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伯父是个清醒的人,绝不会为了攀附后宫的势,连眼前的麻烦都不顾收。若这个麻烦尚在,曹家与汪家的婚事,或还有转机。
“那天回来我就与父亲禀明了,也不知父亲用了什么手段,确实不见徐凛再来找过我。”
曹知肴叹一口气,“徐凛尚不易打发,这个汪常寿听着也不像善茬。母亲那里我已去求了好几遍,行不通,父亲似乎不愿我嫁,但又没任何施为,只说此事全由母亲做主。”
“阿韫,你说这位贵妃娘娘到底看上我们家哪一点?怎就指名要撮合我跟她的侄子呢?”
曹知肴的愁闷像一缕散不去的风,悠悠飘挂在沈韫眉间,待她迈出曹府,脸色仍然不豫。
两丈之外,是柳伏钦斜欹马车的身影,他抄着手,视线直往门内追寻,瞧她出来,当即朝她的方向走去,加快步伐。
适才在席间,他只随便应付两下,满门心思都是见到沈韫。与遥远望一瞬不同,他要沈韫完全站在他面前,真真切切的见到她。
时下如他所愿,黄昏下的少女眉目清柔,抬眼望他的那刻,眸光似乎微滞了下,仿佛未曾料过他也会来。
“心情不佳?”柳伏钦认真窥她的脸,“我听晏军医说你祖父的身子已无大碍,是为何事烦心?”
他能做的,其实早已做了。有此一问,不过是想借此让沈韫和他多说会儿话,横竖旁人的命运她是改变不了,但自己的心情总有方法调节。
这是柳伏钦为她想到的最容易的一种。
多日未见,沈韫确实有话想对柳伏钦说,但挑来拣去,竟不知拿哪一句起头。听他提及晏军医,一股莫名的埋怨涌上喉间,积压半会儿,她颦蹙蛾眉。
“晏先生两次上门,你都不在左右。说到底,他是你长兄军中的人,又受你所托,才会到府中替祖父诊治。虽然你不在,晏先生也尽心尽责,但你若来了,我会安心很多。你是知道的吧?”
沈韫总有她的道理,像孩子似的,满腔抱怨一骨碌倾尽,猜想他是因为沈延宥的缘故,所以不来,不悦的同时又藏一分在意。
“你和延宥到底怎么了?他已经十几日不曾在我耳边念叨你,我都有些不习惯。”
长久的交情,有摩擦是难免的事。沈延宥小时候常跟他吵架,哪回不是隔天闹一场,便又和好如初?这回倒是安安静静,就这么诡异地、默契地谁也不找谁。
以前沈韫认为,他们二人哪天决裂,于她来说定是喜事一桩。但真到了临界的地步,她却不觉得痛快。
一席话听得柳伏钦微愣,喉结毫无章法地滚动须臾,忽而品咂出一丝甜,忍不住笑了,尤其收敛,但眼角眉梢都不住流露出来,承着霞光,颇有些明快意气。
于是按照一早预谋好的路数,唤了套松泛的语调,“也不知楚铖那小子又跑哪里去了,不如你搭我一程?”
沈韫哪看不出他是刻意在此等她,非要编这些蹩脚的理由。不知怎么的,她很不想顺他的意。
可惜柳伏钦道高一尺,宽阔的肩膀合时宜地轻微颤动,极不起眼的两下,颤出弱不胜衣的美态,冲她笑一笑,“怪冷的。”
习武之人,倒也是能屈能伸。
沈韫凉凉乜他一眼,径自朝马车踱去。柳伏钦唇畔笑痕愈深,提手整理仪容,随后阔步跟上。
进了街市,外头的叫卖声刹那扬起,揉杂在风声中,卷出细小的俗尘韵味。
沈韫背靠车角倚坐,目光灼灼望向对面,“你还没回答我。”
柳伏钦反应一会儿,匀称修长的手在膝上缓缓敲了敲,用他的理解,接口道:“延宥这个年纪,有一些琢磨不了的东西很寻常。等他何时快接受了,我再同他好好讲讲,你不必担心。”
他是有意含糊过去,幸在沈韫没有深究,只静静睐他一晌,止着笑,打趣地询他:“你又是哪样年纪?说这种老气横秋的话。”
分明是同辈,偏偏从他口中说出来,倒像延宥有多稚嫩似的。
因为喜欢她的缘故,她的每一句话在柳伏钦听来都值得揣摩。譬如当下,他皱眉顿了良久,一双漆黑的眸子流转丝丝不明的情意,没头没脑地问了声:“你觉得我很小吗?”
比之解寅,他自知占了劣势,但多少也比沈韫年长两岁,还不够么。
沈韫闻言噎了下,不明所以。
柳伏钦忽感困烦,嗓音里不觉勾出一抹蛊惑的蕴藉,“再怎么说,我也年长于你,你能不能对我……”
后面的话倏然断弦,若一路续下,那份感情恐再无遮掩的余地。
然而沈韫听完掩唇笑了起来,直觉柳伏钦近日幼稚得很,也十分莫名其妙。
“你是年长于我,但你的行为和年纪相比,委实叫人记不起你是哥哥、还是弟弟。况且你能同延宥那样交好,想必跟他所思所想都十分接近,否则也玩不到一起。”
倘若方才的心绪是河水淌动,眼下便是堤坝决口,柳伏钦面上顾礼,眸色却已是一团乱,沉沉地望住沈韫。
“在你眼里,我和延宥竟是一样?”
“也不全然。”沈韫未作迟疑,闷头想一会儿,尔后顽皮地笑了笑,“延宥到底是自家兄弟,自当亲近几分。”
作者有话说:
恋爱会慢慢谈起来的,虽然我更喜欢写写暧昧期。(捂脸)
? 第 31 章
话音甫落, 少年眉眼立时又黯两分,眸中不满的情绪恍如一泓海水, 汹涌澎湃地向沈韫承来。
或许是她的话原就藏了试探, 此刻观他神容,并不觉得有异,反而轻轻勾唇, 提起一丝明察秋毫的志得之色,低笑了声,“你同他置什么气?还说你们没闹别扭。”
沈韫自诩心明眼亮, 但于情爱一事,可谓一窍不通。兴许也曾有过一些遐想, 只是比之丹青水墨,便显得不足轻重。
柳伏钦做事一向大刀阔斧, 从未像面对沈韫这般, 将自己的心思一再克制。几番想要与她陈情,可瞧瞧她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 真怕说出来后会被她当成笑话道上四五日。
心中憋苦, 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只得将视线偏转,沉寂地望向虚空。
少顷,马车在湘月楼前止住,自外头禀进一声:“小姐,到湘月楼了。”
沈韫听言挑眉, 当即睐了睐柳伏钦,不知他又打着什么主意。
适才在席间, 柳伏钦刻意关注另一边的情形, 从头至尾, 他都没有看见沈韫。故猜想她因汪常寿之事,心绪难平,所以没去席上。
到眼下这个时辰,该是饿了的。于是临入车厢前,他低声吩咐车夫先往湘月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