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竖着一块新木牌,墨汁写着三个无比熟悉、又让人心头一颤的大字云雾村。
林玟指着牌子,声音里带着感慨,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官府安置流民,按原籍地分片。咱云城逃过来的人多,分在这片荒地,大伙儿一合计,还是叫云雾村!也算……留个念想。”他叹了口气,“就是开荒,难啊……”
马车碾过村中的泥土路,引来不少村民好奇的目光,几个衣衫破旧的孩子兴奋地追着车跑。
林玟指挥着马车在一处还算齐整的院门前停下,院墙是用新砍的树干混着泥巴糊起来的,院门是几块厚木板钉的,简陋但结实。
车刚停稳,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袄子、头发花白挽着髻的老妇人端着一个簸箕正往外走,似乎要去晾晒东西,一个五六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扯着她的衣角跟着。
老妇人一抬头,正撞上被黎尔扶下车的林玉漱的目光!
簸箕“哐当”掉在地上,里面的干菜撒了一地。
老妇人像被钉住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林玉漱的脸,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有豆大的泪珠,断了线似的,顺着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下来。
“娘……”林玉漱看着眼前比原主记忆中苍老憔悴太多的母亲,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眼眶瞬间发热。
她挣开黎尔的手,几步冲上去,一把将母亲颤抖得厉害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
“玉漱……我的儿啊……真是你?娘……娘不是在做梦吧……”林母终于哭喊出声,枯瘦的手臂死死回抱着女儿,力气大得像要把失而复得的宝贝嵌进骨头里!
那哭声里积压了太多东西绝望、担忧,还有此刻汹涌的狂喜。
“娘……是我……是玉漱……我回来了……”林玉漱也紧紧抱着母亲,眼泪无声地滑落,打湿了母亲肩头单薄的衣料。
她能清晰地摸到母亲瘦削的肩骨,感受到那剧烈的心跳,那份沉甸甸的、几乎绝望的母爱。
“奶!奶!谁呀?”小男孩林英被这阵势吓着了,怯生生地拽着奶奶的衣角。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人。
林父(林大山),还有听到消息从地里匆匆赶回来的林铁柱(大哥)、林铁栓(小弟),当看到院子里抱头痛哭的母女时,三个大男人也瞬间红了眼眶!
“玉漱?!”林父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小妹!”林铁柱激动地喊了一声,这个憨厚的汉子用力抹了把脸。
“姐!”林铁栓更是直接冲过来,看着姐姐,眼圈通红。
小小的院子里,哭声、惊喜的询问声一下子炸开了锅,劫后余生的巨大悲喜弥漫开来。
邻居们被惊动,纷纷围拢过来,认出是林家闺女找回来了,也都跟着唏嘘感叹。
林玟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好不容易,众人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林母紧紧攥着女儿的手,仿佛一松手人就会不见,哭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玉漱的脸,反复念叨:“瘦了……我的儿吃苦了……”
“爹,娘,大哥,小弟,英哥儿,”林玉漱擦干泪,把众人引到黎尔身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我夫君,黎尔。”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落在了黎尔身上,高大,挺拔,沉默得像块石头。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他抱着熟睡的荷姐儿站在那里,周身自然散发出一种迫人的冷冽气息,与这农家小院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身上靛青的布衣虽不贵重,但浆洗得极其干净板正,更衬得他气质冷硬。
院子里一下子静了,
林父、林铁柱、林铁栓脸上的激动瞬间被惊愕和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取代。
他们看看黎尔,再看看林玉漱,眼神里满是疑问这男人……绝不是普通庄稼汉!
他是谁?玉漱怎么嫁给了他?那李琦呢?
林母更是把女儿的手攥得更紧,目光在黎尔和林玉漱脸上来回扫,嘴唇动了动,想问的话到了嘴边,碍于人多又咽了回去。
只有懵懂的林英,仰着小脸,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高大的“姑父”。
院子里弥漫开一种微妙的尴尬和沉默。
“咳……”林玟见状,连忙打圆场,“叔,婶,大哥,栓子,都别站着了!玉漱堂妹和妹夫好不容易回来,快进屋说话!”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给林铁柱使眼色。
“对对对!进屋!进屋说!”林父回过神来,连忙招呼,声音有点干,“黎……黎姑爷,快请进!”
众人这才簇拥着进了堂屋。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方桌,几条长凳,墙角堆着农具和粮袋。
林母拉着林玉漱在靠墙的长凳上坐下,眼睛还是舍不得离开女儿的脸。
林父和林家兄弟则有些局促地招呼黎尔坐下。
黎尔抱着荷姐儿依言坐下,背脊挺得笔直,依旧沉默得像块岩石。
他的存在,让本就不大的堂屋更添了几分无形的压力。
林母一边张罗着让林铁栓媳妇(张氏)去烧水做饭,一边终于忍不住,借着去灶房帮忙,把林玉漱拉进了旁边的小隔间。
门一关,林母就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急切地问:“玉漱,你跟娘说实话!这……这黎姑爷到底咋回事?李琦呢?你们……你们离了?还是……他把你休了?”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眼睛死死盯着女儿,“娘瞅着这位黎姑爷……那气势太吓人了,不像……不像平常人家的汉子啊!他……他待你咋样?荷姐儿呢?荷姐儿还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