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荔心中一凛。这个“病弱”的身份是她在家自学的掩护,但此刻在陌生的环境里被提起,让她本能地警惕起来。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更不愿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或深究。

“嗯…是老毛病了,需要静养。”她含糊带过,巧妙地转移话题,“咱们班女生好像不多?”

刘萍萍果然被带偏了注意力,认同地点头,也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嘛!全班34个人,加上你才7个女生!现在又不能考大学,好多家里觉得读书没用,特别是女孩子,还不如早点干活或者嫁人呢。”她撇撇嘴,显然对这种观念不以为然。

“那你爸妈肯定很开明,愿意供你读书。”小荔由衷地说。

刘萍萍脸上立刻浮现出掩饰不住的骄傲,她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悄悄告诉你,我爸是武装部的!我过了年高中毕业,就去当女兵啦!”她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和憧憬的光芒。

“真的?!”小荔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带着真诚的敬佩,“当女兵太了不起了!你爸爸真厉害!”在这个年代,能当兵,尤其是女兵,绝对是令人羡慕的光荣出路。

刘萍萍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又紧张地左右看看,叮嘱道:“这事儿可千万保密!我就跟你和你哥说了!咱俩投缘我才告诉你的!”

“放心!绝对烂在肚子里!”小荔立刻保证,两人相视一笑,距离瞬间拉近了不少。

刘萍萍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又神秘兮兮地朝前排一个穿着崭新蓝卡其布外套、坐姿笔挺的男生努了努嘴:“喏,看见没?那个,胡爱国!他爸可不得了,是革委会的胡主任!明年上大学的名额,肯定有他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儿!”

胡爱国?胡主任?!革委会…胡主任…

那满满一箱金条、价值连城的翡翠玉石、成堆的票证美元、堆积如山的物资,所有的画面和惊惧感瞬间冲回脑海!

她强压下内心的惊慌,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甚至挤出一个略带好奇的表情,顺着刘萍萍的目光看过去。那个叫胡爱国的男生似乎有所感应,也正好微微侧头,眼神锐利地扫了过来。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出身带来的优越感和审视,与小荔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小荔立刻若无其事地垂下眼,手指却无意识地捏紧了衣角,掌心一片冰凉。

这巧合......也太惊悚了!那笔意外之财居然是哥哥同学家的!

“那明年有几个名额推荐上大学啊?都内定了?”小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干涩,她赶紧清了清嗓子,装作只是好奇名额竞争。

“听说有四个。”刘萍萍没察觉小荔的异样,继续八卦,“学校这边能推荐一个‘优秀学生’,应该就是给你哥了。剩下三个嘛......”她撇撇嘴说:“早就被那些有门路的占好了,胡爱国算一个,还有两个听说家里背景也不小。”

小荔的心沉了下去。哥哥王小泽的成绩她是知道的,绝对够得上优秀。但在这种环境下,“优秀”往往敌不过“关系”。哥哥这个唯一可能靠实力争取的名额,真的能保住吗?她为哥哥感到担忧和不平,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个年代的残酷没人脉,没关系,寸步难行。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推开,一位面容严肃、戴着厚厚眼镜的中年男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了进来。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安静!准备考试!”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最后在小荔这个生面孔上停留了一瞬,但并未多问。

试卷发了下来。小荔深吸一口气,抛开杂念。她扫了一眼试卷开始认真作答。。这个年代的教学混乱而奇特,文理不分,考得杂而浅,语文、数学、政治是必考,历史、化学、物理也赫然在列但对许多学生来说,能有书读、有试考已是万幸。

对于拥有后世知识储备和空间加持的小荔来说,知识本身并不难。数学、理化甚至历史,她都能轻松应对。但当她拿起政治试卷时,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战场!

每一个字句,每一个观点,都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这个年代,政治立场高于一切。试卷上的题目像一个个无形的陷阱,稍有不慎,用词不当,观点“偏颇”,就可能被无限上纲上线。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小荔甚至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

她谨慎地审题,每一个答案都反复斟酌,力求用最“标准”、最“正确”的表述。她想起那些被举报的老师,那些因言获罪的惨痛例子。在这个小小的考场里,同样暗流涌动。谁也不知道,身边坐着的同学,会不会因为嫉妒、竞争或者单纯想表现“进步”,而在试卷之外的地方“揭发”点什么。

一天时间所有科目都考完,速度很快。一周后出成绩,也正式开始放寒假。

第39章 暗夜滴答声

凌晨三点多,刺骨的寒意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透了不算厚实的棉被。小荔蜷缩在招待所冷硬的板床上,早早入睡带来的并不是充足休息,反而让她在这个寂静得令人心悸的时刻彻底清醒。一整日高度紧绷的考试神经此刻仍在隐隐作痛,她下意识裹紧被子,正想躲进空间寻求一点暖意,一丝极细微的声响却像冰冷的蛇,猝不及防滑入了她的耳膜。

滴…哒…哒哒哒…滴……

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却固执,在死寂的深夜里响的异常诡异。水龙头滴水?她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公用洗漱房离这她住的这间房隔着好几间屋子,声音不可能穿透这么远。心脏猛地一缩,在胸腔里擂鼓般撞击起来。她屏住呼吸,无声地坐起,寒意瞬间爬满了脊背,激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摸索着套上冰冷的棉袄,蹑足走到门边,耳朵紧紧贴上冰冷的木门。

走廊外是绝对的死寂。

她侧身,又将耳朵贴上左侧的墙壁。初时,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嗡鸣。时间在寂静中凝固,就在她以为那声响只是过度紧张下的幻听时滴哒哒…滴滴哒哒……

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似乎更清晰了些,带着某种诡异的、绝非自然的节奏,就从这面墙后面钻出来!小荔猛地缩回身体,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冰凉刺骨。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喉咙,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一个令人头皮发炸的念头,裹挟着童年听过的惊悚故事和看过的肃反电影,轰然炸响在她脑海:电台!特务!

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和平年代,那些关于敌特的传说似乎只存在于银幕和老一辈的闲谈里。从未想过,这种关乎国家安全的阴影,会如此真实地笼罩在自己头顶!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全身,她几乎能想象出隔壁那人阴鸷的目光和黑洞洞的枪口。怎么办?视而不见?她猛地摇头,血液里流淌的某种东西在灼烧。可莽撞报警?万一……万一公安系统也被渗透了呢?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与煎熬中流逝,窗外天色透出灰白,腕表指针已指向五点。再犹豫下去,人就要走了!

一股近乎悲壮的狠劲猛地冲上头顶必须做点什么!

她闪身进入空间,像个真正的战士进入隐蔽工事。颤抖的手抓起一张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雪白打印纸,换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下:“招待所205有特务!”她咬着嘴唇,最终没写上“电台”二字,她怕暴露自己。这张纸,这字迹,无论谁,想要查找都找不到线索。她迅速洗漱,将一切私人物品塞进挎包,背贴门板,如同潜伏的哨兵,捕捉着走廊里最细微的动静。

七点刚过,隔壁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小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等了十几秒,才轻轻拉开房门。一个穿着灰色卡其布棉衣、拎着旧公文包的瘦小背影正快步下楼。她立刻跟上,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楼下,那男人正向睡眼惺忪的前台小姑娘打听国营饭店的位置,小个子,鼻翼右侧一颗黑痣,眼镜片后眼神闪烁。小荔压下狂跳的心,平静地递上钥匙办理退房,眼角余光始终锁着那个身影。前台姑娘热心地指路,小个子男人点点头,匆匆走出招待所大门。

小荔深吸一口气,也朝国营饭店的方向走去。晨光清冷,稀稀落落几个食客。小荔目不斜视,径直走向窗口,要了一碗滚烫的豆浆和两个肉包子。热食下肚,驱散了些许深入骨髓的寒意,却丝毫无法温暖她紧绷的神经。她能感觉到,从她踏入饭店那一刻起,一道警惕的目光就如芒刺般落在她背上是那个小个子男人。她强迫自己吃得从容,甚至又买了五个油条和五个肉包子“带走”。直到她付完钱,头也不回地走出饭店大门,那道黏在背上的目光才似乎松懈下来。

一拐过街角,小荔立刻闪进最近的公厕隔间。心脏还在咚咚狂跳。她飞快地掏出那件前世的长款黑色羽绒服,严严实实罩在花棉袄外面,套上鞋套,拉高口罩,压低帽檐,镜子里只剩下一个臃肿模糊、雌雄莫辨的影子。她像一道无声的暗影,绕着派出所外墙快速移动,最终选定侧面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冰冷的纸团裹着石块攥在掌心,她屏住呼吸,调动起全身的力气,狠狠朝着派出所那扇糊着旧报纸的玻璃窗掷去!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在清晨的寂静中炸开!小荔魂飞魄散,转身拔腿就跑,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慌不择路地冲进另一条更深的窄巷尽头,确认无人追踪,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闪身躲进了空间,背靠着无形的壁垒大口喘息。懊悔和后怕瞬间淹没了她怎么就没扔准!她没想砸碎玻璃的,这动静太大了!

派出所里,值班民警和几个刚来上班的警员被这突如其来的碎裂声惊动。有人骂骂咧咧地冲出来:“哪个小兔崽子手这么欠!”巷口空无一人。直到清理满地碎玻璃时,一张异常雪白、边缘锐利的纸张才混在渣滓中被发现,上面那行歪斜的字迹,让所有人脸色骤变。

小荔在空间里喘息良久,直到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她脱下伪装,恢复成那个穿着花棉袄的普通姑娘模样,深吸一口气,才重新出现在巷子里。晨光熹微,街道渐渐有了人声。她最后望了一眼派出所的方向,混乱的玻璃碎片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心底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沉沉落地。她能做的,已经做了。至于结果,那沉重的未知,已不是她这样一个普通老百姓能背负的了。她甩甩头,仿佛要把这一夜的惊心动魄连同那份沉重的秘密一起甩开,迈开步子,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第40章 兄妹俩回家

清晨的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刮着脸,小荔裹紧了棉袄领子,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终于走到了县一中的宿舍门口。远远地,就看见哥哥小泽已经缩着脖子等在那里,原地跺着脚取暖。

“哥!”小荔快走几步,从鼓囊囊的挎包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油条和肉包子递过去,“快吃点,热乎的!”

小泽眼睛一亮,欢快地接过来,触手还是温的:“咋买这么多?你吃了吗?”

“怕你饿呗!在学校肯定吃不好,今天多吃点,垫垫肚子。我吃过了。”小荔看着哥哥冻得发红的鼻尖,心里有点疼。

宿舍是十几人的大通铺,弥漫在空气里的味道可想而知。小泽没好意思让妹妹进去,小荔也完全不想踏足那混合着汗味、脚丫子味和煤烟味的地方。兄妹俩就站在寒风里,小泽狼吞虎咽地吃着。

“今天咱俩都去哪逛逛?”小泽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满足地哈出一口白气。

“去供销社吧。”小荔早有打算,“天越来越冷了,看这阴沉劲儿,指不定啥时候就下大雪封路。趁现在,把家里常用的针头线脑、火柴啥的都备点,省得到时候抓瞎。再买点水果糖,留着过年。”

小泽自然没意见。他把捆好的行李寄存在门卫大爷那儿,大爷爽快地摆摆手:“放心去吧,东西放这儿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