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垂首,神情如同远山之上的薄雾,疏离缥缈,无喜无悲,仿佛刚才摄人心魄的琴声并非出自她手。
崔煜沉默着。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眼帘,目光掠过洛清如那张酷似江柔的脸,最终落在太后脸上,声音干涩紧绷:“……自然,技艺精湛。”
他何尝不知,洛清如是太后精心准备的毒药。
用一张相似的脸,相似的琴音,刺向他最不设防的软肋,让他沉溺于过去,失了心智。
可看着那张脸,拒绝的话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执念与理智在他脑中疯狂撕扯。
长公主立刻捕捉到皇帝转瞬即逝的动摇,迫不及待地推波助澜:“既然皇弟也喜欢洛大家的琴音,不如就让她留在宫里。也不必给什么名分,就让她做个供奉琴师,闲来无事时,为皇弟弹奏一曲,排解忧思,岂不是两全其美?”
崔煜的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地再次看向洛清如时,到了嘴边的话再次溃不成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陛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声音来源,竟是皇后娘娘。
只见她端坐在凤座之上,脸上带着与殿内凝重气氛格格不入的笑意,无视太后和长公主瞬间变得锐利的目光,自顾自地开口说道:“臣妾听着洛大家的琴,也觉得心旷神怡。说来也巧,臣妾也认得一位琴师,琴艺颇有几分独到之处。既然母后和长姐都对琴音感兴趣,不如让臣妾认识的琴师也演奏一曲可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错愕,齐刷刷聚焦在这位只知玩乐的小皇后身上。
她是疯了不成?
太后和长公主这阵仗,明摆着是要将洛清如塞给皇帝。
她竟敢横插一脚,还要推自己的人出来打擂台,胆子也太大了!
晋王、秦王等人都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崔煜同样没料到江映会在此时发声。
他混乱的思绪被打断,愕然地看向她。
江映迎着皇帝的目光,依旧是那副带着点娇憨的模样,拖长了语调问道:“陛下,好不好嘛?”
崔煜从未拒绝过江映的请求,几乎是本能地点了点头,“……准。”
长公主冷笑一声,正准备出言讽刺,江映却已笑着拍了拍手,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殿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身着娇嫩粉霞色衣裙的女子,抱着一架略小的琴,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与洛清如那种遗世独立的清冷截然不同,这女子五官也是极美,尤其一双眼睛微微上翘,天生带着三分笑意,行走间步履轻盈,神态端庄大方,不见丝毫怯场。
她走到殿中,朝着御座方向盈盈一拜,声音清脆悦耳:“民女沈月,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截然不同的气质让原本等看笑话的长公主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浓浓的不屑。
哼,装模作样。
虽然沈月的容貌细看之下,也与江柔有七八分相似,但这神态举止……
未免太跳脱,太不庄重了!
哪里及得上洛清如的神韵?
简直东施效颦,可笑至极!
然而,坐在前排的晋王在看清沈月的刹那,却是实实在在地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比刚才见到洛清如时还要震惊!
“怎么了?”晋王妃被他这副活像见了鬼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
晋王张着嘴,指着沈月,喃喃道:“像……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
第69章 再没人能利用姐姐
“像谁?”晋王妃蹙眉细想,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王悠悠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殿中的人,低声说道:“当年四哥刚开府那会儿,我们兄弟常去蹭饭。初为人妇的江王妃便是这般模样,言行举止间都是少女的明媚鲜活,眼神清澈,笑容灿烂,最是天真烂漫,一点也不似后来做了太子妃时的端庄持重。” 秦王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惋惜,“这位沈月姑娘……像极了还未被磨去棱角的先皇后!”
江崇和夫人的神色极度不好。
沈月是他们夫妻发现的孤女,见她与女儿容貌极为相似,便将她秘密藏在相府,金尊玉贵地养着。
这么多年的养育,就是为了今天,防止有心人利用女儿的脸牵绊皇帝。
江柔的死,是陛下心中永远的痛,也是陛下最大的软肋。
外人再了解江柔,哪有亲生父母了解。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女儿一直都是端庄秀丽的形象。
但谁还记得,当年女儿嫁入王府时也还只是个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
她满心满眼只有四郎,会为他一句玩笑话逗得前仰后合,会偷偷溜出府给他买街边小吃,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明媚欢喜,也会因为一点委屈就掉金豆子。
是头顶那越来越重的凤冠,深宫永无止境的算计和争斗,硬生生把那个会哭会笑的小姑娘磨成了史书里 “思虑周全、贤德端方” 的皇后。
连最后闭眼时,女儿眼角的泪都落得规规矩矩,半分不敢失了体统。
而皇帝念念不忘的,与其说是皇后江柔,不如说是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只有纯粹爱恋与琴瑟和鸣的年少时光。
是那个将他视为整个天地,满心依赖的知己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