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漱抱着荷姐儿,一边听着,目光平静地扫过田地、房舍、溪流。

精神力悄然铺开,捕捉着庄户们远远投来的好奇、敬畏又带着一丝忐忑的目光,也感知着赵有田话语里的那份实在和勤恳。

“庄子里现有庄户几户?日子过得如何?”她问。

“回夫人,连小的一家在内,一共八户,四十二口人。都是早年侯府收留的流民。”

赵有田叹了口气,“这年头,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有口饭吃,大家伙儿都很知足了。就是……就是冬日里没什么进项,日子紧巴些,娃娃们连件厚实的冬衣都……”

林玉漱点点头,没说什么。

她走到溪边,看着清澈的流水,又看了看溪边那片不小的、略显荒芜的空地。

“这片地,为何荒着?”她指着溪边空地。

“啊,这片地挨着溪,看着好,可地势低洼,一下大雨就淹,种啥都涝,只能长点芦苇杂草。试过几次,都白费了力气,后来就……”赵有田解释道。

林玉漱若有所思。

黎尔抱着荷姐儿在她身旁,她又仔细看了几处,询问了些春耕的准备和庄户的困难。

赵有田都一一作答,态度恭谨,言语实在。

末了,林玉漱站在打谷场中央,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简陋却透着生机的庄子,对赵有田道:

“庄子你打理得用心,田地安排也妥当。眼下冬日,大家不易。开春前,我会让人送些银钱和厚布过来,给各家添置冬衣,再买些鸡鸭崽子分下去养着,多少是个贴补。溪边那片洼地,先不要动,我自有打算。”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稳力量。

赵有田和远远围观的几个庄户汉子都愣住了,随即脸上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新主家不仅没嫌弃庄子贫瘠,还要贴补他们!

赵有田激动得嘴唇哆嗦,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谢老爷!谢夫人!夫人菩萨心肠!小的……小的替全庄老少给老爷夫人磕头了!”

其他庄户也反应过来,纷纷跟着跪下磕头。

“起来吧。”林玉漱示意黎尔扶起赵有田,“日子是大家过的,好好干就是。依旧例行事,春耕前我会再来。”

“是!是!小的明白!夫人放心!”赵有田连连应诺,腰杆似乎都挺直了几分,眼中充满了希望的光。

看完了庄子,日头已近中天。

林玉漱婉拒了赵有田留饭的恳切邀请,和抱着有些困倦的荷姐儿的黎尔上了马车。

墩子调转车头,驶上归途。

马车在空旷的郊野土路上平稳地行驶着,车厢内,荷姐儿已经趴在爹爹怀里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

林玉漱轻轻拍着女儿,目光投向车窗外。

冬日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懒洋洋地洒在枯黄的田野上。

远处,一个背着沉重柴捆前行的身影,正沿着田埂往不远处的村落走去。

那身影挺拔,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褐,头发有些凌乱。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劳作的的农夫。

然而,就在马车与那身影交错而过的瞬间,林玉漱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猛地定在那人的侧脸上!

一道熟悉的疤痕,从左边眉骨斜斜划到颧骨下方!

那是小时候堂兄林玟爬树掏鸟窝摔下来,被树枝划破留下的!

虽然疤痕早已陈旧发白,人也比记忆中瘦削了太多,但那轮廓,那眉眼间的憨厚……绝不会错!

“堂兄!林玟堂兄!”林玉漱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那背着柴捆的身影猛地一顿,艰难地转过身来。

一张疲惫的眼睛带着茫然的看向马车。

当他的目光落在探出车帘、那张虽然清丽却依稀带着幼时轮廓的脸庞时,双眼骤然瞪大,瞳孔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张大了嘴,嘴唇哆嗦着,柴捆“哗啦”一声从肩上滑落在地!

“玉……玉漱?!你是……玉漱堂妹?!”林玟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使劲揉了揉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老天爷……你……你还活着?!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布满老茧的手激动地挥舞着,“堂叔堂婶……他们一路上都在担心你!眼睛都快哭瞎了!走走走!快跟我回去!回去见见堂叔他们!”

巨大的惊喜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林玉漱心头的沉静。

她看着堂兄激动又急切的模样,连忙道:“堂哥,快上车!你指路,让我夫君带咱们去!”

林玉漱示意停车,墩子早已勒紧缰绳,利落地跳下车,闷声不响地帮林玟把散落的柴火搬上车尾。

直到这时,林玟才注意到车厢里那个高大沉默、气势逼人的身影黎尔。

林玟脸上的喜色猛地一僵,眼神里透出惊疑和犹豫。

他看看黎尔,又看看车厢里的林玉漱,嘴唇动了动:“啊……这……这是……妹夫?可……”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话头硬生生卡住,眼神复杂地闪了闪,最终只是搓了搓粗糙的手,没再追问,笨拙地爬上另一侧车辕,局促地挨着黎尔坐下,指着前方一条岔路:“往……往那边走!不远,就前面那个新起的村子!”

马车再次动起来,沿着林玟指的方向,驶进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新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