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当年消息刚刚传来,她和柳伏钦正在前院打闹,突然听见外头闹哄哄的,便宣停一刻,各自出门去看。那天柳伏钦出去以后,没再回来。

沈韫在府外问询一圈,谁也不愿同个孩子多说什么,直到问了父亲她才明白,柳伏钦再也见不到他的长兄了。

那日的情景,她到如今都还记得真切。柳伏钦像失了心魂一般,又疯又闹,直言那人不是他的长兄。是柳长涣拖着不良于行的身子,温柔地安抚他,却少有人想到,柳伏钦不是唯一一个失去兄长的人。

这些年,柳长涣虽足不逾户,但她每每见到他,总是会被他身上的坚定牵走目光。在沈韫眼里,柳长涣绝非众人以为的那样颓丧,而是在暗中沉淀蛰伏。

秋风乍然涌进,钻入肤骨,一下就将屋内填得单寒。

柳伏钦静静看了她半晌,到底走过去将外袍替她重新披上,复捉着她的腕子把人领到案前,迫她坐了。

沈韫刚想起身,就被他拿微凉的掌心按下,头顶传来他含笑的嗓音。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你是这样想吧?”

柳伏钦扯条椅子在她身边落座,一只手扣在她的椅背边缘,身形放得慵懒,瞳眸中却亮着一簇辉光。

“我从未觉得二哥会一蹶不振,只是疑心他这几年究竟在做些什么。沈韫,你可愿帮我?”

低润的声线包裹着少年特有的气息,生了轻狂,却也不失分寸,唯独那声“沈韫”在他齿间显得格外慵沉,勾缠出一点暧昧,将二人不近不远的距离缠得愈发紧。

沈韫就知道自己不该心软,更不该好奇,早在沈延宥骗她时就该甩手离去。眼下对着柳伏钦,心里百般为难,却有另一缕神思蛊惑她,将身子往后面靠了寸许,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位置上应声:“你想让我画什么?”

便是答应了。

柳伏钦狡黠地笑一下,利落地松开手,直起身道:“随便画什么,只要是有我长兄在的情景。时日远久,你若记不清我长兄模样,我可以帮你回忆。”

此后的数日里,柳伏钦不时便以画为因由,频频登门叨扰,性子也变得愈发挑剔。沈韫才画好一副,预备给他交差了了此事,他就抿抿唇,品看半天摇头丢一句:“不像。”

她还要分心对付汪常寿,没那么多闲趣陪柳伏钦玩。说实话,她对柳长修的印象模糊得可怜,单凭柳伏钦的描述,就是画得像,她也分辨不出。

索性摊开来,抄手睨着案后松挺的身形,一侧眉梢微吊,哼笑了声,“柳伏钦,你耍我玩呢?”

他拧起眉,颇认真地回句没有,看上去纯良无害。

沈韫实在受够了他,侧身冲着敞开的房门掷一眼,重又扭头,未予他丁点儿好脸色,“你让我画你长兄,却不肯给我一个理由,还说你不是在耍我玩么?你这么难伺候,我反正干不来,另寻高人吧。”

阳光从她耳后穿过,把她半边颜骨映得愈发深邃。

柳伏钦欹在梳背椅上定定地端详她,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容貌变得愈发秾丽,与从前记忆中的分明是同一人,却给他一种陌生的感觉,仿佛看不够。

沈韫自然察觉他照来的目光,多嚣张啊,是他请她作画,却没摆出半分求人的姿态,乔作无辜不成,便开始肆无忌惮地用眼神挑衅她了么?

不及开口,便瞧他莞尔舒袖,“你这样出尔反尔,倒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沈韫几乎气笑了,他倒打一耙的本事当真炼就得炉火纯青,旋即想拂袖而去,刚走一步又停下来,不甘落后似的,垂目睐他。

“长涣哥哥若是怀疑当年大军回朝受贼人埋伏另有蹊跷,隐忍多年,你以为仅拿一副画刺激他,他就一五一十全跟你说了?柳伏钦,你怎天真至此?”

话音落地,书房中持了片刻缄默。

柳伏钦敛眉坐正身子,有些惊讶于她的机敏。从始至终,他只向她讨了几副长兄与他们一同习武的画,未言其他,她却能窥透他的猜疑。

当年之事,柳伏钦了解不多,甚至在父亲未跟他提及陛下垂问以前,他从未往军中或有奸细上头去想,只是直觉里,他清楚二哥是怎样为人。长兄辞世,对他们俩的打击都很深刻,但他就此萎靡实属怪异,除非他是借此粉饰什么。

沈韫从他的神情中体会出些意思,愕然少顷,原无佐证的猜想,在这片刻缄默中得以落实。

她握着指尖站了一晌,站出了一身愠气,面上不显,眼里逐渐变得冷淡,“你根本不需要我帮你,就是在耍我罢了。”

“不是……”柳伏钦边说边起身,想和她好好解释,无奈沈韫完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拽着他的胳膊使劲往门外推,他不敢反抗,又不愿就这么被她撵出去,至门首时方才施力抵了抵,另一只手还扶着她恐她站不牢。

高高的影子垂在沈韫身上,硬碰硬是碰不过了。

她罢下手,匀了口气,复抬眸直视柳伏钦,“你现在就给我滚,在我气消之前,别再出现在我家里,否则我……”

否则怎样她竟接不下去了,气势一下子受到折损,身量上本就不占优势,此刻更加平平,如同一只品相凶恶的猫,狠狠地挥着爪子,却毫不尖利。

柳伏钦多半就是这样看待她,长睫笼罩的阴影下绘着丝缕笑意,不再搭续适才未及说完的话,只低头问:“那你何时气消?”

低哑的嗓音略含拖逗,换个角度听,简直与情话无异。

沈韫羞愤难忍,耳廓却有些发热,一双玉眸死死盯着他,咬牙泻出一字:“滚。”

柳伏钦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一会儿,斜勾着一边嘴角笑起来,“我可以滚,但不能空着手滚。”

他微移视线,越过沈韫扫了眼案台上的画。

不等沈韫点头,他已自顾迈过去,将画卷在手中,尔后退出来,就着澄明的光将她拧在一处的蛾眉复又望了望,“你改日欺我一次便扯平了,别生气。”

说完走下台阶,神色在背过沈韫后变得端正起来,把画握在手中轻转了转。

沈韫说得没错,他去找二哥探问根本无需带画,自家兄弟,自然有自家试探的路数,但她也疏忽了一点。

她笔下的画面活灵活现,令人身置其中。若二哥见了,旧时回忆渐次浮现眼前,定会有所动容,届时他再启问,必然容易许多。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小柳有点狗(>_>)

Ps:“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出自《周易·系辞》

? 第 43 章

柳伏钦走后, 沈韫独自在房中站了半晌,视线斜斜射去桌案, 脑海中仍提着柳伏钦那张乔作无辜的皮相。

眉尖不由紧拧, 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