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首阳书院读书的,哪个家里没点权势?偏他汪常寿能耐,成日拿贵妃彰显身份,当真可笑至极。
“我上哪里知道?”曹知肴咬咬牙,扭回来丧气地顾沈韫,“阿韫,你说我这回是不是真的摆脱不掉了……”
“伯父那儿,当真无法转圜?”
? 第 40 章
曹知肴垂着眼皮, 把脸轻摇两下,“自那日宴席散后, 我又去寻了父亲几回。父亲为了我的事和母亲吵得不可开交,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他那样斥责母亲……”
“愚妇”这样的词,从未出现在父亲口中。她的确想要摆脱这桩婚事,可让父母如此不睦, 反倒令她觉得亏欠,好像她的存在,从来是个收拾不完的烂摊。她不好再央求什么, 但心中郁气难解,只能来找沈韫。
“后来呢?”沈韫回握住她的手, 力道中有安抚的份量。
“后来父亲见到我总是欲言又止,这几日也不说什么了, 成天待在书房里, 谁也不见。”
她叹一口气,微微侧过身, 不防对上沈延宥紧着眉头的表情, 似乎悲悯地看了她半晌, 正要开口,倏闻沈韫问起:“如今可是纳吉了?”
曹知肴说没有,“前两日媒人刚刚上门,母亲已经应下与汪家议婚之事。”
“还早。”沈韫偏低一点脸颊,斜切入室的薄光将她的眉眼映出两分冷漠, 大约停顿一晌,方才用极底的声音说道:“汪贵妃再得圣宠, 终归无子, 故才将汪常寿那般看重, 倾力助长母族。倘若让她知晓汪常寿别有用心,并非一个全意向着她的人,结果会如何?”
宫中之事她所知不多,但因为汪常寿,她对汪贵妃的事迹还算有些了解。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能在深宫中爬至高位,固宠多年,绝非寻常手段足以达成。这样的人,难免疑心病重,有所保留。
“只要在婚期前引他出错,透露到汪贵妃耳中,总有转圜的余地。”
从对面看,沈韫的轮廓好似画轴上最清晰的一笔,又柔又利,扎入沈延宥眼中,一时间竟浮出些惊艳,“姐姐与汪常寿……如何得知他有异心?”
凭他往日拿贵妃做脸面的样子,不像会背叛她。况且沈韫与他并无多少私情上的往来,到底从哪里瞧出异样?
雅间的窗户半开着,掠进缕缕清风,一同掠起的还有过往零散的画面。
那是沈韫第一次见到汪常寿。
和平日没什么不同,晨起饭毕后便到竹松堂跟老师学画。彼时她尚年幼,心性贪玩,才到下晌便淘闹着让老师带她去戏园享乐,说是听曲,实则是为了瞧一瞧当红花旦是否真如他们所绘,芙蓉之姿。
那日险些便能得逞,谁料她蹿在人群中被推得越来越远,回头要寻老师,却先撞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他穿一身素衣,身量要比沈韫高几许,皮肤有些白,显得忧郁又冷清。
沈韫微滞,忙与他称歉,哪想他无言望她许久,一双凤目居高朝下,眼神中透着几缕轻慢的打量。
未几陆思白追上来,温言训她两句,转身瞧见少年,亦是一怔,待要启唇,那少年已拔靴前去。
后来她在竹松堂外频频见到此人,他装扮平凡,长相也算不得出众,可那双眼里好像藏了锋刃,笑起来虚伪又无情。
她隐约觉得此人认识她,也认识老师,可开口去问,却换得阵阵敷衍。再后来,他们交集渐长,他总是佯作无意地欺弄她,直到老师失踪,便开始鼓弄另一番谣言。
沈韫忍让已久,原不欲花费心思对付,可他这些年不间断的挑衅,兼之诋毁老师,如今又要攀搭她最要好的朋友,再上乘的修为,也抵不住如此祸害。
外头风高,搅动思绪慢慢回挪,闪至曹府宴席那日,沈韫与曹知肴分别,尚未出府邸,在内湖边上看见汪常寿与国舅之子董照交谈。
隔得远,难以分辨情形,那会儿也只是随意一瞥,如今想来,却大有利用之处。
沈韫回过神,一只手留在曹知肴掌中,另一只手将杯盖轻轻摒至茶案,“无论他心思如何,只要汪贵妃相信此人于她毫无助力,甚至会成威胁,弃子是早晚的事。”
天色将暮,暗蓝的一抹悬在空中,底下繁灯四起,缀得京城似幻似真。
沈韫与沈延宥一同回府,见前厅有下人来回进出,目光稍停一瞬,正思忖着,就听他问道:“家里有客人?”
“回公子,是老爷和解公子一块儿回来了。”门上小厮应声。
沈延宥顿了步,扭头朝对面大门顾一眼,须臾有了计较,“我东西落在伏钦哥哥那儿了,过去一趟!姐姐,你先回吧!”
说完匆匆迈出门槛,带着一股激切的劲儿往柳府里去了。
外头洞门踅进,至栖云院,刚瞧得一点柳伏钦的影便提声喊:“伏钦哥哥!快!跟我回家去!”
他的语调像是十万火急,又仿佛藏了一点兴奋,惹得柳伏钦抬头,有些好笑地朝屋外诘道:“跟你回家?别是你让伯娘不爽快,来找我垫背吧?”
一递一声间,沈延宥已跨门进来,踱到柳伏钦跟前,瞩着他接话:“不是,是锐之兄来府上了!”
傍晚造访,势必是要留下用饭的。父亲原就有意拉拢解寅与姐姐的关系,若长久如此,伏钦哥哥哪还有机会?
说来奇怪,先前他极力反对柳伏钦瞧上沈韫一事,可渐渐地,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将心偏向他了。
柳伏钦闻言眉棱微挑,没搭腔。
沈延宥落到榻上等了一会儿,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有些着急,“伏钦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说什么?”
下晌沈韫朝他颔首,让他觉得十分躁郁。认识这么多年,她和他见面不是争锋相对,就是假意和善,无论哪一种,从来不会这样疏离。沈韫今番做派,果然是怪他屡屡冒犯,预备与他淡远来往了么?
思及此,面容划过一丝烦闷,转念又想解寅身在沈府,脸色更是冷硬两分。
沈延宥见状,神情恍惚僵了下,少顷,嗓音里勾着几分恼火,“说什么?合着你对姐姐……我若早知你对姐姐并未认真,之前还同你瞎怄什么气!”
他自顾起身,转到书案前垂眼睇住柳伏钦,那张被烛火剪映的脸稍稍偏着,英挺的眉骨下返出不耐的影子。
正欲解释,沈延宥却抢过话锋,下颌仍是忿懑的弧度,假作不以为意,“如此也罢,省的我在锐之兄面前难做,你都不知道,我方才听说他和爹爹一起回府,那叫一个激灵!想都没想就跑来找你了。”
这种被辜负的感觉真的很不好,他咬着腮帮子,抱胸下视。
柳伏钦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窗边,背倚窗缘回望,“谁告诉你我不是认真的?”
昏昧的烛光难照过来,恰好给了他半个隐匿心事的档口,声色略有遮掩,“只不过父亲最近交代我一些事,思绪有些乱而已。”
前几日陛下忽然和父亲提了提二哥,原以为是一句寻常垂问,但二哥腿伤乃五年前的事,骤然翻出来,便有些耐人寻味了。父亲在二哥那找不出答案,便将此托付于他,让他去理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