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绍承大统,夙夜忧勤,惟以社稷为念。宁德皇后端静贤明,辅朕多年。今忽薨逝,朕心摧折,悲恸难抑。着令举国缟素三日,以寄哀思。

皇长子萧临,为皇室首嗣,天意所属。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昭烈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

钦此!”

其德三十二年,大渊朝桓武帝一则圣旨轰动举国上下。

“自古红颜多薄命,可怜宁德皇后竟与子嗣无缘无分啊!

座中妇人捏着帕子拭泪:“听宫里嬷嬷讲,皇后仙逝那日,御花园里所有花一夜凋零,连花神都为她戴孝。”

角落里,一个粗布短衫的汉子压低了嗓子:“什么花神?我看是大皇子命硬,克死了亲娘!”

“噤声!”

掌柜忙四顾,却掩不住众人眼里那点子心痛。

卖糖人的老翁敲着铜锣,一声比一声凄凉:“皇后娘娘仁心,在世时向陛下为了咱们老百姓要得许多好处……如今她走了,只留下孤苦伶仃的陛下与大皇子。”

风卷纸钱,几个书生驻足,望着皇帝为皇后新作的《悼后文》:

月如霜,鬓如霜,空忆椒房脂粉香,罗衾彻夜凉。思茫茫,泪茫茫,忍见遗钗映烛光,来生作燕双。

暮色里,皇城钟声九响,白鸽掠空而过,底下的百姓们纷纷跪伏,一片哀悼。

六年已过,仲夏将尽,镇国大将军府西跨院的梧桐树叶簌簌落了黄,秋风拂过树梢,纷纷落了满地。

侍女端着药盏,每日都在同一时辰踩着落叶声进来,盏底沉淀的黑药汁散发出无尽的苦味,榻上少年苍白的脸,瘦得能看清腕骨上淡青的脉管印记。

“阿玄,再喝一口。”老将军江樊半蹲在榻前,声音却放得极轻。

少年抿唇,药苦得发涩,他却连眉头也不皱,一碗喝尽后只把空盏递了回去,嗓音被药苦涩得尽是沙哑:“多谢阿爹。”

将军夫人谢氏从屏风后转出,手里拿着一柄未开刃的短刀,刀背缠着红绸。

“今日气色好些,再习半个时辰的刀法。”她说话温温柔柔,却自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利落。

江玄点头,披衣下榻,瘦小却倔强的身子在庭中舞刀,一招一式皆利落,谢氏看得心酸,却咬牙不劝。

江樊更狠,亲自执枪与儿子拆招,枪尖点到即止,每一击都逼他换气调息。

少年被震得虎口发麻,心口隐隐抽痛,仍咬牙挺到最后一式,身上的汗湿了衣衫,但心头却是快意淋漓。

如此日复一日,药香与刀光并长。

日照高林,晨入古寺。太傅还未到,学生三三两两聚在杏树下,为首的是太守之子柳晟和御史之子韩阙,前方站着一个锦衣小童,那是四皇子萧容。

“哟,药罐子也来读书?”

柳晟一脚踢翻江玄的书匣,书册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韩阙更甚,抓起一册今日太傅会讲的书册,作势就要撕掉,“可别把我们给染病了,啧啧,灾星。”

江玄攥紧手中拳头,看着三只猖狂鼠辈在乱叫,忍不住一拳头挥过去,心疾恰在此时发作,像有只冰锥从胸骨刺入,疼得他眼前发黑。

萧容趁机推了他一把,小靴子碾在他手指上:“哭啊!死病秧子!”

话未毕,身后忽传来一声冷喝:“放肆!”

众人回头,只见太子萧临疾步而来,素日温润的眉眼此刻像是覆了层寒霜。

他今日只穿锦衣常服,不知为何,自看见江玄被欺负那一刻起,他胸口便如被重锤被击中,心脏绞痛骤起,却仍强撑着挡在江玄面前。

“柳晟、韩阙,”萧临声音不高,却字字带刀,“欺凌宗室,该当何罪?”

柳晟不知面前一样年纪的少年究竟是何人,仗着父亲官高,刚想顶嘴,萧临已抬手,直接露出一截明黄令牌那是太子手令!

小小少年,脊背挺得笔直,“来人,杖十,逐出国子监。”

韩阙吓得面色煞白,四皇子萧容却撇嘴:“太子哥哥,他不过”

“你,”萧临转眸,额上已然冷汗涔涔,语气却不似平日那般温润,“禁足三月,抄《孝经》百遍。”

话音未落,忽然感觉到心口剧痛一阵翻涌,他踉跄一步,江玄正想要扶他,却也觉得眼前似金星乱飞,两人竟双双倒下,杏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他们交叠的衣摆上。

消息飞马传入御书房内,桓武帝失手打翻了茶盏,碎瓷热茶溅了一地。

“他们……都如何了?”皇帝声音发抖,不知是惊是痛。

内侍察觉皇上语气似即将大怒立刻跪倒在地,把事情的真相原封不动的说出,皇帝一听闭眼叹息,仿佛看见两个孩儿躺在太医院榻上,愤然想起答应过先皇后的遗言。

他忽然暴怒:“传旨!太守柳氏教子无方,贬为江州别驾,御史韩阙削爵三级,其家眷逐出京!四皇子”

说到此处,帝王狠下心,“四皇子年幼失教,杖十,幽禁皇子所,非诏不得出!”

当夜,江樊抱剑立于将军府廊下,月色照亮他鬓角染过的风霜,谢氏为他披氅,轻声问:“陛下可曾降罚于你? ”

江樊摇头,声音低哑:“陛下只道一句‘将军,玄儿托付于你,莫使再受寸伤。’”

他抬头,望向皇城方向,铁剑冷光映出决然的双眸:“臣,不辱使命。”

风过,院中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替那两个小小少年,应下这一生的风雨同舟。

自此之后,江玄以“伴读”之名,暂居东宫。

两人同案读书,同席用膳,连太傅都暗暗称奇,一个温若春水,一个峻似寒松,偏生笔墨走势和翻页节奏竟然如出一辙,仿佛共用心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