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1)

最后不知沈韫抱着什么心思,竟然真的和他去了柳府。

她一来,柳伏钦的心里就悄然钻出一点快乐,挑目望她一眼,立时又斜到案上,将那点情绪好生掩藏。

沈韫看他运笔未停,分明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哪有半点儿病气?故唇角稍提,哂道:“你不是病了?”

闻言,柳伏钦笔下一滞。其实从她进来那刻起,他便已无心境誊写,但听完她莫名其妙的疑问,愈发装不下去。

进退不得间,他搁了笔,沈韫却没打算陪他耗着,裙裾冷冷拂过门沿,抬步跨了出去。

她明知柳伏钦身体无恙,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来了柳府。一开始多半是想质问他,何故出此损招弄得彼此都不体面,可见到他以后,蓦地就改了主意,不想多说什么,更多的是不想和他争论。

乱糟糟的心绪正如同院子里未及清扫的枯枝,离散地摆在地上,光瞧着便已觉烦乱。

柳伏钦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本能地追了出去。

“既然来了,吃过饭再回吧。”他在沈韫身后喊道,见她不理睬,又紧着一声青涩的:“父亲今日应酬,母亲又在向二哥询事,我一个人,你就留下来陪我待会儿,可好?”

听见他语调低锵,甚至匿着央求的口吻,沈韫终没狠心,还是停了下来,转背看着他。

从小长大的情谊可以很单纯,也可以十分复杂。她与柳伏钦便是后者。

他一示弱,她便难逃心软的毛病,拿眼瞟他半晌,复收敛目光,踱近些说道:“是你让延宥把我骗过来,那些话都是你教他的?”

实在不知怎么启口,便捞了个惯用的话术,听着格外不对付。

不等他答,沈韫又走近些,心里渐渐沉定,嘴上依旧不饶,“柳伏钦,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从沈韫进门起,四处都找不到沈延宥的影子了。柳伏钦察觉到这一点,结合沈韫说的话,大约猜到借抱恙之名请她过来的把戏乃是延宥精心替他所为。

总归人已带到,过河拆桥的事他可做不出。

小院里盘踞瑟瑟寒风,沈韫穿得单薄,一只手于事无补地往另一条袖口压拢,柳伏钦盯她一瞬,将外袍解下来,披在她肩上,语气恢复了一半平日的慵懒,“我有什么盘算?不过想和你说会儿话,看看你是否真的恼了我罢。”

他的身上总是沾染墨香,令人不得不佩服他在诸多细节上下的功夫。为了蒙蔽柳尚书与伯娘,院里连一柄剑都没有,犹记得少时她来柳府看长涣哥哥耍枪,柳伏钦就坐在边上,如拭珍宝般擦摩他的长剑。

当下,沈韫稍抬眼梢,静默搜刮一刻,怎么都想不出他们最近有何过节,因问:“我为何事恼你?”

柳伏钦拧眉,不大愿意主动提起,可观她一副毫不知情的情态,又有些妥协了。

谁叫对此在意的人是他呢,若不问清楚,在心里成日压制,早晚把他憋得喘不过气。柳伏钦滚滚喉结,攥紧了广袖下的手,“你下晌对我……很疏离。”

少年嗓音含混,缠在风声中隐隐有股温柔的调。沈韫怔愣俄顷,目光在他脸上流转一刹,便照见那双澄隽的眼睛溢满拘泥,好像谁威胁他做了什么不情愿之事,不自在到一个极点,没有半分温柔,反倒有些本性将要曝露出来。

沈韫忍不住好笑,拢了拢身上的外袍,“只因为此事?我和你本来也不是见面就摩拳寒暄的交情,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些。”

“所以你没生我的气?”柳伏钦讶然垂眸,看她的眼神炽亮,与平日无异。

“没有。”沈韫淡应道。

不多时,院里进来一行下人,手中个个拎着食盒。沈韫看着他们将菜式一碟碟布去桌上,半边都是她的喜好。

她低头笑了下,朝柳伏钦剔一眼,“你这是早有准备,笃定了我会来么?”

? 第 42 章

柳伏钦嗯了声, 得知她并非有意疏远,心境顷刻明朗, 剪着胳膊入内, “延宥答应我的事,鲜少办不成。”

沈韫正要进屋,闻言在门首立了一会儿, 脑海中浮现出种种古怪,不一时便悉数衔接起来。

今日沈延宥与她一同回府,听闻解寅到访便踅出去, 找了柳伏钦。复以满口胡言回她面前放肆,最终将她喊来后, 自己却不见影踪。

他如此行径,是在撮合她与柳伏钦么?

这一霎的认知让沈韫嘴边的笑蓦地僵滞, 忽然不想留了。

“怎么不进来?”柳伏钦瞧她杵在门下, 回过身来等她,“外面冷, 进来坐。”

沈韫压着袍缘的手轻捏了捏, 未几将外袍脱下, 走进屋里把它归置到一张椅背上,眼神有些闪避,“家中有客,我离开已是失礼,你就别害我了, 自己吃吧。”

她的声气平稳,柳伏钦却从中嗅出几分刻意, 挑动眉峰望她须臾, 在她将出门时把人喊住, “其实我有一事想拜托你,不如坐下来,听我说完再走?不差这一会儿吧。”

相仿的花样,沈韫已领受一回,此刻对他所言并不全信,但头也不回地走,总有些不太自然,好像是她想要掩饰什么一样。故而止了步,转背对他道:“你说。”

人还立在那儿,一身檀色衣裙承着火光,如海棠般明艳,脸上似也沾染些红。

柳伏钦明白她是又想逃了。

他眼色稍稍变幻,亦没往前,只定在原处向她启唇,“我想请你画一幅画,送给二哥。”

闻听此,沈韫眸光微动,果然撤去了那副随时要走的姿态,朝他近了两步。

“你这是何意?是长涣哥哥叫你来问我的?”

柳伏钦摇头。原本此事他不想告诉沈韫,但若不拿些什么套住她,跟她增进来往,只怕要叫解寅捷足先登了去。

他垂下睫,将那点私欲囚在眼底,转念思及正事,浓眉轻蹙。

“二哥自打北征回来,便成日困在府中,虽性子与从前无差,却不再出户。我自愿见他喜乐无忧,可真正见了,又觉得不该如此。以二哥的才华谋略,就该在疆场驰骋,而非甘心囿于朱门。”

他把自己圈闭起来,多年来一直让柳伏钦感到十分困惑,凭他对二哥的了解,他绝非一个脆弱自苦之人。可每当他想让二哥做点什么,他总笑得松散,全不放在心上。

一席话听完,沈韫的眉尖不由提起,目光浮着一缕晦涩的情绪,犹迟疑地张口:“在外人眼中,长涣哥哥所为许是自甘堕落,消遣光阴,可我没想到你也这样认为。”

柳伏钦抬目,笑了下,知晓她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却不急于纠正,反倒顺其问:“你觉得不是吗?”

暖光折烁,舔舐着他的绿衣,底下黑缎锦靴在静默中朝前踱了踱。沈韫看他意深的笑,额心愈发攒紧。

柳长涣在她心中,一直是一个温润且坚劲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