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琐碎的问题砸过来，江映只觉脑仁嗡嗡作响。

她柳眉一竖，目光扫过喋喋不休的绣娘，最后落在一直垂眸不语的贺掌事身上。

“你们尚衣局一向都是这么办事的么？遇到丁点问题不想着自己思量解决，反而一股脑儿推给本宫！”她身体微微前倾，眼眸微眯，那股子在皇帝和太子身边浸润出的威压在不经意间流露，“若事事都要本宫亲口定夺，还要你们尚衣局做什么？本宫自己拿针线做活岂不是更快？”

惠妃看着江映的反应，心里十分满意，但面上不显。

上位者若凡事都亲力亲为，不仅会把自己累死，更会养出一群遇事就推诿的无用之人。

阿映这火发得恰到好处。

贺掌事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连忙上前一步，厉声呵斥身旁的绣娘：“没眼色的东西，谁让你们拿这些琐事来烦扰皇后娘娘金安？还不快退下！”

待绣娘们慌乱退后，贺掌事脸上又堆起了恭敬的笑容，赔罪道：“娘娘息怒，是奴婢管教无方，让这些不懂事的扰了娘娘清听。奴婢这就回去，将娘娘的深意细细揣摩，拟定几套周详的服饰章程，明日一早呈送娘娘御览。”

江映冷着脸，只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她虽少理宫务，但在皇帝和太子身边耳濡目染多年，深谙其中门道。

这贺掌事刚才故意让底下人出头试探，就是想看她是否好糊弄。

若她真顺着那些问题提出具体要求，日后无论出什么纰漏，尚衣局都能把责任推到她身上。

此时自己端坐不动，以势压人，反而让这老滑头不得不主动揽下担子，不敢再轻视。

待尚衣局的人走后，惠妃才开口说道：“奉差办事的人大抵可分三种，一种是分劳的，勤勤恳恳，指哪打哪，只是不擅思虑，多是执行之才。一种是分忧的，既能动脑子揣摩上意，又能踏实干活，此乃可造之材，可提拔重用。”

她顿了顿，目光扫向殿门，“还有一种便是贺掌事之流，既不分劳，也不分忧，惯会把下面的人推到前面做挡箭牌。若办得好，功劳是她的，若出了错，责任就是别人的。”

江映若有所思：“既然贺掌事干活如此不踏实，姐姐为何还要用她？岂非养痈遗患？”

惠妃笑着说：“水至清则无鱼。下面的人也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若她知道你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儿，自然就会收起小心思，转而琢磨如何替你分忧，如何把事情办得漂亮，才能在你这里讨到好。作为上位者，会用人要大于会做事。”

江映眼眸一亮，脱口而出：“哦，我想起来了。鬼谷子有云：守司其门户，审察其所先后，度权量能，校其伎巧短长。驭下的关窍就在把握尺度，既要让人感到亲和，又要树立不容僭越的威严，更要适度保持距离，要衡量清楚手下的人，长处在哪，短处在哪，从而合理任用。”

惠妃眼中赞赏更浓，笑着颔首：“正是这个理，阿映果然聪慧，这三年的书读得不错！”

江映被夸后有些得意，下巴都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已经懂了这么多。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四书章句集注》。

读书确实可以启智，或许她不应该总想着偷懒。

哎，等闲下来时，还是把书背了吧。

第54章 左右为男

这份得意尚未消散，内务府总管张德全便躬身入殿。

“启禀皇后娘娘，琼华苑奴才派了人仔细查验过，水阁因多年未曾使用，梁柱瓦片颇有朽坏之处，若要启用，非得大加修缮不可。还有娘娘吩咐的采女乘坐的舟船，若要新制，至少得添置二十艘才勉强够用。这笔开支……”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极其隐晦地瞟了眼旁边抱着四皇子的惠妃娘娘，“户部那边……怕是要跳脚啊。”

他这番话，既是陈述困难，更是试探。

谁不知道后宫财权实际握在惠妃手中，皇后娘娘突然插手选秀，还提出水上复选的想法，花销不小。

惠妃娘娘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是支持？还是不满？

然而惠妃却全程面无表情，没有表态，看起来好像心情不愉。

江映将选秀定在琼华苑也有自己的考量，总要制造点意外才能给选秀增加变数，这样才能淘汰不想要的人。

她坚持己见：“银子该省省，该花花，这是为皇家选秀，关乎体面，还能抠抠搜搜不成？户部若有异议，让他们来找本宫……”

她话说得硬气，心里却有点发虚。

“不，让他们去找本宫的大伯理论！”

大伯是出了名的“笑面虎”，最擅长和文官老狐狸打交道。

若是大伯也打不过，她爹就该大打出手了。

这是他们兄弟俩惯用的套路。

张德全一愣，显然没料到皇后会搬出宰相。

他下意识又朝惠妃看去。

惠妃依旧只垂眸逗弄着怀里的四皇子，仿佛没听见对话，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张德全心里飞快盘算，惠妃娘娘这态度看起来不像是认同。

但皇后娘娘搬出了江相，他也不敢再纠缠，连忙躬身：“是，是，娘娘高瞻远瞩，奴才明白了，这就去安排，定不误娘娘的大事！”

待张德全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惠妃才抬起头，笑着说：“嗯，借力打力也不错，阿映做的很好。”

江映被夸得越发得意，又兴致勃勃地拉着惠妃询问了许多选秀细节，从名册核对到家世审查，从礼仪教导到场地布置，越推敲越觉得其中门道深似海。

日头终于彻底沉入西山，殿内点起了明亮的宫灯。

江映类的浑身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软地瘫倒在宽大的凤椅里，只觉骨头缝都透着疲惫。

“陛下和太子每天对着堆积如山的奏章文书，日子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崔煜爽朗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了过来：“听说阿映今天身体大好，居然还知道心疼朕，果然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