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陆昭在一片哭泣声中,提炼出了几句信息量很大的话,这些话看似云里雾里讳莫如深,实际上却有迹可循,陆昭曾在邻居嘴里听过,亲戚们也没少说,陆程知道后只让他不要管不要听,现在陆程不在了,就像泄了洪的闸,闲言碎语像一条河,汇聚在陆昭的耳朵里。
碎片化的信息在葬礼上被陆昭拼凑起来,成了一个虽然震惊却情理之中的真相。
梅舒婷读大学期间和男友分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男的不负责任逃之夭夭,留下身体不适合堕胎的梅舒婷独自面对,她怀孕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被学校退学。
在她怀孕的时候,只有陆程一直不离不弃陪着她。他是梅舒婷的高中同学,但没考上好大学,高中毕业就出来创业了,是众多梅舒婷的追求者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最后不知道谁先提出的,梅舒婷怀孕三个月的时候,他俩结了婚。
一开始,陆程这边的亲戚朋友只觉得是陆昭走运娶了个貌美的老婆,后来梅舒婷未足月就生育,再加上一些流言,大家才知道原来是老实人接盘,对梅舒婷从来没有好眼色。
陆昭也就此明白,为什么他妈妈一直不喜欢自己。
对于前途光明的梅舒婷,陆昭的到来不仅毁了她的未来,还断了她对爱情的念想,代表着不堪的过去。
陆程去世后,梅舒婷居然肯把陆昭带走,她之前考的证下来了,终于找到了一份像样的工作,那段短暂的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时光,让陆昭觉得惶恐又幸福,即使只持续了两个月,梅舒婷就找到了男朋友。
第一次见到易明建的时候,陆昭还不知道未来他会成为自己的后爸。陆昭只是抓紧一切时间和机会努力学习,想要把梅舒婷的注意力再次吸引过来,但事态逐渐脱离他的控制,梅舒婷和易明建坠入爱河、结婚生子、移居M国,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快到陆昭还没来得及成为自己理想的样子,易旸就出生了。
陆程甚至还没去世满一年。陆昭这下才明白原来他爸和自己,对于梅舒婷来说都是一种累赘。
陆昭明白自己的定位,所以没有跟梅舒婷去M国,只在寒暑假时过去住。在他们一家三口的世界里,他就像个寄居蟹,缩在小小的壳里,看他们阖家欢乐,看他们母子情深。
陆昭对易旸实在爱不起来,特别是在看到梅舒婷对易旸的无微不至之后,但易旸却意外地十分粘着他这个哥哥,去哪儿他都跟着,陆昭一开始只是不搭理他,但自某天起,陆昭突然开始对易旸关心备至起来。
那天,易旸弄坏了自己的玩具,陆昭本想坐视不理,但看他哭得这么惨,陆昭就大发慈悲帮他修理好了,这个小小的举动得到了梅舒婷的夸奖。
“洋洋多跟你哥学着点,别整天只会哭。”陆昭听到过梅舒婷和易明建这么说。
陆昭当时心想,那是因为易旸哭有用,但是我哭没用。
陆昭开始加倍对易旸好,即使他不喜欢梅舒婷亲亲抱抱易旸,不喜欢梅舒婷对易旸百般纵容,不喜欢易旸郊游前梅舒婷的唠叨,和塞满零食的小书包,更不喜欢梅舒婷偶尔会生气朝易旸发火。
也是在这期间,陆昭察觉到自己对梅舒婷有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控制欲,但他把一切都隐藏得很好。陆昭和易旸形影不离,同时更卖命地读书,考上了医科大,只因为这样可以稍微分走一些梅舒婷的注意。
然而这些好,却好像让易旸误解了。
易旸读初中的时候就老是粘着陆昭要和他一起睡觉,陆昭拒绝无果,他俩就每个暑假都睡一个房间,陆昭慢慢开始不太讨厌易旸了,如果这样发展下去,兄友弟恭的也都挺好,可谁知道易旸会跑偏呢。
陆昭从高中时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同性,大学时交往了第一任男朋友,是自己的学弟,有一天他们俩一起回宿舍,却被回国找陆昭的易旸看到了两人的亲密举动,易旸当面没说什么,客客气气的,可不知道背后跟学弟说了什么,陆昭和他没几天就黄了。
再之后,陆昭找易旸算账,然后刚上高中的易旸居然跟陆昭表了白。
陆昭直接一拳揍在他脸上。
陆昭以为易旸是少不经事误会了自己的感情,没想到这段感情会这么偏执和漫长,陆昭被缠得不堪其扰,决定把易旸删了那天,易旸跟陆昭说,爸妈老是在家里吵架,估计快要离婚了,自己压力很大,然后发来了一份抑郁症测定报告,陆昭又不敢删了,怕他干什么傻事。
这种微妙又平衡的关系一直维系到陆昭大学毕业开始工作,易旸回国读高中,住在陆昭家里,陆昭警告他不要越线之后,他并没有再做出奇怪的举动。
梅舒婷和易明建最后还是离婚了,陆昭成年后也不再固定往M国跑,成为医生之后,他把控制欲转移到手术台上,用自己所学的知识和经验完成一台又一台完美的手术,对于他来说是另一种莫大的成就感,这样的成就感同样可以从弹钢琴时获得,工作、论文、健身和弹琴,逐渐把陆昭变成一个上了发条的锡兵小人,构成一条循规蹈矩的生活轨迹,他习惯于掌控,但对于超出他可控范围的,一律远离。
陆昭以为自己对母亲的执念已经被时间冲刷得很淡很淡了,但有一天发生了很多意外,把一切都打回原形。
那天易旸刚放学,去机场接了梅舒婷一起去医院找陆昭,却刚好碰到一起医闹事故,看上去很平凡的男人突然暴起朝陆昭刺去,易旸奔过来挡,电光火石间,不知道是习惯还是因为梅舒婷在场,陆昭下意识伸出手一拦,刹那间满目的血。
术后陆昭躺在床上,麻醉醒后第一眼就看到梅舒婷坐在他床前抹泪。
最后一次了,他心想,这是最后一次。
手术效果很好,但也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后遗症,陆昭不适合再上手术台,被调到了心内科,弹的钢琴曲也不成调,陆昭看着自己的手,突然觉得从小到大,自己争取的东西没有一样是自己发自内心想要的,他有多爱妈妈吗?其实不见得。他有多喜欢钢琴吗?其实也没有。而现在,这个世界不再有什么是他可以掌控的了。
自从爸爸去世之后,他的自我和快乐也随之消失了,那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居然成了不可能实现的祝愿。
恢复期过去后,他约了第一次炮,在帮炮友打出来之后,久违感受到控制权又回到自己手中。
易旸知道后,给他科普,什么叫边缘控射。
“我知道你恨我,因为妈,我一直都知道。或许看到我痛苦,你心里会好受点?你的手受伤了,总要找到新的爱好,不如拿我练练手。而且适当的手部锻炼有利于恢复。”易旸自以为是的循循善诱实际上逻辑混乱漏洞百出,在陆昭眼里十分可笑,但也并未拆穿他。
一场没有任何情欲的控射在陆昭手里开始又结束,陆昭擦擦手,把今天视为分水岭,决定与过去决裂。
易旸问陆昭开心了吗,实际上陆昭谈不上开心,只觉得轻松惬意。
他找到了新的爱好,割舍了赖以生存的瘤,人总要踏出舒适圈,未来可能还有新的东西在等着他,也未可知呢。
Θ群 4164003 整理~01-1-1 00:0:8
48 同居
月光似水倾洒在地板上,陆昭坐在周则枫怀里轻描淡写地讲完,指间的烟刚好燃尽。
“雪饼呢?雪饼是怎么回事?”
“雪饼是他收养的没错,养了三四年吧,他要出国就想把雪饼丢了,我不许。”陆昭把烟按灭,又被周则枫抓回怀里抱着,“其实在易旸眼里我一直挺冷血的,所以才不相信我想养雪饼,以为我是为了他。”
周则枫心想,易旸比自己先认识陆昭这么多年,却一点也不了解他。
“还有体育生的事。是因为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是体育生,所以他以为我喜欢这一款,就自己选了体育大学。”
“那你不喜欢这一款吗?”
陆昭一听这话,觉得不太对劲,好像怎么回答都是错,索性装作没听见,“太晚了,解释清楚就好,以后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好了睡觉。”
周则枫把钻进被窝的陆昭捞出来,硬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陆昭不依,又被压着操了好几个回合,周则枫才勉强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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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陆昭家离周则枫的学校和陆昭的工作单位更近,周则枫的房子又空置了下来,他自那天起正式住进陆昭家里,并且为了“偿还房费”,主动承担起了家务做饭等一干事宜。
陆昭乐得当甩手掌柜,然而第一天同居的他显然不知道之后自己会遭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