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到他都想逃学了!
他跟了太子多年,深知这位主子人前永远沉稳持重,行走坐卧都是储君风范。
可他一旦生气,那绝对是要山崩地裂水倒流的。
田品言的小心肝儿跟着颤了颤,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恨不得立刻化身空气。
就在这时,顾清夹着几卷书走了进来,见两人都站着,不由问道:“时辰已到,怎么不坐下?昨日的课业可都温习好了?”
他习惯性地环视一周,目光落在江映平日坐的位置上,接着发问:“不是说皇后娘娘今日也来上课么,怎不见娘娘人呢?”
田品言只觉得头皮一炸,差点跳起来。
顾大人啊顾大人,您老人家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见太子殿下的脸都快砸到地上了吗?
您这不是往火山口里扔火把嘛!
未央宫的太监小禄子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对着顾清躬身禀报:“顾大人,皇后娘娘要协助惠妃娘娘筹备皇太后接风宴诸事,这段时日恐无法来崇贤堂听讲,特命奴才前来告知。”
顾清闻言,捋了捋胡须,脸上并无太多意外。
他教的本就是治国安邦之道,皇后娘娘能领悟到如今的程度,已属不易,足够她受用一生。
如今她年岁渐长,确实也该将精力放在后宫事务的管理上,选秀、接风宴,都是历练的好机会。
“娘娘正事要紧。”顾清随即看向侍立一旁的宫人,“既然如此,便将皇后娘娘的书桌笔墨暂且撤下收好吧。”
他目光又转向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田品言,“品言,你坐到娘娘的位置上来,稍后老夫要考校你《四书章句集注》。”
田品言只觉得眼前一黑!
坐到皇后娘娘的位置?
还要被考校《四书章句集注》?
哪个他都不敢啊!
那么厚一本,他昨晚光顾着琢磨太子上课时为啥高兴了,根本没看几页,这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就在田品言内心一片哀鸿遍野之际,一直沉默的崔君尧突然地从书笼中拿出一本册子,双手恭敬地递到顾清面前:“这是我近日研读《四书章句集注》做的批注,其中还有些不解之处,望先生不吝指教。”
顾清接过册子翻开一看,里面字迹清峻工整,条理清晰,对经义的理解鞭辟入里,不仅将原文要旨阐释得透彻,更有许多独到见解和引申思考,显然是下了大功夫。
顾清越看越是惊喜,眼中也露出由衷的赞许。
“甚好!太子殿下天资聪颖,更难得的是勤勉不辍,深研精思。观此心得,看来太子已得其中三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看向崔君尧的目光充满了期许,当朝储君无论天资、心性还是勤勉,都堪称完美。
田品言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愤恨地无声地磨着后槽牙,只剩下无尽的羡慕嫉妒恨。
起点比自己高,还比自己努力,太子让不让人活了!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崔君尧待顾清赞许完,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谢太傅谬赞。我常思太傅教诲,‘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太傅教我治世之道多年,典籍文章也已诵读无数,然我每每思及天下苍生,朝堂实务,便觉所学如空中楼阁,未能落到实处,深恐坐而论道,难堪大任。”他微微一顿,目光恳切地看向顾清,“恳请太傅指点,能否让我有机会于实务中印证所学?哪怕只是从微末小事做起,亦胜于闭门空谈。”
田品言瞬间福至心灵,他挺直了腰板,顺着崔君尧的话头补充道:“顾大人,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啊!历朝历代,如太子殿下这般年纪的储君,多数已在朝堂行走历练,参与国事,协理政务,或入六部观政。如今太子殿下尚未开詹事府,正是需要实践历练的良机,还望先生深思!”
崔君尧看向田品言的眼神终于带了些赞许,这小子关键时刻脑子转得倒是挺快。
顾清抚须的手停了下来,脸上的欣慰之色逐渐转为凝重。
太子这是在谋实权,想正式介入朝堂实务。
作为太子太傅,他深知其中的利害。
太子参政是迟早的事,但如何安排,却是一门极深的学问。
职务低了,有损储君威严,易被朝臣轻看;职务高了,权力过重,又恐引来君王猜忌,父子生隙。
尤其当今陛下正值盛年……
他沉吟片刻,将手记放到书案上,郑重说道:“太子殿下心系社稷,志存高远,此乃国之大幸。殿下所言,深合为学之道,亦切中实务根本。”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殿下有此志向,臣责无旁贷。此事关系重大,非臣一人可决。请殿下先自行温书,臣这就去求见陛下,将殿下勤学深思、渴求历练之心禀明圣听,恳请圣裁。”
崔君尧对着顾清深深一揖:“有劳太傅。”
参与政务之事由顾清提出,远比他自己去求父皇要稳妥得多。顾清此举,是真心为他着想,也足见他对自己的忠心。
顾清不再多言,带着满腹思量匆匆离开了崇贤堂。
他前脚刚走,就见崔君尧也起身离开。
“殿下?”田品言下意识地出声询问。
顾大人去面圣,按规矩他们不是该在此温书等待吗?
陪太子读书这么多年,无论寒来暑往、刮风下雨,太子可从未翘过一堂课啊!
崔君尧微微侧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田品言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他立刻噤声,垂首肃立,再不敢多问一个字。
崔君尧收回目光,步履沉稳地走出了崇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