工大院里组织了一个上百人的交谊舞学习班, 每天晚饭后在布告栏前的小广场上教学。但家属院的条件与机关单位不能比, 大家跳舞时只能数拍子,没有伴奏音乐。很多人觉得这样跳舞没劲。刘金宝附和:“我们那边也没音乐,要不咱跟656的广播站商量一下, 让他们晚上放一会儿音乐?”“656的广播辐射范围太广了,总不能为了几百人跳交谊舞, 让全厂一起听音乐吧?”叶满枝嘟哝,“不知道能不能只开家属院那一片儿的广播。”“我去他们厂问问。”刘金宝跃跃欲试,当即就跑了一趟656厂宣传科,可惜他刚道明来意就被人回绝了。广播站的每日播送时间是固定的,不可能为了他们街道的活动破例。叶满枝也觉得这事比较悬,既然厂里不同意,那就只能继续数拍子跳舞了。然而,她每天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数拍子数得挺起劲,其他人却不满意。“小叶干部,咱啥时候能有伴奏呀?跳舞哪有没音乐的!”“这事儿我也没办法,咱没有设备呀!”街道办连收音机都没有,其他播放设备就更别提了。没有伴奏确实差了些意思,她回单位与穆主任商量了一下,然后带着介绍信和刘金宝,去了一趟656厂工会。“广播站是宣传科管着的,咱来工会有什么用啊?”刘金宝刚吃过闭门羹,不太想来656了。“交谊舞学习班虽然是街道组织的,但学习跳交谊舞的居民却是656厂的职工和家属。现在为了他们厂的职工和家属,借用一下厂里的广播,他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吧?”刘金宝赞同她的想法,但他觉得前景并不乐观。他去宣传科的时候,连负责人都没见到,就被一个小干事打发了。除非是穆主任或张副主任那样与厂领导有交情的,否则像他们这种连职级都没有的街道小干部,人家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情况也确实如他所料,两人刚到工会说明了情况,就被门口的办事员拦了下来。人家当然不会真的不让他们进,只说领导都在忙,这会儿可能抽不出时间招待,如果不着急,可以等一等。这种上万人的国营大厂,工会规模也是很可观的,从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来看,工会的规模至少是街道办的两三倍。叶满枝和刘金宝要办的不算急事,只能在外面的会客椅上干等。“如果早知道今天要来办事,我就打扮得精神点了!”刘金宝后悔道,“这些办事员都看人下菜碟的,我要是穿了中山装,冒充张副主任,咱俩这会儿已经被请去里面喝茶了。”叶满枝无语:“也可能被请去保卫处喝茶,领导岂是能随便装的?”两人在门口坐了半个小时,眼瞅着再有半小时就是午饭时间了,里面还没动静。不过,在门口干坐的不止他俩,还有好几个外单位的哥们。刘金宝觉得这样干等不是办法,起身与那个办事员套近乎去了。“小叶干部,你在这儿干嘛呢?”秦祥瞥见等在工会门口的叶满枝,特意过来打了声招呼。叶满枝笑道:“我来工会办点事,领导忙着呢,我们在外面等一会儿。”“等多长时间了?要不我进去帮你打声招呼吧?”秦祥很清楚工会里那些小干事的做派。因着工会负责分发职工福利,经常进行大宗采购,所以每天都有一批外单位的供销人员跑来工会门口要求见领导。不等上一天半天,是进不去这个门的。叶满枝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没等多久,兴许一会儿就能进去了,你去忙吧!”借用广播站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让小秦因此欠人情。秦祥却笑嘻嘻道:“小叶干部,你别跟我客气,我们领导这几天去北京出差了,你有事就来找我,能办的我肯定帮你办了。”“吴团长去北京了?”“嗯,临走前特意交代我,多关照小叶干部,有事一定要帮着跑腿。”叶满枝好笑地拆穿他:“吴团长才不会说这种话!”“哈哈,大致就是这个意思。走吧,”秦祥偏头说,“我在工会里有熟人,我带你进去。”叶满枝连忙摆手,“真不用!我同事在那边登记呢,一会儿就能进去了。”见她真的不需要帮忙,秦祥便不再强求,让她有事就去军代室喊人,然后夹着文件袋快步穿越走廊上楼去了。虽然没用小秦同志帮忙,但叶满枝也因此打开了思路。若想提高效率,快速见到工会领导,还是得在厂里找个熟人引荐才行。她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会儿,与刘金宝打声招呼,便独自去了厂妇联。656厂的交谊舞会是由厂工会主办,妇联协办的。她在工会没熟人,但在妇联有啊!当初推荐她与吴峥嵘相亲的刘姨就是妇联的干部,而且她爸与刘姨的丈夫算是朋友。叶满枝快步走上二楼,在妇联门口喊了声刘姨。刘姨见到她时愣了一下,很快就笑问:“满枝怎么来了?快进来坐!”“刘姨,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是来求您帮忙的!”刘姨给她倒了杯水,“哈哈,什么求不求的,你先说说什么事!”叶满枝就提出想借用一下656厂广播站,在每晚7点到8点这个时间段播放几首舞曲。“活动虽然是街道组织的,但受众是咱们厂的职工和家属,大家对参加交谊舞会的热情都挺高的,就是少了音乐伴奏,总觉得差一口气。”“嗯,你们组织的那个舞蹈班我也听说了,同志们的反响很好,有些女同志中午休息时还在走廊上练习呢。”刘姨喝了口茶,望向她问,“工会那边你去了没有?他们是怎么说的?”叶满枝面不改色道:“我同事还在工会那边等着协调呢,不过我听说妇联也是筹备交谊舞会的部门之一,我想先看看咱们妇联这边有什么想法。”放音乐不算什么大事,刘姨没推脱,她坐直了身子,冲着办公室最里面的位置,扯着嗓子喊了声“姚主席”。姚主席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吓了一跳,“怎么了?”“能让广播站每天晚上放会儿音乐不?给那些小年轻学跳舞用的。”“有多少人学跳舞啊?还需要用广播站放音乐?”叶满枝忙说:“报名学习的有152人,但是最近又有不少人跟着一起跳,保守估计得有两百多人。放音乐的时间不用太长,每天晚上能放半个小时就行。”“这事不好办,”姚主席皱眉说,“咱们是军工厂,播放广播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多少年都没打破过规矩。”刘姨摆手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也算是丰富大家的业余活动,应该跟工会和宣传科协商一下。”姚主席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电话,请总机接连转接了工会和宣传科。电话放下没多久,这两个部门的同志就相继上门了。叶满枝在心里感慨,还得是领导说话管用。他们在工会门口等了快一个小时,连门都没进去,人家姚主席随手打个电话就把人喊到办公室里来了。不过,姚主席刚提起晚上播放音乐的话题,宣传科的汪副科长就摇了头。“前天有个小干部来宣传科提过这事,我们当时就回绝了。姚主席,真不是我们宣传科不近人情。但是跳舞的只有一两百人,咱不能为了这一两百人,把全厂的广播都打开吧?那得浪费多少电力啊!”见姚主席沉吟着没说话,叶满枝主动问:“汪科长,咱们厂的广播能不能只在家属院里播放?开一个喇叭就行。”一个喇叭用不了多少电。汪副科长不满道:“你们这些年轻干部总是想当然,那家属院里的广播,一打开就是一大片,没有单个控制的开关。有些工人三班倒,睡得早,那个时间段正是人家休息的时间,要是广播里哇啦哇啦放起了音乐,还让人家怎么休息?搞不好是要被人骂娘的!”“……”这倒是大家没有考虑到的。刘姨看向叶满枝,“小叶,汪科长说得也有道理,突然改变播放时间,可能会影响到一些同志休息。要不你们街道办再想想其他办法?其实也可以找个带音响的室内场地。”叶满枝默默叹气,大衙门不知小庙的苦啊。张勤简连放电影的钱都不舍得出,咋可能乐意花钱租用跳舞场地?宣传科的副科长,在姚主席面前也是这套说辞,想来用广播播放音乐的办法是彻底被堵死了。她在心里打了一遍腹稿,又提出了准备的第二套方案。“各位领导,我们光明街道办举办这次活动的初衷,就是想丰富职工的业余生活,也想配合咱们656厂,把最近的几场交谊舞会办好。不过汪科长说得在理,咱们确实不能因为几百人的活动,影响大部分职工的休息。”她虽然只是个小干部,但出门在外,代表的是光明街道办,该硬气的时候还是要硬气一点的。“既然广播不能用,我寻思能否请厂里派一名文艺骨干配合一下咱们家属院里的活动?”姚主席怔了一下,问:“什么文艺骨干?”“我们想请一位会拉手风琴的同志,每晚帮大家伴奏两支曲子。手风琴虽然不如广播响亮,但也足够大家跟上拍子了。”这个提议绝对不是什么难事,656厂有专门的工人艺术团,其中也算是能人辈出了。随便安排一个会拉手风琴的同志,就能解了燃眉之急。叶满枝当然也可以亲自上门去请人。但这就跟组织曲艺演出和放电影一样,让人家出力是要给好处的。与其回去跟张勤简磨经费,还不如请656厂直接派人来协助活动。这对人家大厂来说根本就不算事。果然,听了她的提议,工会的那名同志,甚至都不用回去询问领导,当场就拍板说:“我回去安排两名会拉手风琴的同志,让他们轮班去学习班配合一下,回头给他们发点餐补就行了。”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叶满枝代表光明街道办与各位领导道谢,高高兴兴地离开了656厂。有了配乐以后,军工大院的交谊舞学习班更加火爆,每晚都有好奇的居民加入跳舞行列。除了年轻人,许多上了年纪的工人和家属也被欢快的音乐和舞步吸引。老叶在女儿和儿子之后,加入了舞蹈学习班,每天晚饭过后,都带着常月娥在家门口蹦恰恰。叶满枝的乐感很好,在音乐的配合下,终于在交谊舞会正式开场前,记住了大致的舞步,可以随着伴奏完整地跳上几曲了。*656厂近半个月要组织两场大型交谊舞会。第一场的举办地点在工人俱乐部,只对本厂职工和家属开放。第二场在市工人文化宫举办,是与化工总厂、缝纫机厂、毛织厂、煤建器材公司等单位联合举办的。叶满枝原本打算参加第二场舞会,毕竟文化宫那边的规模更大,也更热闹。不过,林青梅最近相中了一个名叫马克西姆的苏联工程师。听说苏联专家会去参加第一场舞会后,她就动了邀请马克西姆跳舞的心思。由于口语水平难以支撑她完成如此高难度的任务,她决定带小叶翻译随行。“哪个是马克西姆啊?”叶满枝踮着脚尖往舞池里眺望,那里确实有好几对苏联男女,但是看上去年纪都不算小了。“他在场边站着呢,就是那个!穿灰蓝色衬衣,眼睛也是蓝色的那个。”“是棕色头发的吗?”“不是不是,在四十五度方向,黑头发那个,”林青梅催促道,“哎呀,咱俩得动作快点,好像有人要去请他跳舞了!”叶满枝在人群里找到目标,不等她确认,身后忽地传来一阵骚动,两人闻声回头。会场的玻璃门被拉开,一列身着绿色军装的青年军官有序地走进了会场。打头那位是军代表室的小秦同志。林青梅“哇”了一声,“之前没听说这些军官要来呀!”“苏联人都能来,军官们当然也能来啊,”叶满枝快速估算了一下人数,忍不住笑道,“军代室里的单身汉还挺多的……”她唇边的笑还没收住,军代室那位最著名的单身汉就跟在队伍后面走了进来。吴峥嵘只穿了白衬衣和绿军裤,比前面那些戴军帽扎腰带的军官们,看起来清爽许多。小秦还想在场边整队强调纪律,被吴峥嵘及时打断了。他摆摆手,让大家放开手脚,抓住机会,各自寻找幸福去吧。而后独自走向组织这次活动的工会主席,与人家在场边寒暄了起来。叶满枝没忘自己今天的任务,瞧了会儿热闹就收回心思,带着林青梅与马克西姆同志打招呼。虽是第一次邀请男同志跳舞,但她只是个传声筒,心里没有半分紧张,甚至还在“我的朋友可以请你跳舞吗”的问句后面,好心地加了一句“她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像海水一样湛蓝深邃”。女同志主动邀请几乎都会成功,林青梅如愿以偿,与这位年轻的苏联工程师跳上了舞。落单的叶满枝也很快就被人邀舞了。舞伴是三哥的朋友张闽,这阵子他们一起参加交谊舞学习班,已经在院儿里跳过好几次了。尽管张闽也是新手,但在学习班里算是进度比较快的,叶满枝被他带着很快就找到了节奏。不过,这种交谊舞会,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舞伴不固定,一曲结束以后,场边会有其他男同志上前询问能否邀舞。叶满枝又接受了两个熟人的邀请,分心去看林青梅时,发现她竟然还在与马克西姆跳舞,两人有说有笑,马克西姆眼尾都笑出花儿来了。整整跳了三支曲子才分开。叶满枝以休息为由婉拒了一位陌生男同志的邀请,走到林青梅身边问:“你跟马克西姆说什么了?他怎么那么高兴?”“哈哈,我就夸他呗,先夸他眼睛长得好看,隔一会儿再说他鼻子好看,反正五官和身体的俄文单词我还挺熟的,挨个用一遍以后,算是把他夸成一朵花了,他就一直带着我跳舞。”学校里教的是哑巴俄文,侧重读写语法,林青梅只能记起几种简单句型,轮换着用勉强能应付三支舞的时间。叶满枝怀疑地问:“你只说这些,他就笑成那样?”“对啊,我哥也这样,被女同志夸几句就找不着北了,特别自信。”林青梅完成了与苏联工程师跳舞的愿望,在场边喝了两口汽水,又被其他人请去跳舞了。叶满枝不想跟陌生人跳舞,婉拒了几个邀舞的男同志后,视线不由自主移向了吴峥嵘所在的位置。军代室的军官们进门以后,已经播放四五支曲子了。吴峥嵘竟然一直没进过舞池!他不主动邀请别人,也没女同志敢贸然邀请他。最初还有工会张主席陪他说话,这会儿人家也找人跳舞去了,只留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场边。一般人在人群中独处时,出于心理上的防护,会下意识双手插兜或背手。但吴峥嵘的双手只是自然垂放在身侧,从容闲适的样子没有丝毫不自在。叶满枝佩服他的淡定,如果换作是她,可能早就找人跳舞去了。她的打量并不隐蔽,吴峥嵘转过目光,与她对上视线时,冲她和煦地笑了笑。叶满枝被这个笑容鼓励,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问:“吴团长,您不是去北京出差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嗯,今天中午到的。”叶满枝心说,你中午刚回来,下午就来参加交谊舞会,来了舞会又不跟人跳舞。难道军官们出来跳舞,还需要领导盯着?她觑着吴峥嵘虽有疲态,但仍显精致的侧脸,莫名想起了青梅对马克西姆的吹捧。如果她对吴团长说,你眼睛真好看,鼻子真好看,嘴唇真好看,不知对方会作何表情。想到吴峥嵘可能会有的反应,叶满枝神情古怪了一瞬,再次与他对视时,笑着邀请:“吴团长,您想跳舞吗?要不我请您跳支舞吧?”

第27章 街道办人事投票

吴峥嵘走进会场时, 很轻易就找到了叶满枝的身影。一身素净的白裙子,在满场的碎花连衣裙中,显得格外打眼。无论是纯白柔软的裙子, 还是乌黑微卷的长发, 抑或是绑着长发的黄手绢, 都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温柔乖巧非常契合。不过,这姑娘接下来的举动却并不如何乖巧。她竟然主动去请一个年轻的苏联男人跳舞了……女同志可以主动邀舞, 这是她们的权力和自由。但苏联专家的舞伴通常是由厂里提前安排的。放眼全场, 几乎没有哪个女同志会主动邀请苏联专家跳舞。除了叶满枝, 嗯, 更正一下, 除了叶满枝的那个朋友。吴峥嵘将目光收回,不再关注那个苏联男人了。与她的朋友相比,叶满枝明显是个初学者, 脚下有很多初学者的通病, 但这并不妨碍她像只小蝴蝶似的满场飞舞。现在,在换掉了三个舞伴以后,又飞到他的面前来了。“你真要请我跳舞?”吴峥嵘垂眸与她确认。“嗯。”叶满枝迫使自己镇定, 澄澈的眼睛里满含期待。吴峥嵘沉吟良久。他应该提醒这姑娘,两人单独去西餐厅的事,已经在一定范围内传开了, 如果又在公开场合一起跳舞, 那么有关他们的各种传闻基本就坐实了。不过,想到这次去北京提交的那份报告,吴峥嵘又将提醒的话咽了回去。见他迟迟没有答复, 叶满枝脸上的笑渐渐淡去,转而浮上几分无措。她心里有点尴尬, 但她这人很少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有问题肯定都是别人的。结合吴峥嵘独自在场边站了许久的情况,她觉得对方不跟她跳舞,根本原因应该是不会跳。“吴团长,您是不是不会跳交谊舞呀?”吴峥嵘瞟她一眼,没言语。隔了几秒,牵起她纤细的手腕,走进舞池。……好吧,叶满枝收回刚刚那句大不敬之语。吴峥嵘挺会的。男同志在跳舞时起着引导作用,需要及时准确地给予女伴暗示。她之前的舞伴都是新手,偶尔会对脚下的动作迟疑,导致她跳舞的时候总要提心吊胆等提示,始终无法松懈精神。与其他人相比,吴峥嵘的引导动作总是很果断,能让她轻松找准节奏。现场播放的曲子是《维也纳森林的故事》,叶满枝感觉自己就像森林里的小精灵,被吴峥嵘带飞了。“吴团长,您是不是专门学过交谊舞?”“在北京的时候,因为工作需要学过一阵子。”吴峥嵘在她背上轻拍,提醒,“你的腰太软了。”“啊?”平稳的心跳突然失序,叶满枝怔愣片刻,脸唰一下就红了。吴峥嵘语气微顿,刻意忽视她突然红透的脸颊,解释道:“腹背的力度不够,就无法维持上半身挺拔的状态,所以腰不能太软,腹部要跟着使力,否则你的姿态动作很容易走形。”“噢噢,那我注意一下。”回过味来的叶满枝佯装镇定地将目光瞥向别处,但她总觉得两人交握的手心热乎乎的。不过,有个好搭档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只跳了两首曲子,叶满枝就能感受到自己的进步了。不必因为担心跟错舞步而时刻注意脚下,她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上身姿态和对面的舞伴身上。两人的距离很近,穹顶的吊灯也很亮,灯光从上面洒下来,吴峥嵘长长的睫毛拢住了眼睛,在下眼睑处印下两片浅影。

叶满枝盯着这两瓣浅影欣赏片刻,语气极尽真诚地说:“吴团长,您的眼睛真好看!睫毛真长呀!”“……”吴峥嵘垂眸与她对视,确定她不是开玩笑后,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他对自己的长相有着清晰的认知,但在此之前,从没有异性会当着他的面,明确称赞他的某个身体部位。叶满枝的眼眸清亮,神情坦荡,似乎称赞就只是称赞,并无其他含义。他一时拿不准对方的用意,对视片刻后,礼尚往来地回道:“你的眼睛也很漂亮。”与马克西姆的反应不太一样,叶满枝心想。她愿将之归结为东方人的含蓄。不过,从吴峥嵘牵起的唇角来看,他对这种夸夸应该也是受用的。音响里的第三支曲子换成了《狂欢舞曲》,两人变换舞步,叶满枝做了几个漂亮的旋转后,望着他继续夸赞:“吴团长,您的鼻子也很好看,特别挺!”“……”吴峥嵘低头认真注视她,目光自上而下,饱览她精巧漂亮的五官,神情有些耐人寻味的复杂。这姑娘今天怎么回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叶满枝。”不是叶满枝同志,不是小叶同志,也不是小叶。吴峥嵘第一次喊了她的大名。“你是没有别的话能跟我讲了吗?”“不是不是,”叶满枝忍不住笑着说了实话,“刚才青梅跟马克西姆跳舞的时候,一直夸他好看,马克西姆可高兴了,一口气跟她跳了三首曲子!”“东西方的文化差异,会让这种称赞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东方人是相对含蓄保守的。”吴峥嵘眸光专注地看着她,问,“夸完了眼睛鼻子,你接下来还要夸什么?嘴吗?”叶满枝弯着眼睛不说话。计划里确实是这样的。舞池里太过拥挤,吴峥嵘带着她转去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舞步没停,但两人之间出现了一阵微妙的安静。“叶满枝。”吴峥嵘再次喊了她的名字。“嗯。”“如果你夸完眼睛鼻子,又要夸我的嘴,在当前这种环境下,”吴峥嵘眉宇间难得带出些侵略性,认真地对她说,“我会误以为,你是在邀请我吻你……”“!!!”叶满枝脑子里轰的一声,嘴唇张了张,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她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流速非常快,一股脑地涌向指节和大脑,好似被电流穿过一般,阵阵发麻。“我,我……”她眼瞳恍惚,张口结舌,本能地想要后撤。吴峥嵘的右手还搭在她的背上,那里距离胸腔太近了,她怕对方会感受到自己越来越汹涌的心跳。脑筋转速达不到正常水平,叶满枝想了半晌只想到一句:“我,我还没夸你的嘴唇好看呢……”吴峥嵘掌心稍稍用力,没给她躲避的机会,继续用那副认真的,如同探讨学术问题的口吻说:“所以,我还没有吻你。”没料到夸夸会带来这样的后果,叶满枝气息渐弱,被暧昧的气氛熏得两颊滚烫。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收场。“叶满枝。”吴峥嵘停止脚下动作,又一次喊了她的名字。“嗯。”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点黏糊,叶满枝察觉以后,再不敢张口了。他俩还保持着双手交握的状态,然而,没等吴峥嵘说出什么,一声气势汹汹的“叶满枝”,将她从这种醺醺然的状态中剥离了出来。林青梅瞅准他们的位置后,浑身杀气地冲了过来。“你怎么还在这里跳舞呢?”林青梅心里焦急,指了指腕上的手表说,“这都几点了?再不回家叶叔该着急了!”虽然有点晕乎,但叶满枝的大脑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舞会是在下午开场的,这会儿顶多到了傍晚时间,老叶能急什么呀?她想狡辩,却被林青梅狠狠瞪了一眼,不许她再开口说话。林青梅望向没什么表情的吴峥嵘,心知自己打断了人家的好事,只好勉强挤出一个假笑说:“吴团长,满枝家里还有事,现在必须回家,我先把人带走了,您找其他同志跳舞吧……”稀里糊涂找了一堆不知所谓的借口,也不管对方会是什么反应,拉着叶满枝就跑了。被独自晾在原地的吴峥嵘:“……”*叶满枝被青梅拉出了舞会大门。她跳舞本就消耗了体力,这会儿更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墙上问:“青梅,你拉着我疯跑什么呀?”“废话!我要是再不把你拉走,你俩都要亲上了!”“没有的事……”叶满枝红着脸嘴硬。林青梅被她气得不轻,把她拉到更衣处的大镜子前,“目含秋水,面带桃花,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你看看自己的脸,红得跟俩寿桃似的!”叶满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双手捂脸,反驳不出什么。“舞会里那么多人,你俩这事全被人看去了!”林青梅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脑门儿上点了点,“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啊!”“我俩只说了几句话,其实没怎么样啊!”叶满枝极力争辩,“而且你把我拉走的时候,我俩在舞池边边的位置,那里都没什么人。”“我说你是缺心眼,你还不承认!舞会里那么多人,恨不得摩肩接踵,肩膀挨着肩膀了,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空出那么大一块空地来!那是人家看出你俩有问题,故意避开了!”“……”林青梅不再用吴团长这个敬称了,直呼其名道:“那个吴峥嵘!来了舞会一直不跳舞,人家都不去搭理他,只有你傻乎乎地往前凑。跳一支舞还不够,竟然连续跳了四五支!现在好了,他只跟你跳舞,还一口气跳了四五首曲子的事,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晚上就能传遍整个大院!”吴峥嵘美名远扬,还是全厂著名的黄金单身汉。要是能跟叶满枝修成正果还好,万一又像那个周牧似的半途散了,叶满枝在大院儿里的名声基本就完蛋了。“要是吴峥嵘拍拍屁股走了,你以后咋办?你能跟他一起走吗?妹妹,你清醒一点啊!别被色迷心窍了!想想你爸妈,你给我清醒一点!”提起爸妈,叶满枝终于从美色中挣脱出来,脸不红气不喘,彻底清醒了。她坐在台阶上,捧着脸问:“那我之后怎么办啊?”“我怎么知道!”林青梅在她身边坐定,不满道,“当初叶叔回绝你们相亲的时候,用的理由就是不想让你远嫁,那个吴峥嵘什么都知道,还敢诱骗勾引无知少女!”闻言,叶满枝又脸红了,推了推她的胳膊,“你小点声!他没勾引我,我也不是什么无知少女。再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是因为你跟马克西姆呢!”林青梅震惊了,“他勾引你,跟马克西姆有什么关系?”叶满枝就嘟嘟囔囔地把她夸吴峥嵘的话说了一遍。“你傻呀!马克西姆是外国人,思维跟咱们不一样,而且,”林青梅没忍住说了实话,“他之所以会笑成那个傻样,可能跟我蹩脚的俄文也有点关系。”叶满枝:“……”“吴峥嵘不会以为你在勾引他吧?”林青梅笑了一阵,又严肃起面孔说,“但他不给个准话,就跟你亲嘴儿,真是不要脸!”

叶满枝恨不得把她的嘴堵住,小声纠正:“我俩没亲!”“我要是不把你拉走,你们现在就亲上了!大庭广众的……”林青梅又骂了一句,“吴峥嵘不要脸!”“……”叶满枝心情复杂地回了家,连续几天都在琢磨舞会上发生的事。她是被青梅拉走的不假,但是在那之后的两天里,吴峥嵘也没再试图联系过她。好像舞会结束以后就各归各位了,之前的事情只当没发生过。好吧,确切地说,他俩之间确实没发生什么。只是跳个舞而已,吴峥嵘在北京的时候应该跳过很多次的,如果跟人跳舞就能有故事,那他家娃这会儿都能打酱油了。叶满枝在心里骂了句吴峥嵘不要脸,就把这个人强行抛到了脑后。她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搞好工作,拿到街道办的正式编制,其他的都要排到后面!穆主任给四个新人安排的试用期是两个月。距离第二次领工资的日子没几天了。叶满枝估计,最终的试用结果,可能会在这两天公布。昨天穆主任让他们每人交一份工作总结,叶满枝将自己这两个月的工作从头捋了一遍,先把主要工作和附加工作逐个列出来。然后又在每一个大项之后,事无巨细地扩充。把她能想到的所有工作成绩都写了上去。足足用了15页原稿纸,才把她丰富的工作成绩全部装下。刘金宝见到她的工作总结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叶满枝同志,咱们是同一时间进的单位吧?你咋干了那么多活儿呢?”被人家这厚厚一沓总结对比着,他那三页纸的成绩显得特别微不足道。原本已经交上去的工作总结,又被他收了回来,他打算照着叶满枝的版本,再扩充一下。出于同事间的革命情谊,叶满枝没阻止他参考自己的工作总结。就像老叶说的,功夫都用在平时,每人的票要投给谁,基本已经是定数了,与这份工作总结的关系不大。叶满枝写了15页纸,无非是想好好梳理一下第一份工作的脉络,给自己一个交代。四个人的工作总结交上去以后,穆主任什么也没说,只要求大家继续坚守岗位,做好各自手头的工作。周六下午,给四个新人安排了外勤工作以后,穆兰在街道办内部组织了一次有关人事问题的讨论会。“趁着四个年轻人不在,咱们把最终人选敲定一下。按照我原本的计划,由我跟老张挑出来两个人选就行。不过,老张提议让咱们街道现有的四名同志参与投票,进行集体表决。我觉得这样也行,毕竟这两个月一直是老带新,传帮带,他们表现得是好是坏,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魏珍摇头感叹:“四个孩子其实都很不错,咱非得刷下去两个,那多让人难受呀!”“有上有下才是正常的,咱们街道办需要精兵强将,就是要把表现最好的同志留下。”张勤简严肃地指出,“我强调一点,咱们的投票一定要公正公平!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不能因为照顾面子投出人情票。咱们在场的四个人,每人投两票,大家就写在纸条上,进行不记名投票。”穆兰摆手打断道:“咱们总共只有四个人,彼此的字迹都很熟悉,就没必要搞什么匿名投票了。大家一起写名字,然后一起亮出来吧。”她先把自己的纸条亮出来,说了自己的投票结果。“庄婷这两个月一直是跟着我的,工作完成度很高,也能配合其他同志的工作,我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所以,我手中的第一票要投给庄婷同志。”“至于第二票嘛,我打算投给叶满枝同志,这姑娘特别有干劲儿,在四个人里算是最积极主动做工作的,几项重要工作都做出了很亮眼的成绩。最主要的是,叶满枝在咱们街道办工作期间还出了一本服装图书,平心而论,小叶是值得这一票的。”光明街道办成立了好几年,叶满枝还是第一个有机会出书的同志。虽然有些运气成分,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本单位的同志能出书,对街道办来说算是一项特殊荣誉。凤姨也顺势亮出自己的字条,“叶满枝和刘金宝。”所以,目前是叶满枝2票,刘金宝1票,庄婷1票。穆兰看向魏珍问:“你那两票打算投给谁?”“刘金宝和庄婷吧。”刘金宝是她带教的,其他的没必要解释太多。有了前面的带头,张勤简也有样学样,言简意赅道:“刘金宝,庄婷。”穆兰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四个人各自的投票结果。刘金宝 3票。庄婷 3票。叶满枝 2票。陈彩霞 0票。

第28章 职场失意,情场得意

穆主任组织大伙投票的时候, 四个年轻人被支出去检查铺户卫生了。若不是陈彩霞被穆主任约谈后,红着眼眶过来道别,叶满枝还不知道投票结果已经产生了。“我下周就不来了, ”陈彩霞拉着她的手说, “小叶, 咱俩这两个月一起工作,相处得挺愉快, 你知道我家在哪, 以后有空到我家玩去。”叶满枝接连问:“怎么就不来了?投票有结果了吗?穆主任跟你说什么了?”“投票结果下午就出来了, 穆主任安慰了我一阵, 还把这个月的工资给了我。”陈彩霞叹了口气说, “小叶,你也有个心理准备吧,穆主任可能也会找你谈话。”叶满枝脑子里炸了一下。什么意思?“那我也得走了?”“没事, 你还比我强点呢。”陈彩霞说着说着, 又落下泪来,“你至少还有两票,我却一票也没有!干了两个月,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结果连一张安慰票都没有!”“彩霞姐,你是不是弄错了呀?”穆主任不可能把0票的事告诉她吧, 这不是得罪人么!“没弄错, 他们唱票的那个稿纸就在张勤简的办公桌上放着,穆主任找我谈话的时候,我瞟见了!”“……”陈彩霞负气道:“这街道办的工作整天加班, 不来上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生气零票这件事!别人都能把票投给自己带的人, 只有张勤简那个假正经、假道学、假大空,把票投给了别人!该干的工作我一点没少干,这两个月也没得罪过他,他这人怎么这样啊!”她一连说了三个“假”字,可见心里有多恨张勤简了。叶满枝心里乱糟糟的,但是见她被气的满脸通红,只能先安慰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以后都不用看张勤简那张老脸了!”“对!我可真是再也不想见到他了!”陈彩霞擦了眼泪,提醒她,“穆主任帮我写了一封推荐信。她找你谈话的时候,你最好也提一提,拿着推荐信去找工作,也能更容易些。”叶满枝连连点头,又说了许多安慰鼓励的话,才与她在路口分别。刚才只顾着安慰0票的陈彩霞,叶满枝暂时把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此时只剩她一个人站在路口,那股巨大的失落感便排山倒海似的倾泻而出了。她不是没想过被刷掉的可能。大家的工作能力终归不是天堑般的差距,有钱有人脉的同志当然更有优势。就像刘金宝,他家的亲戚朋友几乎遍布整条街,光是叶满枝知道的,就有供销社、工商所、粮库、物资批发站。在街道办这种单位,省里市里的关系,未必有街道上的关系管用。可是,结果没出来前,总是心存侥幸的。她想着自己毕竟是拿着军代表的推荐信入职的,如果连军代表的推荐都不能帮她留下,那她得差成什么样啊!所以,她白天上班,晚上加班,甚至把周末也给了工作。连每周必去的国风音乐会都被她放到了一边,就是想一鼓作气把编制拿下来。然而,全力以赴两个月,却只等到一个被放弃的结局。叶满枝心酸又难过,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不被认可的失落、失败后的茫然,让她暂时忽视了身处的环境。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机械地移动脚步。“叶满枝。”哭得伤心的时候,有辆吉普车忽地停在了马路边。她听出那是吴峥嵘的声音,但她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吴峥嵘。叶满枝佯装什么也没听见,加快速度过马路。吴峥嵘下车,快步追了上来。但他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在马路上落泪,乍然见到她这副泪眼婆娑的可怜样子时,眼中露出明显的错愕。“怎么哭了?”问话的声音比往常轻了三分。叶满枝不想跟他说话,胡乱摇摇头就打算绕过他走人。吴峥嵘再次将人拦住,“受什么委屈了,跟我说说。”用着轻松玩笑的口吻,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叶满枝身上有股不知天高地厚的旺盛生命力,能让她在马路上哭起来,定然受了不小的委屈。“没什么,”叶满枝不想在他面前丢脸,试图把眼泪憋回去,却总是徒劳,只好嗡声说,“吴团长,我今天情绪不好,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路边人来人往不适合询问太多。吴峥嵘皱眉看了她一会儿,攥住她一只手腕,将人带到了吉普车门边。秦祥已经从驾驶室里出来了,不走心地找了一个烂借口,“我突然肚子疼,你自己开车回厂里行不?”“嗯,你直接回去休息吧。”吴峥嵘让叶满枝坐进副驾驶,与小秦点点头便发动汽车扬长而去了。经过军工大院门口的冷饮摊子时,他放慢车速,下车买了根奶油冰棍给她。“吃吧,从小学生手里抢来的。”“……”叶满枝顾不得难过,下意识反驳,“小学生才不会买一毛钱的奶油冰棍。”她都上高中了,零用钱才有五毛。“嗯,小学生也不会在马路边哭鼻子。”吴峥嵘找出一块干净手绢,想帮她擦擦腮边的眼泪,伸到半途又调转方向,将手绢放进她手里。“今天怎么了?工作受气了?”街道有不少调解工作,在居民那里受点委屈是难免的。吃了两口冰棍,叶满枝情绪缓和了一些,犹豫再三后,还是鼻音嗡嗡地跟他讲了下午的情况。反正她没拿到编制的事,早晚会被人知道,虽然有点丢人,但由她自己说出来,总好过让他从别人口中知道。闻言,吴峥嵘的表情明显松懈下来,靠回椅背上笑道:“这也值当你在马路上哭鼻子?还不肯搭理我……”“当初是您给我写了推荐信,我才去街道上班的,现在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我都不好意思面对您了。”吴峥嵘不以为然道:“如果凭个人能力录取,他们不选你,是街道领导的问题。如果凭关系背景录取,他们不选你,是我的问题。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哭什么?”叶满枝含着冰棍琢磨半晌才弄明白他的逻辑。合着领导不录取她,要么是领导没眼光,要么是他没面子,反正与她没关系。虽然不太符合正常人的思维,但叶满枝向来从别人身上找原因,这话还是狠狠安慰了她的。她用那块手绢在脸上擦了擦,小声嘟哝:“我就是觉得有点丢人,前段时间,我还在帮人介绍工作、推荐学徒工呢,结果我把人家都安顿得挺好,自己竟然失业了!要是被人知道,大家肯定都要笑话我!”说到这里,刚被她憋回去的眼泪,又不自禁涌了出来。她是军工大院的联络员,大家平时见了她都小叶干部长,小叶干部短的。这回她被街道办刷了下去,肯定要被人说闲话了!吴峥嵘对上她被泪水冲洗过的乌黑眼眸,有点受不了她这副红着鼻尖、泪眼朦胧的情态。于是,开口说了句从前绝不会说出口的话,“那怎么办?要不我再帮你想想办法?”叶满枝擦了眼泪,连忙摆手:“我跟您说这件事,只是让您提前了解情况,毕竟当初是您把我推荐过去的。绝没有让您帮我出头的意思!”她再也不想当关系户了。这样说也许有些矫情,但她这阵子的大部分压力,其实是来源于那封推荐信的。她总怕表现得不好,给自己丢脸,也让吴峥嵘跟着没脸。吴峥嵘笑问:“街道办是什么非去不可的单位吗?被打脸一次不够,还要凑上去第二次。我可以帮你在其他单位想想办法……”当初是穆主任说街道办有人员缺口,欢迎推荐人才,他才把叶满枝推荐了过去。若是早知街道工作竞争这么激烈,甚至还搞出了二选一的名堂,他根本就不会写那封推荐信。叶满枝是高中毕业生,即使没有他的推荐,两个月的时间也足够她找到一份正式工作了。可是,叶满枝并不这样想。街道办朝九晚五,离家近,还没有大单位复杂的人际关系。虽然经常加班,但没有了编制压力后,加班的情况肯定会得到改善。街道办在她这里就是好单位。尽管最终没能留下,可她这两个月的大部分时光还是快乐精彩的。“吴团长,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现在有了些工作经验,找工作的事我自己能处理。”叶满枝重新擦掉脸上的泪珠,眉宇间带出的自信,让她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嗯,不用了。”车厢里再次陷入安静。之前只顾着为工作伤心,叶满枝一时忘了那天在舞会上发生的事。这会儿情绪稍稍平复以后,她突然就不想跟吴峥嵘身处同一空间了。“吴团长,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她挎上自己的包,准备推门下车。吴峥嵘却伸手攥住她的手腕说:“我今天绕路光明街,本来就是特意去找你的。”“什么事?”吴峥嵘再次向她确认:“你工作上的事真不用我帮忙?如果需要我帮忙,那接下来的话就暂时不提了,否则会显得我趁人之危。”叶满枝算是个聪明人,心思一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脸上热腾腾的,嘴角翕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种问题让她怎么回答?不想听他接下来的话,便要请他在工作上帮忙。若是婉拒他帮忙,就是默认想听他表白……她眼里还残存着一丝水润的泪光,这样近距离的对视,让吴峥嵘下意识加深了攥住她手腕的力道。他没等对方回复,率先开口说:“叶满枝,既然事业已经失意了,情场总该得意一回吧?”

第29章 雄孔雀:把潜在情敌扼杀在摇篮里

吴峥嵘的表白非常直接, 充满了军人的果敢、果断、果决,没留下任何被错误解读的余地。直截了当地说,他想与叶满枝谈一场恋爱!是的, 在时下大多数人, 只敢含蓄地使用“成为革命战友”“谈朋友”“谈对象”来表达情感时, 咱们的吴峥嵘同志,直白且目的明确地对叶满枝说出了“谈恋爱”这三个字。叶满枝的感情经历, 只有那段过家家似的娃娃亲。在她十八年的人生里, 从没遇到过如此大胆的表白。“恋爱”这个词听在她耳中, 就是要比其他表达更旖旎更暧昧。她不但羞得双颊滚烫, 连眼皮都是热的。“你干嘛要说这种话呀!”他好意思说, 她都不好意思听!吴峥嵘坦言:“表白本就不是含蓄的,既然要表达喜欢,就没必要遮遮掩掩。”少年时期的吴峥嵘是个非常自负的人, 连他那位在大学里当院长的爷爷, 都曾因为掌控欲过强,一度被他鉴定为笨蛋。尽管随着阅历的增长,这种讨人嫌的自负已经有了明显改善, 但后遗症仍然不小。不过,无论他多么恃才傲物,都必须承认一点, 有些机会是要主动争取的。像叶满枝这样年轻漂亮又有格调的姑娘不缺追求者, 只看舞会上那些前赴后继主动邀舞的男人就可见一斑。她之所以还能保持单身,一方面是刚与周副厂长家退婚,周家那个小子似乎有意复合, 有心人还在保持观望;另一方面是这姑娘近期一心扑在工作上,暂时顾不上谈婚论嫁。吴峥嵘行事向来果断且从心所欲, 他心里既然喜欢人家姑娘,就要及时表达、主动争取,把潜在对手扼杀在摇篮里。而“恋爱”这个在时下看来略有些出格的表达,能在心理上对人产生冲击,打破从前的固有印象。吴峥嵘觉得自己的表白方式选对了,叶满枝终于把用了几个月的“您”换成“你”了。叶满枝脸上的热度一时半刻降不下去,她干脆放弃掩饰了,双手捂着脸说:“我前一刻还在为工作伤心呢,后一刻就听你说这种话!”“我怕你等不及了。”叶满枝惊讶地反驳:“谁等不及了?”“你觉得我是个很轻浮的人吗?在舞会上对你说了那种话以后,就没有下文了?”叶满枝心说,你就是很轻浮呀,舞会之后好几天都不见踪影。提起舞会,她又想起了带她跑路的林青梅,想起青梅,自然又想到了她与吴峥嵘之间最大的阻碍。她对吴峥嵘,确实有那么一点,好吧,是有很多不可言说的鬼祟色意。但是让她这种连工作都要选在家门口的恋家闺女,远嫁去陌生的地方,她也是不乐意的。晕晕乎乎的大脑逐渐清明起来,突然被表白的羞涩和欢喜也如汐落般褪去。“吴团长,您所说的谈恋爱,是以结婚为前提的吗?”听她又开始用“您”在两人之间竖起屏障,吴峥嵘刚靠进座椅的后背,再次挺直起来。“当然,在你愿意的时候,咱们可以正式成为彼此的爱人。”叶满枝知道“爱人”这个词,只是向外人介绍自己伴侣时的一个称呼。比如,“这是我爱人XXX同志”。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心动了。哎,这个吴峥嵘总要办一些不要脸的事,说一些不要脸的话!她让自己镇定下来,继续说:“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您说自己只是暂代的军代表,可能在656厂待不了多长时间。而我是我父母结婚后生下的唯一的孩子,不可能长期远离父母。您懂我的意思吧?”吴峥嵘与父母好几年都见不上一面,不太理解她这种恋家的心情,只能按照他的理解问:“你是一辈子都不能离开父母吗?”“……”叶满枝被问得语塞,考虑了半晌才说,“至少在我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我的时候,我是不想离开的。”吴峥嵘把仪表台上的牛皮纸袋递给她,“我前段时间去北京开军事代表会议,顺便跟上级打了报告申请留任。正式任命文件还没下来,但今天上午已经收到部里的电报了,以后几年会一直在656厂任职。”想了想,他又如实交代:“在这件事上我不能骗你,即使现在留在了656,也不代表我会一直在这里工作。如果上级哪天要将我调离,我是必须服从的。不过,很大概率是在省内调动。”闻言,叶满枝心里惊喜得咕噜噜冒泡泡,连忙问:“你这么厉害呀?跟上级一申请就被批准啦?”“我跟领导说,由于工作生活不稳定,遇到心仪的女同志不能表白,严重影响我的择偶,”吴峥嵘煞有其事地说,“领导也许觉得我确实年纪太大了吧。”叶满枝知道这肯定不是事实,但还是弯眼笑了起来。与之前的梨花带雨相比,吴峥嵘更喜欢看她这样眯着眼睛笑,他不由问:“怎么样,小叶同志,能接受我的追求吗?”不过,话一出口,他就暗道不妙。叶满枝果然故作踯躅道:“你还没追求,我就答应了,会不会显得我太不矜持啊?”两人望进彼此的眼里,吹进车内的晚风,似乎都比外面的浓稠几分。吴峥嵘暗叹一口气,伸手将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笑着说:“行,那我先追求小叶同志。”*吴峥嵘想邀请她一起吃晚饭,但叶满枝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五味杂陈,她想回家独自消化一下。所以,第一次被人追求的小叶同志,很矜持冷酷地拒绝了对方的约饭邀请。从吉普车上下来后,她就心情雀跃地跑回了家。老叶刚下班回来,见她跟只小鸟似的扑棱棱飞进来,不由关心道:“小叶干部,你们那个试用期是不是结束了?看你这么高兴,这是留下来啦?”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叶满枝刚刚飞扬起来的心情,立即“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她心想,早死早超生,不带半分拖沓地向全家人通报了她被街道办刷掉的消息。安静了两秒后,常月娥率先说:“没有街道办还有其他单位,高中生不愁找不到工作。再说你马上就要出版图书了,出书的稿酬也足够你开支的。上不上班都行,你要是不想上班,就在家鼓捣你那个画册,万一以后还能出一本呢!”她这话主要是说给两个儿媳妇听的,别以为来芽不上班,就是白吃白喝家里的。叶家人对于叶满枝的失利早有心理准备,随口安慰几句就把事情翻篇儿了。四嫂沈亮妹也趁着小姑子事业不顺的档口,宣布了一个坏消息。她在话剧团的学徒内容有了一些小小的变动。原本她是去话剧团学化妆和理发的,但她现在转去话剧团食堂学白案了。全家人:“……”

从剪头的变成揉面的,这可不是小小的变动。沈亮妹红着脸说:“哎,那化妆和理发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我这双手干不了那么精细的活,幸亏我那个师傅关照我,把我推荐去食堂了。”她其实已经在食堂学徒半个月了,但这事说起来怪丢人的,正好趁着小姑子失业的机会,跟家里说一声,两人相互分散一下火力。叶满枝暗道,不去街道办工作也没什么,家里这些热闹就够她看一阵子了。她这话是前一天说的,然后到了第二天半夜,老叶家就闹出了更大的热闹。她当晚有点失眠,一会儿想工作的事,一会儿又想吴峥嵘,在床上蛄蛹来蛄蛹去。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没睡着。正准备出去上个厕所时,忽听隔壁三哥三嫂的房间里,传出一声尖叫。那叫声一听就是三嫂黄黎的。叶满枝离得近,趿拉上拖鞋就往隔壁跑,敲了敲门问:“三嫂,你没事吧?”三嫂没回应,但是一直在尖叫:“啊啊啊啊,满堂满堂,快快快,有耗子爬到床上来了!”三哥迷迷糊糊地说:“这阵子一直除四害,咱家又没有耗子洞,哪来的耗子啊?”“真有耗子!我都听到它啃东西的咔嚓声了,而且它刚才就是从我头顶窜过去的!”说到这里,黄黎又受不了地“啊啊啊啊”了起来。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一线城市的现代人,别说老鼠了,连仓鼠她都很少见到,更别提与之接触了。只是想想耗子爬上床的画面,她鸡皮疙瘩就立起来了。“啊啊啊啊,叶满堂,你赶紧起来抓耗子!”全家人都被她的叫声吵了起来。常月娥因着闺女被刷掉的事也没睡好,这会儿就提着老四抓麻雀用的网兜跑过去支援了。叶满枝也是受不了耗子的,她只敢站在门外听热闹。没过多久,就听到三哥说:“哎,抓住了,不过我咋感觉床底下还有声音?”又过了一阵,常月娥惊讶地问:“老三,你们这床底下怎么放了这么多粉条和黄豆啊?粮食放在床下能不招耗子吗?”“哎,这都是小黎买的,柜子里放不下,就放到床底下了,我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多呀!”“这样不行,你俩赶紧收拾收拾,这么多粉条,不是擎等着耗子来嗑嘛!”叶满枝从门缝里往三哥的屋里看了一眼,好家伙,床底下攒了足有二三十斤的粉条。粉条这东西既能当粮食,又能当配菜,价格又贵又不好买。不知三嫂从哪买来这么多粉条!她还想再看看情况,常月娥却拉着脸走了出来。“这么晚了还看什么热闹,赶紧回屋睡觉去!”跟着进了女儿的房间。房门一关上,她就哼了一声,撇嘴说:“这个老三媳妇可真行,买那么多粉条藏在床底下,从没拿出来吃过,不给家里人吃,她自己也不吃。这不是浪费嘛?”“没事,粉条易存放,放上三两年都没问题,反正三嫂是用自己工资买的,人家想怎么处理是人家的事,你这个当婆婆的少管!”叶满枝知道,常月娥不太待见这个三嫂。当初三哥结婚时,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常月娥是尽心尽力筹备了婚事的。可是婚礼当天,新娘却迟迟没出现,硬生生将宾客晾了三个小时。常月娥着急上火,跑出去往三嫂单位打电话时,一不留神踏空台阶,磕破了额头。婚礼终究没办成,常月娥进了医院,老叶家也因此丢了大脸。所以,常月娥时常偷偷跟她念叨,老三媳妇与她八字不合。叶满枝能说啥,只能依靠她微薄的力量,在家里缝缝补补呗。不过,三嫂买那些粉条确实太多了些,看她也不像是爱吃粉条的样子,不知她买那么多粉条是做什么的。因着突然闹了耗子,老叶家全家折腾到后半夜,叶满枝次日起床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正好给了她借口,不用去街道办上班。虽然已经接受了被刷掉的事实,但叶满枝心里还憋着一股闷气。仿佛不去上班,就是对街道领导的反抗。反正她已经被刷掉了,再按时按点地去上班,岂不是自取其辱!这一天她都没去上班,在家把被褥拆洗了,只等着找个时间去把第二个月的工资领回来。然而,她刚端着洗衣盆从水房回来,就见到了笑嘻嘻坐在客厅里的刘金宝。“刘金宝,你咋来我家啦?”“来看看你呗!你今天不去上班怎么不请假啊?好多工作都是我帮你做的!穆主任还问了好几次呢,大家都以为你生病了,派我来看看你到底咋回事!”

第30章 小叶干部的新工作

刘金宝爱打扮, 嘴又甜,很讨中老年女同志的喜欢。叶满枝在水房洗床单的工夫,常月娥已经把自家的点心盒子拿出来请他吃了。出于一些不好诉诸于口的嫉妒心理, 叶满枝在心里翻个白眼, 心疼自己的长白糕。刘金宝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好几眼, 叹了口气说:“看你这样,不像是生病的, 哎, 你今天没去上班, 不知道咱单位有多热闹!”叶满枝不想捧哏, 但架不住她妈愿意捧场。“小刘, 你们单位怎么了?”“今天又来个新同事,反正挺一言难尽的。”叶满枝立即瞪大眼睛问:“街道办又来新人了?咱们不是没有编制吗?新来的是临时工吗?”“怎么可能是临时工!人家是从区里直接带帽下来的编制!”刘金宝扁扁嘴问,“小叶, 你啥时候去上班啊?你跟陈彩霞不在, 我聊天都找不到人。”叶满枝不客气道:“我跟彩霞姐都被刷掉了,我还去上什么班啊?”“谁说你被刷掉了?穆主任不是只找陈彩霞谈话了吗?”刘金宝盯着她,长长地哦了一声说, “你不会以为自己被刷掉了,才闹情绪不去上班的吧?”“???”“放心吧,试用期结束, 只有陈彩霞没能转正, 咱们三个都被留下了。”刘金宝笑道,“穆主任上个月就向区里申请扩编了,街道办人员编制与居民总人数是配套的。一万六千居民的时候是6个人, 现在将近一万九了,不能还是6个人吧?”叶满枝连忙问:“那咱们街道现在到底是几人编制啊?”“穆主任申请增加两个编制, 不过区里没批,只给了一个,本来以为就是七人编制了,结果今天周一,那个赵二贺突然就来报到了。”刘金宝再次强调,“人家那个名额是从区里带帽下来的。”对于街道领导来说,这肯定是好事。甭管这个名额是不是带帽的,终归是给街道增加了一个人员编制,哪怕以后那个赵二贺被调走了,这个编制仍是留在街道办的。但是对他们这些小干部来说,区别可就大了去了,因为编制是带帽下来的,陈彩霞直接被淘汰了。不过,这事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当初来试岗就知道只能留两个,如今能多一个编制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叶满枝消化了一下刘金宝带来的消息。有点佩服他打探消息的能力,不由感慨道:“你怎么什么消息都知道啊?”她要是早点得到消息,也不会只听彩霞姐的一面之词,闹出这么大的误会了。刘金宝摇头说:“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穆主任申请扩编,好像连张副主任都不知情,我看他今天也挺惊讶的。穆主任说,没有确切消息之前,不想让大家失望。嗐,谁知道领导是咋想的!”无论如何,叶满枝能留在街道继续上班,对叶家来说是个好消息。叶守信在晚饭时喝了点小酒,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听风就是雨!领导都没找你谈话,你先不去上班,这像什么话!明天去了单位跟领导好好解释解释!”老叶对闺女这工作挺满意的。在家门口当干部,工资高,上下班不用打卡,工作时间灵活,中午甚至还能回家眯一觉。家属院离工厂这么近,他还从没回家睡过午觉呢!军工厂管理严格,无论车间还是办公室,一人迟到早退,整个部门的奖金跟着遭殃,谁敢用中午那点时间回家休息!叶满枝辩白道:“关键是我不知道有扩编这码事呀!这么大的事,穆主任怎么一直瞒着呢?”叶守信嘬了口烧酒,哼道:“你们主任在投票结果出来的那天,只找了小陈,却没找你谈话,说明她至少在投票当天就知道了扩编的结果。她明知已经扩编了,还同意副主任的提议,让大家投票表决,而且按照小刘那意思,当时还是明着唱票的,你说这是为啥?”叶满枝想到好几种可能,但还没缕清思路。“如果张勤简提前知道增加了一个编制,也许彩霞姐就不会以0票收场了吧?”“呵呵,小陈是跟着他的,又没犯啥大错,他连自己人都不投票,这不明显有猫腻嘛。知道这些细节的人,谁不说一句副主任不地道?”叶守信又嘬一口酒,感叹道,“这个副主任之前上蹿下跳的,但是出了这码事以后,肯定要消停一阵子了。主任就是主任,副主任就是副主任,闺女啊,你学着点吧!”*叶满枝对老叶的分析半信半疑,翌日去单位上班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张勤简。从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但他有个唱京剧的爱好,喝茶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哼上两句。今天张勤简却安静地喝茶看报纸,像是没什么心情唱戏了。叶满枝在心里暗暗佩服穆主任,只用一个编制,就摸清了每个人是人是鬼。投票是张勤简提议的,他的两票也是他自己投的,怪不到别人身上。所以,当穆主任询问她昨天为什么没来上班的时候,叶满枝没敢对领导撒谎,如实道:“我以为自己被刷掉了呢,不好意思来上班。”“这事也怨我,周六跟彩霞聊完以后时间有点晚了,没能跟其他同志及时沟通,”穆兰拿出一个信封给她,“其他人的入职手续都办完了,你昨天没来,我帮你把该填的填了。这是上个月的工资,还有你的工作证。”叶满枝接过信封,先把红色的工作证拿出来,逐行扫过上面的个人信息。姓名:叶满枝

性别:女

年龄:18岁

籍贯:滨江

职别: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