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青走到记工员老李头跟前。老李头拿出那本厚厚的、封皮磨得油亮的工分本,翻到写着“徐阳”名字的那一页,用舌头舔了舔铅笔尖,极其郑重地,在日期后面,用他特有的、歪歪扭扭但清晰有力的笔迹写下:“扫盲教学:捌分”。

看着那“捌分”,徐知青心里踏实极了。这不仅是一天的口粮,更是他扎根这片黑土地的证明。回家的路上,碰到屯里人,不再是简单的“徐知青”或“英子男人”,而是带着敬意的招呼:“徐老师,下课啦?” “徐老师辛苦!” 二伯知道后,晚上特意烫了一小壶烧酒,给徐知青倒上,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里满是欣慰和认可。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暗沉下来。第一天的扫盲班结束了。人们裹紧棉袄,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三三两两地散去,有些意犹未尽地互相考问着:“哎,那个‘手’字第三笔是点还是捺来着?”,“是横!徐老师说是横!”

村长最后一个走出队部,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抬头望向阴沉得如同泼墨的天空。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抽打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厚厚的积雪在暮色中泛着幽冷的白光,压得树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眉头拧成了疙瘩,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搓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忧虑,望着灰蒙蒙的天际线,低声喃喃自语,声音几乎被风声淹没:“这雪…邪乎啊…还没完没了了…”

远处,屯子的轮廓在越来越猛的风雪中变得模糊。唯有队部的窗户,还透出一点昏黄摇曳的灯火。风雪呼啸着,似乎要将这微弱的灯火和那些刚刚萌芽的、笨拙的读书声,一同吞噬在这片无垠的白色世界里。

第36章 暗巷虎口夺金

屯里的扫盲班正办得热火朝天,小荔也迎来了决定性的期末考试。几天前,哥哥托人捎信回来,通知她务必到学校参加考试。

小荔爸不放心,到大队部开了介绍信,还想亲自陪着去县城。小荔拒绝了:“爸,县里我熟得很,初中就在那儿上的,放心吧!”她特意晃了晃拳头,提醒父亲自己那身力气。父亲想起女儿的本事,这才勉强压下担忧,只是反复叮嘱路上小心。

第二天拂晓,天还灰蒙蒙的,小荔就登上了开往县城的火车。半个多小时后,小县城熟悉的轮廓出现在眼前。凭着介绍信,她在招待所顺利开了一间单人房。房间极其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再无他物。公用厕所在走廊尽头,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考试在明天,她提前一天来,盘算着先去探探黑市,换点紧俏的粮票、肉票,好去国营饭店囤些美味解馋。

放下简单的洗漱用品,小荔出了门。刺骨的寒风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街上行人裹得严严实实,行色匆匆。她压低了棉帽,围巾拉高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背着一个半旧的挎包,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凭着初中时的模糊记忆,她摸索着朝县医院后身走去,隐约记得那里有条隐蔽的小巷子。

在几条相似的、堆着杂物和积雪的小巷里来回转了好几圈,巷子空寂,只有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她正有些焦躁,一个裹着厚棉袄、抄着手靠在墙根的大娘突然开口,声音带着警惕:“姑娘,你搁这儿转悠啥呢?”

小荔心下一紧,下意识拉开两步距离,声音尽量放得自然:“哦,大娘,我姐在医院生娃,让我去供销社买奶粉,这巷子绕得我迷路了。”

大娘浑浊的眼睛上下扫视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朝旁边第三个不起眼的院门努了努嘴,随即又恢复了靠墙的姿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小荔深吸一口寒气,定了定神,走到那扇斑驳的木门前,轻轻叩了两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年轻却透着精明的脸。小伙子警惕地朝她身后张望了几眼,确认没有尾巴,才压低声音道:“买卖都行,进门一毛。”

小荔利索地掏出一毛钱递过去。小伙子收了钱,朝院内东头一指:“进去往东走,出口在那边。机灵点,听到哨子响就撒丫子跑,明白不?”小荔用力点点头,侧身闪了进去。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寒风。小荔惊讶地发现,这看似不大的院子,里面竟是两三个院子打通连成的,空间比想象中宽敞不少。沿着院墙根,稀稀拉拉站着些人,面前或摆着箩筐,或搭着木板,上面盖着布,只隐约露出些形状。她放慢脚步,装作随意地东瞅瞅西看看。东西倒是不少:黄澄澄的玉米粒、一小块肥瘦相间的猪肉、散发着皂角味的肥皂、甚至还有几捆干菜……小荔的目光被墙角一个老太太面前扑腾着翅膀的老母鸡吸引住了,脑中瞬间飘过香浓的鸡汤味儿。

“大娘,这鸡咋卖?”她凑过去问。

老太太眼皮都没抬:“六块,不还价。”

“能给拾掇干净不?”小荔试探着问。

老太太这才抬眼,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事儿真多!上哪给你找刀杀鸡去?”说完便扭过头,不再搭理她。

小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那只咯咯叫的鸡,无奈地走开了活鸡,她确实没本事处理。又转悠了好一阵,除了些日常用品,没找到特别想买的。想换票,却又不知该找谁。她灵机一动,折返回门口,找那个开门的小伙子碰碰运气。

这一问还真问对了人。小伙子果然门路广,粮票、肉票、布票……应有尽有。小荔刚换好粮票和肉票,小伙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今天运气好,刚到手一张手表票,新的!六十块,要不要?”

手表!小荔的心猛地一跳。没有表看时间确实太不方便了。她强压住兴奋,试着讲价:“太贵了,能便宜点不?五十行不行?”几番拉扯,小伙子最终“忍痛”让了步:“成吧,看你是爽快人,五十给你了!可别说出去啊!”小荔喜滋滋地付钱收好那张小小的、意义非凡的手表票,盘算着待会儿就去供销社挑块表。

揣着新得的票,她按小伙子的指引,从东边出口走出了这个藏匿在破败巷弄中的地下市场。外面是更复杂、更狭窄的岔路迷宫,寒风毫无遮挡地灌进来。小荔裹紧棉袄,凭着感觉选了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

突然,前方巷口闪过两个人影!小荔立刻缩身躲到一堵断墙后,屏住呼吸。只见两个穿着半旧棉袄的男人,鬼鬼祟祟地扛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正快步拐进一条更深的死胡同。那东张西望、做贼心虚的样子,立刻让小荔的神经绷紧了。

她猫着腰,像只警觉的狸猫,借着墙角和杂物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那两人停在胡同最尽头一个破败小院的木门前,其中一个掏出钥匙开门。寒风卷着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飘过来:

“……胡主任抄了这么多好东西,就堆这破地方?也不怕招贼!”一个声音抱怨着。

“招个屁贼!”另一个声音显得老练些,“这地儿鸟不拉屎,谁能知道?再说咱哥俩除了吃饭拉屎,不都钉在这儿守着?周围都是黑市的地盘,乱糟糟的,反倒安全!别废话了,麻溜把今天这包弄进去,别瞎翻腾,胡主任的账本记得门儿清!赶紧的,今儿国营饭店有红烧肉,去晚了毛都不剩!”

“得嘞!”

听到“胡主任”、“抄家”、“账本”这几个词,小荔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股怒火夹杂着寒意直冲头顶!是革某会那帮混蛋!他们打着幌子,肆意给人安罪名,抄家劫掠,不知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那个抱怨的家伙要出来了!小荔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千钧一发之际,她意念一动,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躲进了温暖寂静的随身空间里。空间里,她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时间仿佛凝固了。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想着外面人应该去吃饭了。小荔咬咬牙,闪身出来。寒风扑面,冻得她一哆嗦。只见那小院的门上,赫然挂着一把沉甸甸的大铁锁!那两人果然走了!

小荔绕着低矮的土坯院墙快速转了一圈,急切地寻找着能进去的缝隙,却一无所获。听着远处隐约的人声,她心急如焚机会稍纵即逝!一不做二不休,她假借挎包,翻出空间的工具箱,抄起一把最大号的铁钳,她双手紧握钳柄,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扭一拽!“咔嚓!”一声脆响,那铁锁连同固定它的铁扣环,竟被她硬生生从腐朽的木门上拽了下来!

她心脏狂跳,手心全是冷汗,飞快地左右张望万幸,这鬼地方偏僻得很,连个鬼影都没有!赶紧把锁头和工具放挎包里,其实都放入了空间。她一把推开门闪身进去,反手将破门虚掩上。院子很小,只有两间破败的土坯房。其中一间门窗紧闭,挂着一把同样型号的大锁就是它了!

同样的操作,铁钳再次发威,“咔嚓!”锁扣应声而断。推开门,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陈旧物品的气味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房间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箱、柳条箱和鼓鼓囊囊的麻袋,几乎塞满了大半个屋子。小荔根本来不及细看里面是什么,此刻每一秒都无比珍贵!她屏住呼吸,意念疯狂扫过整个房间收!收!收!堆积如山的箱子、麻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房间里只剩下呛人的灰尘在光线中飞舞。

她又冲进另一间没上锁的屋子,里面只有些破烂的农具和杂物,显然不是目标。来不及检查是否有遗漏了!小荔像受惊的兔子般冲出院子,紧张得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棉袄里层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巷子两头的动静只有呼啸的风声。

她不敢跑,强作镇定,快步朝着医院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心脏还在胸腔里咚咚咚地猛烈撞击着,仿佛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寒风刮在汗湿的额头上,刺骨的冰凉。终于看到医院对面招待所的招牌,她几乎是冲了进去。

前台已经换了班,上午那个工作人员不见了,换了个年轻姑娘,正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看到小荔这副土里土气、裹着大花棉袄的乡下丫头模样,不屑地撇了撇嘴。小荔此刻根本顾不上她,低着头快步上楼,开门、闪身进屋、反锁房门,动作一气呵成。

背靠着冰冷的房门,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冒险,耗尽了她的力气和精神。她不敢立刻进空间,生怕外面马上就会响起革委会疯狂搜捕的砸门声。丢了这么多东西,那些人肯定急红了眼,任何可疑的地方都不会放过!

强撑着脱掉沉重的大棉袄,她一头栽倒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闭上眼睛假装休息,实际上意识已经沉入了空间。刚才收进来的东西杂乱地堆放着:十个鼓胀的大麻袋,二十多个稍小的麻袋,还有二十五个形状大小不一的箱子。她用意念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挪开,暂时堆放在空间一角。现在不是清点的时候,安全第一。

高度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排山倒海的疲惫感瞬间将她淹没。紧张、后怕、还有一丝成功的隐秘兴奋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作了沉沉的倦意。眼皮越来越重,窗外呼啸的风声仿佛成了催眠曲。小荔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不知不觉间,竟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第37章 智斗与横财

小荔是被走廊里嘈杂的脚步声和粗暴的敲门声惊醒的。她猛地睁开眼,心脏还残留着下午冒险后的悸动。窗外天光大亮,不知道具体几点,只觉得肚子咕咕直叫午饭还没吃就睡着了。

“开门!查房!”一个不耐烦的年轻男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砰砰”的敲门声。

小荔一个激灵坐起身,快速套上那件醒目的碎花大棉袄,一边扬声应道:“等等啊,穿衣服呢!”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故意磨蹭了几秒才猛地拉开门。

门一开,一个穿着半旧蓝布制服、面相急躁的小伙子就想往里挤。小荔眼疾手快,在他脚跨过门槛的瞬间,看似不经意地用手臂一挡,实则暗含力道,轻轻一推“哎哟!”那小伙子猝不及防,踉跄着撞到身后同伴身上。

“哎呀妈呀!”小荔立刻扯开嗓子,声音又尖又亮,带着十足的泼辣劲儿,“耍流氓啊你!青天白日的就往大姑娘屋里闯!城里人就能这么欺负俺们农村来的?告诉你,俺家八辈贫农,根正苗红!信不信俺这就去派出所告你!让公安同志评评理!”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小伙子,气势汹汹,活像只被激怒的小老虎。

走廊里几个小伙子都被这阵仗唬住了,面面相觑。这年头,“耍流氓”可是顶大帽子,尤其对方还是个贫农家的姑娘,真要被她赖上,非得脱层皮不可!几人下意识地齐齐后退两步,脸上露出忌惮。

这时,一个穿着同样制服、约莫四十出头、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从后面走了过来,沉声问:“怎么回事?”

小荔不等那几个小伙子开口,立刻转向他,嗓门依旧洪亮,却带上了一丝“委屈”:“大爷!您是领导吧?您可要给俺做主!这小子二话不说就往俺屋里冲,不是耍流氓是啥?俺一个姑娘家,这名声还要不要啦?您可得好好管管,小小年纪不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