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的出现,如同最残酷的镜子,瞬间照亮了崔煜心中刻意遗忘的角落!

她对着御座露出毫无城府的笑容,指尖拨动了琴弦,弹奏的正是江柔在月下为崔煜弹过无数次的《凤求凰》。

琴音带着少女美好的憧憬流淌而出。

这琴技或许不如洛清如那般登峰造极,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洋溢着不加掩饰的欢喜和爱意。

崔煜的呼吸骤然停滞。

在洛清如的琴音里,他仿佛看到了病榻上苍白脆弱的江柔,全然是永失挚爱的痛苦。

而在沈月明媚跳脱的《凤求凰》中,眼前却浮现出截然不同的江柔。

梳着双螺髻,穿着鹅黄衫子,在王府的蔷薇架下追着蝴蝶跑。

听到脚步声,他的柔儿猛地回头,发间的珠花叮当作响,笑容比盛夏的阳光还要灿烂,眼睛里满满都是他的影子,脆生生地喊:“四郎!”

两个江柔在他眼前交替出现。

一个身着沉重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在太极殿上接受百官朝拜,笑容完美,眼底却藏着无尽的疲惫,在深宫倾轧中耗尽了所有心力。

一个无忧无虑、纯真烂漫,满心满眼只有四郎。

两个身影在他脑中不断交替、重叠。

是他亲手将明媚的少女,一步步逼成了深宫中枯萎的皇后。

是他用野心和权力,用无尽的猜忌和权衡,用后宫妃嫔的争斗,生生扼杀了她的笑容,耗尽了她的生命!

沈月的琴声越是欢快,就越控诉他的罪过。

“够了!!!”

崔煜霍然起身,双目赤红,狠狠一掌拍在紫檀木的御案上。

只听“咔嚓”一声,案上盛满琥珀美酒的月光杯竟被他生生拍碎。

酒液瞬间染红了桌面,也溅上了龙袍前襟。

“陛下!”

惊呼声四起。

张瑾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崔煜周身翻涌的戾气逼得不敢靠近。

琴声戛然而止。

沈月吓得脸色煞白,抱着琴不知所措。

洛清如依旧垂眸,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张瑾最懂皇帝的心思。

他看一眼皇上赤红的眼睛,又看了眼地上的碎瓷,瞬间就明白了陛下愤怒的原因。

张瑾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洛清如和沈月急急挥手:“退下!都退下!”

洛清如微微颔首,抱着琴起身,步履平稳地朝殿外走去。

沈月也吓得慌忙起身,抱着琴踉跄地跟了上去。

崔煜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转头看向太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儿臣…… 突感不适,今日便先告退了。母后…… 自便吧。”

说完,他甚至不等太后回应,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太极殿。

皇帝走后,殿内落针可闻。

太后缓缓站起身,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

她浑浊的眼睛扫过殿中众人,最后落在了江映身上。

那目光沉沉的,像淬了冰,带着探究,带着掂量,看了足足有三息。

江映坐在高高的凤座上,迎着那目光,脸上的娇憨一点点褪去,露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最终,太后什么也没说,只重重一甩袖子,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了大殿。

江映长舒一口气,伸出手拿起桌案上未曾动过的酒杯,破天荒地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滚过喉咙,呛得她猛烈地咳嗽起来,眼睛眉毛也皱在了一起。

为了不让太后利用姐姐,她亲手把陛下心底最深的伤疤撕开了。

这法子,伤人伤己,最是狠绝。

从此以后,无论谁再把与姐姐相似的女人送到陛下面前,都只会勾起他今日的难堪和愤怒,让他心生厌恶。

再没人能利用姐姐了。

赵俊强跟着太后离席,故意停下脚步,狠狠瞪了江映一眼,高声讽刺道:“哼,吃相真难看!”

江映轻轻晃了晃杯中剩下的酒,缓缓抬起眼,回道:“本宫吃相再难看……也没你的长相难看。”

“你……!”赵俊强自出生就被太后捧在手心,何曾受过如此直白的侮辱,瞬间气得满脸通红。

他看了眼太后远去的方向,知道自己再闹下去也讨不到好,只能狠狠一跺脚,转身追着太后的背影跑了出去,边跑边喊:“外祖母皇太后!江映她居然敢说我长得难看,您要为我做主啊!”

江映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