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推了一下周铭佑。
周铭佑立刻上前一步,低着头,用带着点沙哑的童音道:“小子方佑,见过大人。”
老主簿看了看周铭佑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料子却还不错的旧袄,又看看他低眉顺眼的样子,没再多问,在册簿上添了一行:“侄,方佑,年约十岁。”
“好了,”老主簿放下笔,吹了吹墨迹,
“路引丢失,按规矩,需有原籍地保甲或亲邻作保,方能补办。你二人流落至此,亲邻作保显然无望,若想补办宁省路引,需缴纳‘文书费’和‘勘验费’,纹银……十两。”
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捻了捻,意思不言而喻。
十两!
这在太平年月足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
林玉漱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为难和恳求之色:“大人……十两……实在……实在拿不出啊。一路逃荒,仅剩的几两碎银子都换了吃食……”
她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从怀里(实则是空间)摸出一个用旧布帕子仔细包好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三锭小小的、成色不错的银元宝,加起来约莫五两。
她将银子推到老主簿面前,眼中带着恳切,“大人行行好,这是……这是民妇最后一点压箱底的钱了,本想着到了地方安顿下来,给孩子们做身新衣裳……求大人通融通融,给个方便吧?”
她说着,又从袖中悄悄滑出一小块约莫半两重的碎银子,不着痕迹地压在那几锭元宝下面。
老主簿浑浊的眼睛扫过那几锭银子和下面压着的碎银,又看了看林玉漱哀恳的神色和她身后沉默却气势迫人的黎尔,再瞥了一眼周铭佑那件料子不错的旧袄(这让他判断这家人或许还有点油水可榨,但逼急了后面那个汉子也不好办)。
他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沉吟片刻,才像是极其勉强地叹了口气:“唉,这兵荒马乱的……都不容易。罢了罢了,看你孤儿寡母……哦,是拖家带口的也不易。”
他拿起笔,在册簿上添了几笔,然后从桌下拿出一块刻着“宁省宣府”字样和特殊编号的小木牌,以及两张空白的、盖着府衙大印的正式路引文书。
“这是你们的户籍牌和空白路引,拿好了。回去自己把名字、年岁、籍贯填上,找个识字的画押作保……嗯,没有保人,按个手印也行。日后这就是你们在宁省的凭据了。”
老主簿将木牌和文书推过来,顺手将桌上的银子拢进了自己抽屉里。
“谢大人!谢大人恩典!”林玉漱连声道谢,双手接过那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木牌和文书。
有了这个,黎尔这个“黑户”,至少在官方层面上,就有了一个勉强合法的身份雍省流落至宁省宣府城的“黎尔”。
回到脚店房间,林玉漱关紧房门。
她拿出那份空白的“婚书”这是她根据原主记忆中模糊的印象,结合路上在废弃驿站捡到的半张残破婚书式样,利用空间里的笔墨纸砚,精心仿制出来的“三书”之一(纳采书、问名书、纳吉书,她只伪造了最关键、证明婚姻关系的“纳吉书”)。
文书用词古朴,格式模仿得惟妙惟肖,上面甚至伪造了早已不存在的“云雾村”里正和一个虚构“媒人”的签名和指印(用特殊颜料和工具处理过)。
她提笔,在空白路引的“姓名”栏,郑重地写下:黎尔。在“关系”栏,写下:夫。
然后,在另一张路引上写下:林玉漱。关系:妻。
在方佑的路引上,关系则写:侄。
最后,在黎尔和自己的路引下方,模仿着老主簿的笔迹(黎尔模仿能力惊人),签上了那个虚构的里正和媒人的名字,并按上了伪造的指印。
又让黎尔和周铭佑分别在自己的路引上按下了真实的手印。
三份墨迹未干的路引,一张伪造的“纳吉书”,一枚刻着“宁省宣府”字样的户籍牌。
林玉漱看着这些薄薄的纸张和木牌,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从此刻起,她和黎尔,在这个世界,有了一个勉强经得起盘查的、捆绑在一起的“合法”身份。
黎尔不再是来历不明的“黑户”,而是她林玉漱名正言顺的“丈夫”。
“收好。”她将黎尔的路引、户籍牌和那份伪造的婚书递给他。
黎尔沉默地接过,放进核心空间纽里藏好。
接下来的三天,宣府城成了他们漫长旅途后难得的喘息之地。
黎尔驾着车,带着一家人穿梭在相对繁华的街市,补充着明面上路途中消耗殆尽的物资。
厚实的棉布、耐磨的皮料、成袋的米粮、盐巴、火石、药品……林玉漱如同最精明的管家,将银钱掰成几瓣花,挑选着最实用、最必需的物品。
黎尔则像个沉默的苦力,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搬上骡车。
周铭佑也得到了一件用厚实靛蓝棉布新做的薄棉衣的秋服,替换下那件早已破旧不堪的锦缎外衣。
穿上粗布新衣的那一刻,他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踏实。
他默默地跟在林玉漱身边,看着她为了几文钱跟店家仔细地讨价还价,看着她为荷姐儿挑选柔软的内衬布料时眼底的温柔,他更加坚定了抵达京城后要全力相助的决心。
休整的间隙,林玉漱带着荷姐儿,在黎尔的护卫下,走遍了宣府城内几个较大的流民棚户区。
她拿着那张伪造的婚书上“云雾村”的名字,一遍遍询问着那些来自雍省各地的流民,这么做,一是看看能不能得到原主家人的信息,二是为以后有人探查他们来历做准备。
可惜回应她的,依旧是茫然的摇头和同情的叹息。
“云雾村?没听过啊……”
“雍省太大了,逃出来的人像撒芝麻,难找啊……”
“这位娘子,看开些吧……能活着到这儿,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
林玉漱站在最后一个棚户区边缘,望着眼前密密麻麻、低矮破败的窝棚,听着里面传来的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
她眼神中的失落彻底沉淀为一种认命的平静。
“走吧。”她转身,声音没有波澜,“该去京城了。”
休整了三天,补充了充足的物资,骡车也重新检修加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