踯躅两难间,曹知肴从她身后轻刮了她一下,像八哥似的掣上她的手,“阿韫怎么才过来?我已在此处急等半日了。”
沈韫被她吓了一瞬,后凝了凝神,颊面晕开一抹调侃的笑,“我还当就你我二人,没承想……你家不多时就举一宴,当真是雅得很。”
“你就别取笑我了。”曹知肴眸间郁色深了几分,“我今日本不打算出来,可是母亲非说我不来,就是甩脸色给贵人看,会害了曹家。所以我才临时给你下帖,渴求你能看在我们数载交情的份上,陪我解解闷。”
不等沈韫回应,她复喟一声,语气有些自嘲,“一定是老天爷瞧我之前业障深重,派人惩治我来了。真与你那黑心弟弟说得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就见沈韫眉梢细微地挑了挑,“他私下可曾找过你?”
“沈延宥?怎么可能,你瞧我跟他哪样对付了?”
沈韫摇头,“不是,我是说他。”
下颌一点,就将那道慵散的身影扯进眼帘。
汪常寿剪手立在一株槐树下,身旁是几个锦衣风流的贵公子,大约谈到什么趣事,一众朗声笑起来。
曹知肴朝那边歪一眼,顷刻抿抿唇,一副鄙嫌的模样,“没有,他方才见我只是遥遥一礼,并未近前。”
沈韫却觉可疑,以汪常寿的行事作风,此时就算不想讨曹知肴欢心,也不至于如此克己复礼。他到底是想给韶韶留个好印象,还是对两家婚事已有十足把握?
曹知肴转回眸子,看沈韫还将视线定驻那边,容色怀惑,一时想起上次在一盏春时沈韫对她说过的话。
想要摆脱汪常寿,须于婚期前寻得机会,引其犯错传至贵妃耳中。可又是多大的错处,才能叫贵妃甘心舍弃他?
“阿韫,你要做的事会不会有危险?我不想让你为了帮我而受牵连。”
沈韫闻声回过神,瞳孔有一刹阴霾,转瞬便由宽慰遮盖,“我与他原本就有私怨,不单是为你。况且我有分寸,放心吧。”
不一会儿,曹知肴攀在沈韫胳膊上的手倏忽一紧,声调压得极低,“他怎么过来了……阿韫,我们快走,我可不想和他扯谈些有的没的。”
说完辄身的档口,骤然一道空远的嗓音喊住了二人。
“小姐留步。”
曹知肴气闷地阖了阖眼,未几转过身,强拧出一点笑看他,“汪公子,可是有事?”
即见他笑了下,身上糅杂着市井与富贵相合的韵致,浅声道:“六小姐,不知汪某可否跟你暂借一下沈姑娘?”
? 第 44 章
“阿韫?”
曹知肴略抬嗓音, 侧过身疑惑地看了眼沈韫,如何也没想到, 汪常寿见了她只是颔首一礼, 见到沈韫却是疾走而来。
果真如她所言,他们之间素有旧怨么?
暖阳下的绮园明媚,一点争妍的茶花衬在沈韫周围, 眉眼淡淡剔高几许,在汪常寿的注目下融出些复杂的打量。
少顷,她走上前, 向曹知肴示意地压低下颌,尔后裙摆微拂, 当先朝一处水榭踱去。
汪常寿紧随而上,两手松垮垮地负在腰后, 余光肆无忌惮地向沈韫流连。
行至水榭, 湖面的风吹皱几层涟漪,沈韫定下脚, 没有入内。
“不知沈韫哪里得罪了汪公子, 叫你回回寻隙招惹?”
她说得直白, 叫汪常寿忍不住一声轻笑,这回倒不如平素那般否认,反而趋近两尺,视线轻浮地搭在沈韫身上,语调颇有几分戏谑。
“的确, 汪某一见沈姑娘,心里总能豢养出一些别样的滋味, 便总想与姑娘亲近, 说一说话。”
沈韫之于他, 绝谈不上心慕。
他对沈韫的情感,自二人素未谋面时便已萌生,起初并无厌,而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嫉妒。
他自幼习画,业师乃越兴府书画大家,他笔下的画,哪怕寥寥几寸勾染,在旁人那儿都是值得装裱收藏的珍物。他时年尚小,于书画上却已有老师之风,向来被他视作最有灵气的弟子。
可惜好景不长。
在他八岁那年,他方离家去往画舍,见到的却是干净、孤清的一间屋子,临窗的位置有一条案,上面是老师留给他的辞别书。
他手携此书回宅,未想家中竟起巨变,母亲被父亲以私通画师为由逐出家门,最后生生逼上绝路。后来几年,他向姑母打听老师去从,这才得知他是去了高门授艺,也是自那天起,他对沈韫有了一丝大概的描摹。
沈韫对他来说,是一种权利与胜的具象。他妒忌,却又渴望接近,两者矛盾地在心中缠拧,渐次便转幻为今日这般每每看见沈韫,便想从她身上寻得一点快意。
听他言语孟浪,沈韫扯动唇峰蔑笑了下,“我与你没什么好说。”
“那就讲讲陆画师吧。”汪常寿接道。
沈韫垂在身侧的手倏忽一紧,眼里顿时换了清寒的颜色,转过背来,抬目对上那双促狭的眼睛。
“你以为我会在这儿听你妄议老师么?”
“你的老师?”汪常寿吊起眉,瞳仁中隐含阵阵讥嘲,“若沈家无权无势,未必陆思白会成你的老师。”
在京城,手掌权势者,莫说请人为师,就是想要任何东西,哪一样不是唾手可得?
他的口吻落在沈韫耳中,说不清的昏晦,本能地令她收紧神思,“你此言何意?”
汪常寿垂目,在她脸上捕到一缕慌乱的情绪,虽转瞬消逝,却也足够让他醒过神来。
那些不堪的往事,他决计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沈姑娘以为汪某告陆思白之辞皆伪,那汪某说什么,你都不该信。”话罢笑了笑,面上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德行。
沈韫被他一番没头没尾的言辞引得眸光阴暗,“汪公子今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你可当真有意思。”
言讫,不欲再与其浪费唇舌,踅身往园首复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