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两页……他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眉头也越皱越紧。
终于,他停下了翻动,抬起头,看着林玉漱那双充满血丝、写满期盼的眼睛,缓缓地、带着一丝不忍地摇了摇头。
“雍省云城府……云雾村……”老书吏的声音带着常年伏案的沙哑,“这个村子的……没有登记在册的。”
他顿了顿,看着林玉漱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光亮的眼神,叹了口气,“这位娘子,你也看到了,这几个月涌入宣府的流民成千上万,登记造册难免有疏漏。或许……你家人未曾在此登记,直接绕城而过,往京城去了?也或许……”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在林玉漱心上也或许,倒在了路上,连登记的机会都没有。
林玉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巨大的失落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默默地低下头,对着书吏深深一躬,然后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了骡车旁。
“婶婶……”周铭佑看着林玉漱失魂落魄地回来,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面盛满了深不见底的悲伤和茫然。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疼。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位一路坚强如磐石、守护着他们的“林婶”,内心那片被战火和分离撕裂的伤口,从未愈合,此刻更是鲜血淋漓。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林玉漱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爬上骡车,将扑过来的荷姐儿紧紧搂在怀里。
她把脸埋在孩子带着奶香的柔软发顶,荷姐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娘亲巨大的悲伤,小手笨拙地拍着林玉漱的背,奶声奶气地安慰:“娘……荷姐儿在……爹爹在……哥哥在……”
她仰起小脸,看向旁边的周铭佑,大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哥哥,娘哭了……”
周铭佑看着林玉漱无声颤抖的肩膀,看着荷姐儿懵懂却满是心疼的小脸,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等到了京城!只要到了京城,见到母亲!
他一定要动用所有力量,帮林婶找到她的家人!
这份恩情,他周铭佑记下了!
萧瑟的秋风,吹在在厚实的车棚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宣府城内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外,小小的车厢里,只剩下无声的悲伤和两颗幼小心灵笨拙的守护。
悲伤不能阻止前行的脚步,尤其是在这天灾频发的世道。
林玉漱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再抬起头时,眼中虽然还残留着浓重的悲伤,但那份沉静的坚韧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眼底。
林玉漱面上双眸泛红,心里却发出一声平淡的叹息:可惜了,她来这个世界的时间有点晚了,原主关于父母的任务可能要失败了。
不过没关系,京城就在眼前,她还有荷姐儿,还有……身边这个身份特殊的孩子需要安置,这两个任务完成,积分应该不会扣太多。
“黎尔,”她的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去找个干净的脚店落脚。然后,我们去府衙,把路引和……户籍的事情办了。”
黎尔沉默地点点头,拉动缰绳。
骡车再次汇入宣府城略显拥挤的人流。
他们在靠近府衙、相对清净的一条后街,找到了一家名为“悦来”的脚店。
店面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
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看到带着孩子和女眷、风尘仆仆的黎尔一家(在外人看来),倒也和气。
黎尔付了五天的房钱,要了一间僻静的上房。
安置好简单的行李,林玉漱立刻让黎尔抱着荷姐儿,自己则拿着那两张临时路引凭证,再次走向宣府府衙。
这一次的目标,是户籍房。
户籍房的院落比流民登记处小些,也安静得多。
只有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玳瑁眼镜的老主簿坐在一张堆满文牍的桌子后面,慢悠悠地喝着热茶。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墨锭混合的独特气味。
林玉漱走上前,将两张盖着驿站小戳的路引凭证放在桌上,声音平静:
“大人,烦劳您。民妇一家自雍省逃荒而来,路上不幸遭遇流匪,行李路引尽数被抢。幸得宁省官府收留。这是在前站驿站补的凭证。想请大人开恩,为我夫妻二人补办正式的宁省路引,也好……落个户头,安顿下来。”
她刻意将“夫妻”二字咬得清晰。
老主簿放下茶杯,拿起凭证对着光仔细看了看那驿站模糊的小戳,又抬起眼皮,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了一下林玉漱和她身后沉默如山、抱着孩子的黎尔(黎尔的外形极具压迫感,一看就不好惹)。
他慢条斯理地翻开一本厚厚的空白册簿。
“姓名?原籍何处?年岁几何?因何失路引?详细道来。”老主簿提笔蘸墨。
林玉漱早已打好腹稿,语气清晰而平稳:“民妇林玉漱,原籍雍省云城府云雾村,年二十有二。夫家黎尔,雍省云城府人士,年二十有六。本是农户,因雍北大旱,颗粒无收,随村人一同逃荒北上。行至雍北交界黑风岭附近,遭遇大股流匪,村人冲散,行李细软连同路引婚书尽被掳去……民妇与夫君拼死护着两个孩子,侥幸逃出……”
她语速适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心有余悸,细节清晰,听起来合情合理。
老主簿一边听,一边在册簿上刷刷记录着,偶尔抬眼瞥一下黎尔。
黎尔抱着荷姐儿,面无表情,眼神沉静,只是配合地点点头。
“两个孩子呢?一并登记。”老主簿指向周铭佑。
林玉漱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大人,这是民妇的侄儿,叫方佑。他爹娘……也在路上失散了,如今跟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