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他尽忙于此,好不容易见到沈韫,得到的却是她对生人的那一套。
柳伏钦当即有些后悔了,后悔那般心急,除此之外,也有些生气。
恐沈延宥追问,他又多添一声:“况且我这时候过去,不是平白招你爹爹不痛快么?”
沈延宥的个性与旁人不同,对待亲近之人,愠火生得快,熄得也快。知他对沈韫并非一时兴起,便慢慢松开两手,开始替他盘算,“你是顾虑这个?好办,我把姐姐叫来不就成了。”
那厢秋叶飘拂,风陡地扑上裙裾,阻挠似的拖住人行。洺宋碎步上前,跟在沈韫身侧提醒,“姑娘,夜晚风大,可要回去添件衣裳?”
沈韫摇摇头,黛眉轻蹙,一面往澹绮苑走,一面问:“思兰院的人怎么说?祖父可归家了?”
方才母亲打发她到澹绮苑用饭,说解寅也在。她担心父亲又要安排什么,恐会令人难堪,便想着先去请祖父。谁想祖父跟着老友到江边钓鱼去了,这样凉的天,岂不得和外祖父上回一样,钓出个好歹来?
“还没人回来禀话,但姑娘大可放心,有周叔陪着,老太爷定然无虞。”
沈韫抿了抿唇,一路到澹绮苑,整个人瞧着都有些心不在焉。
尚未至苑首,适逢沈璿与解寅一道走来,瞥见沈韫,二人皆顿足稍候,及近谈上两句,沈璿便独自先行。
“你上回跟我说沈夫人喜吃甜食,我记下了,今日专程带了百辰馆的甜糕,使人送了一屉去你院里,可尝过了?”
解寅侧目看她,两副肩膀在同行中离得越来越近,袖摆擦磨时,他温和地朝旁避让,永远有礼有节。
沈韫牵唇应一声,眉眼淡淡的,甚至狭有忧虑。
解寅见她心绪不佳,低声询了句:“阿韫在为何事烦心?”
“没……”沈韫下意识开口,默了片刻,复转圜神思,如同以往般冲他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近来天凉,担心祖父染恙罢。”
她的面容渐渐放松了些,想起父亲方才刻意留他二人,目的昭彰。虽不愿顺服,但她对解寅并无任何厌恶,却不甘屡次受父亲摆弄,心思一起,换了个大胆的口吻问道:“兄长可有倾慕之人?”
话音刚落,一向处变不惊的解寅竟有些震愕,深暗的眸子里扇着一点悸动的光,不由得蜷紧手,负在身后荒唐发热。
他想过向沈韫陈情的场景,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心虚,又无所适从。一颗心好似攥在手里,越是束缚,它便挣跳地越发猛烈。
? 第 41 章
沈韫会如此问, 是想从他身上下手,换取父亲动摇。婚姻之事, 父亲可以不顾她的意愿, 但若解寅心有所属,他还能这般以长者之姿,心安理得地为他二人牵线么?
丝灯引在足前, 蓬勃的一团光将周遭照得柔亮。解寅长睫低垂,步子迈得很慢,仿佛在认真思虑什么。
沈韫见他折眉, 有些顽皮歪过头,朝上去探他的眼睛。
解寅微怔了下, 慌不择路地把脸移开,还未及整理仪容予她回应, 就闻身畔响起一个轻快的笑, “我就随口一问,兄长不必回答。”
她正过身, 嘴边余留一抹落拓的弧度, 仿佛窥探他的心事, 却不欲令他难堪,方才说出那话以作掩盖。
听完这一句,解寅便有些沉默了。
贸然急进一向不是他的作风,他做任何事都需冷静考量,斟酌每一步, 哪怕过程艰苦,只要结果如他所愿, 他都甘之如饴。但是此刻, 他忽然开始厌恶他的谨慎, 于朝中之事不论,单对情字,他是否太正经了些?
对于身边人的变化,沈韫不察,仍自顾朝前走着,“其实婚姻一事,我并非要与父亲对着干,全天下的婚姻都是父母做主,我也没什么特别。只我私心里不想按照父母的规划而活,亦不愿就此耽误兄长。”
解寅与柳长涣一般年纪,按理家中早该为他打算,但拖到如今都没有一丝消息,可见是被人有意压下了。沈韫尚年轻,不急于此时,但以婚约一说困住解寅,太不厚道。
这筐话落入解寅耳中,不免令他咂出委婉拒绝的意味,眼底掠过一分失意,面上却轻轻笑了笑,“阿韫这是嫌我太老了么?”
听得沈韫挑眉,近乎诧异地抬起眼,瞧他神色如常,这才笑了,“兄长哪里得出的结论?阿韫绝无此意。”
说着又觎他须臾,嗓音裹狭些许打探,“只是兄长一直未娶,阿韫猜想兄长应该是有属意之人。”
闻言,解寅眸光微动,明知她在等他开口,却始终一言未发。
眼瞧离澹绮苑没剩几步路,沈韫怕进去见到父亲,她今日就没有机会再将此事聊开了。于是顿下脚,指尖一勾,攒住他的袖缘,衣袖上轻微的阻力将人拦了下。
二人之间似乎因她拉扯而有了牵连,她低声问:“何不告诉父亲?他难道迫你了不成?”
话音甫落,沈韫便觉得自己无意道出的话颇有几分可能。
父亲的强势藏在骨子里,与他周旋尚难察觉,但分开后仔细一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哪一处不是在依顺他的目的?正因如此,她才逐渐变得反叛,变得不愿顺从,并非全因老师。
解寅垂目望她,余光在她手上搭停一晌,难得没有挣开,只是声音略沉,“不是,你多思了。”
“那兄长可是有何苦衷?”沈韫半信半疑。晚风吹拂她的衣发,将身形往旁处捎了捎,她觉得冷,适才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掩入袖中。
也不知他哪里得罪了她,竟叫她这样心急,解寅有些无奈地睇她少顷,唇畔勾出抹清浅的笑,“你当真要问吗?”
就在这声笑里,沈韫恍惚得出一缕告诫,心怦地擂了一下,正待思量回应,不防身后传来沈延宥莽撞的嗓音。
她回过身,即见少年阔步趋至跟前,冲他二人亟亟行礼,尔后拉住她,把她从解寅身边分开一段距离,不待换口气接道:“姐姐,你快跟我去瞧瞧伏钦哥哥吧,他好像病了……”
话说到后面便断了弦,神神秘秘,一张倜傥的面庞给他作弄得十分狰狞,沈韫原本听闻还有些紧张,可瞧他眼下的模样,用手指头想都知道是在作妖呢。
遂推开他,眼底浮出半许鄙夷,“下晌不是还挺周全,怎么说病就病了?况且我又不通岐黄之术,我去能做什么?”
沈延宥实在编不出个缜密的理由,索性直言:“他想见你,你去了自然顶用。”
这样简洁明快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无端装点一层纯质的暗昧,沈韫拧起眉,避嫌似的咳嗽两声,继而朝四周瞥视,咬咬牙道:“别胡说!”
却未想,沈延宥在柳伏钦面前可是信誓旦旦,答应一定会把沈韫叫过去,断了解寅与她接触的机会。故而事未达成,他便延续话锋,“没胡说,姐姐你跟我走一趟就知道了,伏钦哥哥真的需要见你。”
一句话令沈韫有片刻羞怯,未几取代它的便是莫大的愠恼。
沈延宥今日之举实属分寸全无,当着解寅的面与她说这些轻浮之言,真觉得她的日子太好过了么?倘若传到父亲那儿,她如何摘得清?
短暂的岑寂下,解寅蓦然上前,举止还是那般从容,但话色中隐约透出几分薄蔑,“不知三公子染得是何疾?若要寻医,我这儿倒有些门路。”
沈延宥讪讪一笑,“小病、小病,就不敢劳烦锐之兄了。”又扭过头,向着沈韫哄道:“姐姐,我打发重安去和母亲通禀一声,你便跟我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