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长,该君美名传天下,越来越多的人在他处寄身。其他贵族不理解,就嘲笑。譬如这次生日,长陵君除了收到狐狸皮、联璧、风由之类的好礼物,还收到一份侮辱人的东西:邻国的芒君,打造了五百只陶狗,送到长陵君阶下。
送礼的使者说:“寡君听闻长陵君爱才,有五百宾客,特命我等送塑像来不对,怎么是狗的石像,原来送错了。”
使者在表演,长陵君在微笑,过后砸了陶狗,寝殿里下令:“杀。”
礼君子也会杀人,借的便是刺客的手。芒君的使者西行五十里,就被杀死在驿站当中。刺客们撬开他的嘴,塞了一颗陶狗头,又割下他的带钩,生日当天,回家复命。长陵君满意极了,开完私宴,特意又摆一桌,点了最好的油,把刺客们年轻的脸照得亮堂堂。
“芒君无礼,总有一天,让他尝到苦头。”长陵君击案。
刺客们有吃有喝,不以为然。
“诸位辛苦,想要什么,我让小臣去办。”长陵君巡盏。
刺客们吹灯油玩,用火引帐。
“好酒好肉,好灯好油,你们喜爱,改日再宴。”长陵君踩火。
桑弧起身了,挂着笑:“主人,我想洗浴。”其他刺客这才放开抱怨,有的说那使者的血比鸡血还臭,要借长陵君的香;有的说误闯野人洞,被抓伤腿,要借长陵君的药......长陵君一并满足,最后带桑弧去了水池。
梁汤起雾,桑弧脱下衣服,露出肩膀,白雪一样。
长陵君为他洗手,为他挽发,看着他走入池中,想起一年前,白雪盖过沙漠的边缘,一名少年拦车,献上刀匕,说“可以做事”。该少年熟练兵器,进退带风,尤其善射,且容貌绝好,被人当做一个异人。长陵君亲自用檿木为他打造长弓,听说他名里有个“桑”,便叫他“桑弧”。桑弧常笑,叫人以为是可亲的人,然而见过他杀人的人,再也不会有这个念头。
“桑弧,大家都说想要什么,你呢,想要什么?”长陵君叫来管人,准备给桑弧擦身。
“我想要的,主人已经给了。”桑弧拒绝人侍候,拿手拢一下池水,又放开。
“一次洗浴哪够?桑弧再想。”
桑弧倚靠池壁,想了一会儿:“主人付钱吧。桑弧想要黄金,要祭天帝那么大的金钣,给十个就差不多了。”
长陵君失语,片刻后笑,让人去取钱。桑弧也勾嘴唇,等黄金送到,便用换下的血衣服裹了,说声多谢,进退间,已到室外,只留一个水脚印。
第0006章 水萍由水转
黄金重。桑弧却像羽毛,夜行数十里,来到种杨树的小屋。
屋子全黑,石洞留灯,桑弧不进去,枕着黄金休息,天明跃墙吹了灯,天再旦时才入室。
室内一阵响。少杨匆忙来了,把灯撞倒。
她等哥哥,在桌边过一夜,手腕因此留印子,被桑弧摸摸,更红了。
“阿兄我,对不起,我睡着了。”
桑弧不让她道歉,揽着她进屋。
阿兄要你等干什么,阿兄给你带礼物,桑弧轻声细语,将金钣提给少杨。少杨接了就跪坐。两手像挂千钧,也不敢放。
桑弧仿佛没有看见,一边活动身体,一边向妹妹诉苦:少杨,阿兄可疲倦,这回杀的人,头脑比石,血比鸡血,行走的路呢,比野人僻……少杨举着黄金,呜呜地应,不小心垂了一下手,吓得赶快抱住黄金,贴着血衣服,讨饶似的。
“阿兄浴血换来的黄金,应当藏在窖里。少杨帮忙守着,帮阿兄驱赶豺狼。”
“不用驱赶,黄金没了,阿兄再去浴血。少杨没了,阿兄再如何呢?”
少杨的脸比朝霞红,又得了桑弧的安抚,更光彩照人。她放心了,害羞地从血腥中抬头,让桑弧捏一捏双颊,正想感谢,却听到桑弧说:“阿兄再如何找一个下士之女呢……”
少杨湿了鬓角。怀里的金属似乎变成生铁。
桑弧洗手去了,去前还朝她笑一下,她呆呆地看,过会儿,松了口气,忙起自己的事。
将黄金拖行至屋后,少杨转开地窖。清晨风凉,把她吹得打抖,邻居早起的姑妇问她好,一背身就说这女孩像露水。
一年前东边吹风,吹来露水一样的兄妹,定居在此。当地人看来,这一大一小,大的少归,小的少出门,不承担田地,日子却过得好,十分之怪异。虽如此,人们喜爱他们,就像春游喜爱桃李,时常多看,得到机会了,还会亲近。这次少杨费力搬黄金,呼呼地喘气,邻居的姑妇里,刚为新妇的蛾罗便想越过篱笆帮忙:“少杨,辛苦。”
“我在家,所以辛苦她。”桑弧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接过黄金投进地窖,又把少杨带到身边。两人像树连枝,蛾罗一看,就不去了。
临近中午,少杨晒衣服,蛾罗也晒衣服,又找到话隙:“少杨,忙。”
“忙。”少杨闻声,急忙转身,还并着手。
蛾罗以为有蜜过两耳,心里甜滋滋的:“你阿兄对你好。”
“好。”少杨将袖捏成一团。
蛾罗觉得她更可爱了,晚上和姑公、丈夫吃饭:“今天与对门的子女少杨对谈,少杨真美。她阿兄也珍视她,把她当水井里的月亮养,不让我和她好。”丈夫笑,姑公摇头,都叫蛾罗不要打搅别人的生活,欢欣的话语从这屋传到那屋,那屋有独自用餐的少杨。
桑弧受命,早就走了,给少杨留了两个生杨梅。吃完饭,少杨吮杨梅,尝不到甜。
半天黑时,她浇院、检查地窖、护理杨树,天极闪耀时,她往石洞里注油,留好灯,这才回屋休息。
地铺打得很厚,是桑弧上次回家打的,现在睡,已经有些热了,但少杨舍不得换,就寝时,还埋甘草,让通铺都洁净。闻着清香,少杨打瞌睡,朦胧间感到另一种香,便往香处挪,埋进温凉的怀抱。
“阿兄。”
“怎么知道是阿兄。”桑弧刚到家。
“阿兄好。”少杨说梦话,所以壮胆。
桑弧把她的长发揉成团,附耳问她洗浴否。少杨点头,心里升起亲爱之情,她从桑弧颈窝里抬头,准备去取换洗衣服,不经意与桑弧对视。
院灯太远,室内太暗,桑弧极恶的眼色,吓得少杨白了脸。
她挨近:“喝酒了……”
“一点。”桑弧笑着后退。
少杨喏喏地“拿衣服”,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