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捧盒上层,微微一笑,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淡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民妇一家只想清清静静过日子,实在消受不起,也守不住这等福分。还请夫人体谅。”
她的话语,字字清晰,句句在理。
既表达了对现有小家的珍视,又点明了接受重礼可能带来的祸患。
那份清醒和通透,让苏清婉满腔的感激和劝说之词,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林玉漱平静而坚定的眼神,再看看她身边沉默如山、眼神沉静的黎尔,以及林玉漱怀中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粉雕玉琢、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张望的荷姐儿……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是敬佩?是惋惜?还是……一丝隐隐的惭愧?
周铭佑的小脸垮了下来,眼中满是失落。
他看看捧盒里那些亮晶晶的宝贝,又看看林玉漱温和却不容转圜的脸,小嘴扁了扁,却没再出声。
苏清婉沉默了。
她并非不通世故的深闺妇人,林玉漱的话,如同一盆冰水,让她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
是啊,如此重礼送出,对这对只想安身立命的夫妇而言,是福是祸?
侯府能护他们一时,能护他们一世周全吗?
若因此引来宵小觊觎,岂非恩将仇报?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的错愕和急切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尊重和感念。
她再次看向林玉漱,目光真诚无比:“林娘子……清婉明白了。是清婉思虑不周,险些……险些好心办了坏事。”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挚,
“恩人高义,清婉钦佩至极!既如此,这京郊的庄子地契,请恩人务必收下!那庄子偏僻清静,只有几户老实本分的庄户打理,出产些瓜果菜蔬米粮,权当是给荷姐儿添些新鲜吃食,也省了恩人日常采买的辛苦。若再推辞,清婉……清婉实在无地自容了。”
她说着,眼圈又有些泛红,目光恳切地看着林玉漱,又看看懵懂的荷姐儿。
林玉漱看着苏清婉眼中那份真挚的恳求,再低头看看怀里的女儿。
京郊的庄子,产出稳定,位置清静,确实是一份实用且不易招摇的厚礼。
若再拒绝,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她沉吟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夫人一片心意,民妇代荷姐儿谢过。这庄子的地契,民妇便厚颜收下了。”
她示意黎尔。黎尔上前一步,沉默地接过了嬷嬷从那捧盒下层单独取出、递过来的庄子地契文书。
苏清婉见林玉漱终于收下一样,脸上露出了释然而欣慰的笑容。
她立刻又从盒中取出两张银票,亲自塞到林玉漱手中:
“这是两千两银票,通汇钱庄的票子,京城各处皆可兑付。恩人初来京城,安家置物,处处要用钱,这点银钱务必收下,万勿再推辞!”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两千两,足够普通人家一世衣食无忧,但在侯府眼中,确实只是“一点银钱”。
林玉漱这次没有再推拒,坦然收下:“谢夫人。”
她知道,这是对方表达感激的底线了。
苏清婉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
她又看向那捧盒上层,亲自从里面挑出几样小巧精致的、适合小女孩佩戴的金镶玉小镯子、珍珠头花和几匹颜色鲜亮柔软的细棉布、云锦料子,不由分说地塞给抱着荷姐儿的林玉漱:
“这些是给荷姐儿的小玩意儿和做衣裳的料子,总不能再推了吧?佑哥儿路上多亏荷姐儿陪伴,我这个做母亲的,总要表表心意。”
这一次,林玉漱看着那些明显是精心挑选的、适合孩童的物件和衣料,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夫人费心了,民妇替荷姐儿谢过夫人厚爱。”
她低头对荷姐儿道:“荷姐儿,快谢谢夫人。”
荷姐儿看着那亮晶晶的小镯子和漂亮的布匹,大眼睛亮晶晶的,甜甜地开口:“谢谢夫人!”
“乖孩子!”苏清婉看着荷姐儿粉嫩可爱的小脸,心中喜爱更甚,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蛋。
气氛终于缓和融洽起来。
苏清婉又拉着林玉漱说了好一会儿话,多是感谢,也关切地询问了他们安家可有难处。
林玉漱一一得体应答。
周铭佑则拉着荷姐儿,跑到那棵老石榴树下,小声地分享着侯府里的点心和新得的玩具,两个孩子很快又亲热起来。
直到日头渐高,苏清婉才带着依依不舍的周铭佑告辞。
临行前,她握着林玉漱的手,郑重道:“林娘子,黎壮士,救命大恩,我镇北侯府永世不忘!日后若有任何难处,无论大小,尽管拿着这块牌子到侯府角门寻李嬷嬷(她指了指身边那位管事嬷嬷)。侯府必当竭力相助!”
她将一块小巧的、刻着缠枝莲纹的羊脂玉佩塞进林玉漱手中。
这一次,林玉漱没有推辞,郑重收下:“谢夫人。”
她知道,在京城这龙潭虎穴,侯府的这份承诺,有时比万两黄金更珍贵。
马车远去,小院重新恢复了宁静。
林玉漱看着手中那张薄薄的京郊庄子地契、两张千两银票、几件给荷姐儿的首饰衣料,以及那块温润的玉佩,长长舒了一口气。
人情往来,分寸拿捏,比应付黑石峪的杀手更耗费心神。
“娘!亮亮!”荷姐儿举着苏清婉给的一支嵌着米粒大小珍珠的赤金小花簪,献宝似的给林玉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