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师瞥了一眼我的手机,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没有追问我为什么不接,也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沉默。

他只是把修改好的论文推到我面前,用笔敲了敲桌面。

“别分心,先把这个模型敲定了,下周就是答辩。”

“外面的事情再大,也没有你的前途大。”

说着,他推了推眼镜,开始跟我讨论下一个数据点。

我心头刚刚升起的一丝戾气瞬间平复下来。

之后几天,那个号码没有再响起。

一切都风平浪静。

直到保研答辩的前一天,我作为学生代表在礼堂彩排发言。

我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稿子,调整着呼吸。

就在这时,我无意间抬了下头。

目光掠过礼堂后排的阴影处。

然后,我的呼吸和目光,同时停滞了。

6

他坐在那里,坐在离我最远的角落里,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背上是一个破旧的行囊。

几年的风霜在他身上刻下了比我想象中深刻得多的痕迹。

那种悲天悯人的“佛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狼狈和落魄。

他的目光一直紧张地盯着主席台的方向。

当我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了起来,动作慌乱又僵硬。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我的名字,但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只是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仔细看过去,里面好像有一种近乎哀求的卑微。

我突兀地笑了出来。

真是稀奇。

记忆中那双俯视众生、无悲无喜的眼睛居然也有流露出乞求的一天。

年少时,支撑我度过一个个饥饿和疲惫夜晚的最大的动力,或许就是幻想着有一天能让他后悔,能让他悔恨的眼神看着我。

我幻想过无数次,他该如何忏悔,我又该如何冷漠。

如何将他曾给予我的痛苦连本带利地还给他。

那几乎成了一种执念。

可如今,这一幕真的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面前时。

我预想中的快意、愤怒、甚至报复性的冷漠都没有出现。

我心里升起的,竟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无聊。

我兴致缺缺地移开目光,继续低头看我的发言稿。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很快,那张疲惫沧桑的脸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他忐忑的声音响起:“蹊蹊。”

我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在翻过一页稿纸的时候极其自然地对旁边的同学说:“这个背景音乐是不是有点响?麻烦调小一点。”

我的无视比任何愤怒的指责或刻薄的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我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身上的视线瞬间变得慌乱。

他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嘴唇嗫嚅着,最终却依旧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负责彩排的老师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她没有多问,只是迅速走过来,用一种保护般的姿态,挡在我面前。

“这位先生,这里在彩排,闲杂人等请出去。”

自始至终,我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

保安很快过来,将他“请”了出去。

礼堂的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他最后那道绝望的目光。

原来,当他真的在我面前展示那些愧疚时。

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