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荔才懒得管她怎么想。在她看来,大家萍水相逢,都是成年人,谁也不欠谁的。不管是胆小自卑还是傲慢无礼,都得自己担着,凭什么要别人处处迁就你,捧着你?

杨晓雪何等机灵,早就瞥见李云英冲着小荔翻白眼的动作。她坐下后,凑近小荔耳边,压低声音问:“那个矮个子姑娘,什么情况?跟你有过节?”

小荔撇撇嘴,同样小声回:“谁知道呢,大概早上忘吃药了。离她远点,省得沾上晦气。”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偷偷笑起来,刚才那点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离上课还有十来分钟,学员基本到齐。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位穿着卡其色制服、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站上讲台。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同志们好!我是后勤处的王平安,欢迎大家来到总局,参加为期一周的财会知识培训!希望大家珍惜机会,认真学习,把真本事学到手,回去更好地服务岗位,服务人民!” 开场白简洁有力,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王平安接着介绍:“本次培训,上午由高佳莹老师为大家系统梳理财务基础理论知识,下午则由郭宏硕老师结合财务岗位的实际案例进行实操教学。下面,让我们欢迎高老师!”

掌声中,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戴着老花镜的女教师稳步走上讲台,正是高佳莹。王平安和另一位看起来更随和些的男老师(郭宏硕)则退了出去。

高老师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老教师特有的威严,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同志们好,我是高佳莹。未来一周的理论部分由我负责讲解。” 她的目光落在杨晓雪身上,“杨晓雪,把资料发下去。”

“是,高老师!”杨晓雪立刻起身,从讲台旁搬起一摞散发着油墨味道的、用粗棉线简单装订的讲义,开始挨个分发。

小荔注意到高老师看杨晓雪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她早听说,两家是邻居,高老师更是晓雪工作上的引路人。

“好了,资料都拿到了吧?”高老师推了推眼镜,“翻到第一页。今天上午,我们从‘邮政财务基本框架’讲起。大家天天和账本、算盘打交道,但要把我们这个‘家’的底子盘清楚、管明白,光会拨算盘珠子可不够,得先弄懂根上的道理!这框架就是地基,地基不稳,账算得再快也是白搭……” 高老师讲课条理极为清晰,语速快得像机关枪,信息量巨大。她不仅讲概念,更强调这些概念在邮政这个特殊系统中的体现和重要性,干货满满。

小荔听得全神贯注,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飞快的记录着要点和关键逻辑。她发现,高老师讲的内容,恰好能和自己提前预习的专业书籍相互印证、深化理解。这种系统性的理论学习,让她感到一种充实的兴奋。

无论什么年代,知识就是力量,尤其是能端稳饭碗的硬本事。她深知,“打铁还需自身硬”,只有自己真正强大了,才不惧任何的风雨,在哪儿都能站稳脚跟。

一上午的密集讲解,让不少学员都感到有些吃力,尤其是孙芳,眉头紧锁,笔记记得有些凌乱。李爱华也努力跟着,额角渗出了细汗。李云英虽然坐得笔直,努力维持着“这很简单”的表情,但小荔敏锐地发现她偶尔也会停顿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小荔能跟上进度,得益于超前准备,理解起来相对轻松,看来努力还是有回报的。

午饭在食堂匆匆解决。小荔问晓雪:“你中午在我房间休息吧,招待所离教室近。”

杨晓雪皱着鼻子摇头:“你那小床,咱俩挤一块儿,翻身都难!谁也休息不好。我还是骑车回家眯一会儿!”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下午的课堂氛围与上午截然不同。郭宏硕老师一上台,那圆脸上和气的笑容就驱散了不少沉闷。

他没有直接讲枯燥的条目,而是像拉家常一样,从一个看似简单的邮局营业款日结差异案例入手。“同志们,假设你们今天下班盘库,发现现金比账上少了十块钱。别小看这十块,在咱们这儿,一分钱对不上,那都是大事!都说说,你们第一步会怎么办?怎么查?”

他鼓励大家发言,引导讨论。有人提议马上查当天的所有票据存根,有人说先核对备用金,还有人说应该立刻报告领导……课堂瞬间活跃起来。郭老师笑眯眯地听着,不时点头或追问,再结合大家的思路,一步步剖析问题可能出在哪个环节:是收款时点错了票?是找零出了差错?还是登记汇总时遗漏了某笔收入?

他不仅讲如何查错,更强调如何建立规范的流程来预防错误发生,把枯燥的操作规程融入一个个生动的案例中,讲得妙趣横生。他还分享了一些工作中遇到的真事趣闻,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课堂气氛轻松又热烈。

小荔积极参与讨论,结合上午高老师的理论框架和自己在县局的实际经历,提出的思路清晰且有针对性,赢得了郭老师赞许的目光。

李云英也抢着发言,试图表现自己的“专业”,但她的发言有时过于教条,有时又显得有些脱离实际,郭老师只是温和地点点头,并未给予太多特别关注,这让李云英的脸色又有些不好看了,不甘与妒意交织。

临近下课时分,李云英突然举起了手。郭老师看过来,问道:“这位同学,还有什么问题?”

李云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坏笑,语气带着刻意的“请教”意味:“郭老师,前几天局里通报了冰城县邮局出纳丢钱的事件。我想,既然我们这里有冰城邮局的同志在,”她目光扫向小荔,“不如请她给大家详细讲讲这个实例?让大家也学习学习,他们事后是如何解决这类问题的,引以为戒?”

这话一出,郭老师眉头微蹙,心中不悦这分明是借题发挥,故意给人难堪。

但其他学员却来了精神,看热闹的心态让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小荔身上。

小荔心中了然,知道不能让大家这样干等下去,更不能让李云英得逞。她深吸一口气,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目光平静地环视四周,声音清脆而沉稳:“大家好,我是冰城邮局的会计,王小荔。关于李云英同志提到的丢钱事件,首先,我想明确一点:这起事件完全是该出纳的个人违法行为,绝不能代表我们冰城邮局全体职工的工作态度和职业操守!”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而诚恳:“我们邮局的绝大多数同志,都是勤勤恳恳、认真负责的。局领导在管理和监督方面,也一直要求严格,制度完善。当然,”

小荔话锋一转,目光坦然地迎向李云英的方向,声音依然平稳却带着力量,“就像我们身边一样,任何集体里,总会有那么极个别人,心思不正。他们不珍惜岗位,辜负信任,甚至做出损害集体利益和声誉的事情。这样的人,就像那躲在角落里的臭虫,虽然存在,但终归是见不得光的,也代表不了我们广大的、正直的劳动者!出了事,我们坚决处理,绝不姑息;更重要的是,我们会以此为鉴,加强教育和管理,堵塞漏洞!”

话音落下,教室里一片安静。大家心知肚明:这姑娘哪里是在说那个出纳,句句分明是在点李云英这个“用心不良”、挑拨是非的人!这是点名骂人呢!

郭老师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而李云英的脸,则彻底涨成了猪肝色。

第109章 培训班遇老乡

傍晚的食堂灯火通明,弥漫着白菜炖粉条和玉米饼子的混合气味。小荔端着打好的饭菜,目光扫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李爱华、李云英和孙芳三人坐在一起,李云英正阴沉着脸,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没吃几口。

小荔心里“啧”了一声,果断调转方向对着那张晚娘脸吃饭,她怕消化不良,糟蹋了这好不容易有点油星的伙食。

她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刚扒拉了两口饭,一个爽利的声音在桌边响起:“王小荔同志你好!这儿没人吧?我能坐这儿吗?”

小荔抬头,只见一位剪着齐耳短发、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人端着饭盒,笑容可掬地看着她。小荔连忙点头:“没人没人,大姐您坐!”

短发大姐利落地坐下,笑着自我介绍:“我叫刘桂兰,红旗公社邮局的。今天在课堂上,你站起来说话那会儿,我可真佩服!条理清楚,有理有据,还不卑不亢的,真给咱们基层长脸!”她竖了个大拇指。

小荔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也笑了:“桂兰姐过奖了,我就是有啥说啥。红旗公社?哎呦,那可太熟了!我老家就在王家屯,离公社很近!”一听是老家附近的人,小荔心里亲近了几分,语气也更热络了。

“王家屯?”刘桂兰眼睛一亮,嗓门都高了些,“哎妈呀,这可真是老乡见老乡了!我姑父就是你们屯的大队长张有根啊!我结婚前老往你们屯子跑,跟我表妹张小花玩得可好了!张小花你认识吧?就大眼睛,辫子老长那个!”她边说边比划。

小荔一听张小花,乐了:这世界可真小!居然碰上了张小花的表姐!她面上不显,依旧带着笑:“认识认识,太认识了!我爸王有田,排行老三,我妈是屯子的妇女主任张芳芳。”

“王老三?!”刘桂兰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响亮得引得旁边几桌都侧目,“哎呦我的天!原来你就是王老三家那有出息的闺女啊!你哥是不是在省城念大学的那个?”她嗓门洪亮,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你们家现在在咱们那片儿可是这个!”她又竖了个大拇指,“你哥王小泽,那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学生!”

小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都沾了她哥的光成了“名人”。她忍着笑点头:“是,我哥是叫王小泽。”

刘桂兰凑近了些,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压低了些声音:“说起来,前几天我那表妹小花还上我家磨我呢!非缠着我给她在城里介绍个对象。我上哪儿认识城里的好小伙去?给她介绍公社粮站的,她还瞧不上!后来才支支吾吾说,她相中你家大学生了!啧,我寻思着,你们家是不是没应承这事儿?”她哈哈笑起来,倒没什么恶意,纯粹是当个乐子讲。

小荔心里对张小花那点心思门儿清,但也不能因为这事给眼前这爽快大姐撂脸子。她笑了笑,委婉地解释:“桂兰姐,这事吧……主要是我哥还在念书呢,大学得好几年才毕业。这中间变数太大,谁也说不好以后是啥光景。再说了,他现在心思都在学业上,家里也觉着不是谈对象的时候。”

“就是就是!”刘桂兰深表赞同,“我当时也是这么劝小花的!我说你务实点,找个知冷知热、踏实肯干、能护着你的小伙子多好?咱农村姑娘,找个本分人过日子才是正经!可那丫头啊,心气儿高着呢,一门心思就想往城里嫁,拦都拦不住!”她无奈地摇摇头。

小荔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张小花是看她进城工作,受刺激了。就想攀个高枝和她比比谁厉害!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很是融洽。吃完饭,一起洗了饭盒,结伴往招待所走。刚出食堂大门,就碰上了李爱华她们三人。

李大姐是个爱热闹的,立刻加入了“唠嗑二人组”。

走了没几步,李大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分享起刚打听到的“内部消息”:“哎,跟你们说个事儿!看见咱们教室里坐第三排靠窗那个瘦高个儿男人没?姓朱那个!”

小荔努力回想了一下,培训班里男同志本来就凤毛麟角,好像是有这么一位,存在感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