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小荔顶着寒气来到邮局。刚进门,胡甜甜就凑了过来,脸上表情复杂,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小荔,听说了没?张美丽……要结婚了!”
小荔心里“咯噔”一沉:“这么快?!哪天?”
“就这周末!”胡甜甜咂咂嘴,“真是快!听说牛家那边催得急,排场还要摆得很大。唉……”她长长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惋惜,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看到了某种不祥预兆的忧虑,小荔看得真真切切。
张美丽为了父亲仓促嫁人、近乎“献祭”自己的选择,像一块冰冷的巨石,重重压在每一个听闻此事的年轻姑娘心头。时代的阴影,从未如此具象而沉重地笼罩在她们生活的上空。
小荔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默默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刚整理好桌面,就听左秋生喊道:“王会计!有你的信,部队来的!”
“哎!谢谢左哥!”小荔的心跳瞬间加快,带着雀跃接过信。信封上,陆怀瑾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让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回到座位,带着点虔诚的小心翼翼,撕开了信封口。展开信纸,陆怀瑾的思念与关切如同暖流,透过字迹潺潺涌来。他细细询问她回程是否顺利,家里是否安好,字里行间是化不开的牵挂。
然而,当小荔的目光落在信纸的后半段时,呼吸不由得一窒,心跳也仿佛漏跳了一拍。
“……小荔,关于我们上次提及的未来,我一直在积极想办法。你之前在邮局协助破获敌特案立下功劳,这为你创造了很好的条件。我向部队领导详细汇报了你的情况(特别是你的会计专长和立功表现),他非常重视,认为你是难得的人才。他表示,沈市军区医院的财务室,或者后勤处的档案管理部门,都非常需要你这样业务扎实、政治可靠、有突出贡献的同志。这两个岗位,相对清静专业,也符合你的能力。”
“此事目前还在初步沟通阶段,具体落实哪个岗位、何时能调动,还需要进一步协调和走程序,但领导的态度是明确支持的,认为可行性很高。小荔,这是关乎你未来工作和我们能否团聚的大事,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你对调动到沈市工作,尤其是医院财务或后勤档案这样的岗位,意愿如何?有没有什么顾虑?盼你能认真考虑,并告诉我你的想法。”
陆怀瑾的措辞是务实而充满希望的,他甚至开始描绘蓝图:“……若此事能成,我们便不必再忍受两地分离的煎熬。沈市比冰城大,生活便利,我也会竭尽全力安排好一切,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盼能早日接你来沈,我们一起规划属于我们的未来生活……”
这封信,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的却不是甜蜜的涟漪,而是汹涌的、裹挟着冰粒的恐慌浪潮!
调动工作!离开冰城!去沈市!而且是现在就要她表态!
“共同规划未来”……陆怀瑾描绘的未来蓝图是温暖而诱人的,可这蓝图的基础,是让她拔根而起,离开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离开父母,离开她熟悉的工作环境和生活圈子!
尤其是此刻,张美丽仓促婚姻的阴影如同冰冷的铁幕笼罩在心头,让她奔赴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陆怀瑾信中那句“盼你能认真考虑,并告诉我你的想法”,此刻像一道不容回避的考题,带着巨大的压力砸在她面前。
巨大的抗拒感和莫名的恐慌瞬间席卷了她。对离开的深切恐惧,对家庭沉甸甸的责任感,对未知环境的惶惑不安,以及对张美丽命运的共情式担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陆怀瑾信中所言的“可行性”和“支持”,以及那殷切的征询,此刻在她眼中,却成了步步紧逼、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
她捏着信纸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信上那些充满期待的字迹仿佛在眼前晃动、模糊。方才因收到信而升起的甜蜜思念,瞬间被这沉重的现实挤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她该怎么办?如何回复这封满含期待却又让她心慌意乱的“征询函”?
小荔的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冰封冷寂的街道,只觉得那冬日的刺骨寒意,似乎顺着薄薄的信纸,一路钻进了她的心底,冻结了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暖意。而她自己人生的岔路口,也正被这封信,推到了眼前。
第135章 心事,父母的反应
心头的烦乱像一团乱了的毛线团,理不清头绪。每当这种时候,小荔就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待着,什么也不做,只是默默地消化那些翻腾的情绪。她坐在办公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目光放空离过年没几周了,这年关,总让人心里不踏实。
纷乱的思绪中,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这样关乎未来的大事,不能在仓促中做决定。就算真要调动工作也没那么容易,介绍信、指标、关系,一样都不能少。何必急于一时?年后再说吧。
只是这个年代,相亲结婚的速度却快得惊人,仿佛恋爱关系一旦确立,下一步就是直奔婚姻。这种无形的“快节奏”,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紧迫感,却又本能地想要抗拒。
晚饭时,家里的气氛和往常一样。小荔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爸,妈,我跟你们说个事。”
“啥事呀?整得这么正式,神神秘秘的。”小荔妈停下筷子,好奇地看过来。
小荔爸也放下碗,目光落在闺女脸上。
小荔脸上微微发热,垂下眼睑,声音不大却清晰:“就是……那个……我处对象了。”说完,感觉耳根都在发烫。
“啥?!”小荔爸手里的筷子差点掉桌上,抢先追问,“闺女,啥时候的事?谁给介绍的?哪家的小子?”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
小荔妈一拍大腿,嗓门都高了八度:“唉呀妈呀!你这丫头主意也太正了!这么大的事,你咋能捂到现在才说?是上回介绍那个技术员?”
小荔摇摇头:“不是。是个当兵的。你和我爸……其实见过他。”
两口子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是有一次,天还没大亮,他来咱家取过东西。还记得吗?”小荔提醒道。
小荔爸皱着眉头思索,猛地一拍脑门:“哦!那个……那个大高个的军人?看着挺精神那个?”
“对对,就是他,陆怀瑾。”小荔赶紧点头。
小荔妈也恍然大悟:“哎!是不是就是那个给你寄军大衣的小伙子?我说呢,出手那么大方,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她像是解开了个谜题,随即又追问,“胖丫,你俩啥时候处上的?这小伙子家不是本地的吧?”
“就前些日子我去沈市开会,”小荔解释道,“他和国栋哥一起去车站接的我。后来……接触多了,觉得他人挺好,就……处上了。”
小荔爸一听,立刻埋怨上了:“这个国栋!真是个没脑子的!一个人接不了站咋地?非得多带个人!以后还能放心让他办啥事!”他觉得自家闺女被“外人”瞅上了,跟国栋脱不了干系。
小荔妈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自家男人这没头没脑的迁怒,催着女儿:“快说说,他家啥情况?”
小荔便把陆怀瑾的家庭情况详细说了一遍:父亲是军人,母亲是军医,哥哥也在部队,根正苗红。
小荔妈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好,好啊!一家子都是部队的,差不了!正经人家,品行肯定过硬!”这个年代,军人自带光环,代表着绝对的可靠和荣耀。
小荔爸没吭声,心里却琢磨开了:明儿个得给部队的大侄子写封信,好好打听打听这陆怀瑾的具体情况,不能光听闺女说。
小荔妈的思绪则飞得更远:“胖丫啊,他是连长是吧?那……能随军不?她最关心的还是女儿未来的归宿。
“连长?”小荔爸接过话茬,他对这些政策多少知道点,“连长哪能随军!除非是边疆海岛那些特别艰苦的地方才让随军。”
小荔看着父母自然而然地讨论起“随军”问题,仿佛她出嫁离开家是板上钉钉的事。心中那点对离家的不舍和挣扎,在父母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面前,显得格外鲜明,甚至有些格格不入。这就是代沟,在父母的观念里,闺女嫁人,自然要跟着男人走,再舍不得也得放手,这是人生的必然。
她忍不住试探地问:“妈,你……真舍得我去那么远随军啊?”
小荔妈想都没想:“舍不得有啥法子?哪有嫁了人还赖在娘家的道理!”紧接着又发起愁来,“可这不能随军……你们俩咋整?还能老这么两地分着过啊?那哪行!”
小荔爸见娘俩有点钻牛角尖,赶紧泼冷水:“我看这对象找得也不咋合心意!还得再看看别的,没准有更合适的呢?咱胖丫条件又不差!”
“你懂个屁!”小荔妈立刻反驳,“还更好的?咱这巴掌大的县城,好小伙子就那么几个,能跟沈市的军官比?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她转向小荔,思路清奇,“沈市是远了点……不过胖丫,要是你真嫁过去了,妈就跟着搬过去!给你洗衣做饭带孩子!不然你一个人跑那么远,妈这心哪能放得下?”
小荔爸一听急了:“胡闹!你跟着去算咋回事?你工作不要了?再说了,闺女结婚你跟着去住,像什么话!”
小荔妈却自有她的“道理”,洒脱得很:“我都转成县城户口了,供应粮也吃上了,这工作嘛……卖了换成钱!多大点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