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话罢,不欲同他纠缠,错身往花园踅去。才提步,她陡然顿了顿,又折回来,微微拧眉。

“汪公子,我奉劝你一句,老师已经不在了,凭你如何说都伤不了他,但枉纵口业者,早晚会自食恶果。我还要寻人,先行了。”

她仍然在意陆思白的名声,汪常寿站在原地直看着她的背影,扯起嘴角低声笑了下,转背离开。

沈韫与曹知肴亲近,曹府的人自然多识得她,眼下听她问起六小姐,当即热络地笑一笑,带她往梅亭走去。

正值盛阳当头,亭漆被照得锃亮刺眼,地心置石桌圆凳,茶果齐全,背对亭外坐着一个捧腮摇头的身影。

曹知肴如今由贵人牵线,这桩亲事只怕想推也推不掉了,沈韫不愿见她郁怏,凡事往好处想,提起笑颜同她逗闷子,至她身旁拂裙而坐。

“听闻今日席面是伯母特意为你和未来夫婿所设,如何,可见过了?对方是个怎样的人?该不会是某位皇子吧?”

曹知肴一早听见动静,知道是沈韫,脸颊在掌中偏过寸许,道一声你来了,然后悠悠把视线移开,望着桌上卖相精致的糕点,话音掩着嘲弄。

“还没见呢。是汪贵妃的侄子,叫什么名儿我忘了,反正听着像个宦官。想想也是,母亲能将什么周正的人说给我当夫婿?”

只要有利于曹玉恒,她嫁谁都一样,在母亲眼里,唯独他的前途才是正经,她反抗两句,便要说她顽劣短视,不明白父母用心。

遥想自己这些年为了不从父母之命,做下诸多荒唐事,最终还是落得和大姐姐一样的田地,当真可笑至极。

沈韫听是汪贵妃,旋在唇畔的笑一时僵硬,震愕良久,犹不敢信地问了声:“你是说……汪常寿?”

游廊左侧连着前庭,人多吵闹,目光所及皆是锦衣华影,想找一处僻静地站站脚都成难事。

许章霖为考武举,脱不开身,沈延宥又因心中芥蒂,不如从前那般黏着柳伏钦了,致使他今日孤身一人,闲懒地散步在游廊上。

接连十数日未过沈府,他想见沈韫的念头一刻比一刻强烈,像一条干涸已久的河床,贪婪急切地盼望一场大雨。

孰料偶然瞥向拐角,就望见沈韫与汪常寿站在一处。秋阳下玉影亭亭,少女仰首而视,不辨神色。

柳伏钦本能地错步上前,却在下一刹生生遏制,背手退回前庭,立在一旁廊柱下。

两盏茶的功夫,他要等的人方从拐角步出,柳伏钦侧过身来,领间一线玄纹映得他面容清冽,没有半点柔雅。

汪常寿一眼便瞧见了他,不知为什么,隐约觉得心头微凛,距他半丈处止步。

“柳兄是在这里等我?”

? 第 30 章

秋阳浓盛, 厉芒轻轻缀在少年眼尾,映出几分嘲弄, “汪公子这是喜事将近, 忘性便愈发大了么?”

柳伏钦冷挑着眸,惯来和煦清润的脸庞在此刻显得格外英邪。

汪常寿看出他的敌意,只作未察, 蕴笑回视他,“柳兄此话怎讲?”

柳伏钦默然望他一会儿,思及沈韫方才就是面对这样一张鄙薄的脸, 无端替她气闷,话声不由得单寒两分, “看来是我上回说得不够清楚。”

他垂下胸前的手,直身脱离廊柱, 走至汪常寿跟前, “你与陆思白在越兴府的旧事,牵不到沈家。那是你们之间的私怨, 纵你再多不满, 陆思白如今也不过一缕冤魂, 你还有什么难以释怀?”

打汪常寿此人在京中出现后,沈韫总能遇上一些怪事。起初,柳伏钦还调侃她多行不义,可到后来,不痛不痒的霉头逐渐发酵成令她糟心难过的蹊跷, 柳伏钦看不过,便同兄长们一起暗中打探。

果不其然, 这便查到了从越兴府上京的汪家。说起来, 其父汪安明能够进京谋职, 全凭裙带,自身无能至极,到如今都不过挂名的闲官,毫无职权。

汪常寿与陆思白的仇怨,柳伏钦知之不深,但无论如何,那都是旧乡往事,沈韫一个京中小姐,能和他有什么牵连?

闻言,汪常寿垂睫低笑,适才被他轻慑的心绪陡然平复些许,抬起眼皮,“柳兄是来说教的?”

柳伏钦见他姿态松散,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眉棱微挑,余光扫视周围,见无旁人行近,压低嗓音,蕴着浓烈的威胁。

“延宥性子冲动,屡次三番被你设计,从前我提醒过你,你却仍未收手。如此,汪兄是想让令尊之事传扬到贵妃耳中,那样才热闹么?”

话音甫落,汪常寿心弦骤然紧绷,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拢起,攥成一个惶恐又羞愤的弧度,后牙一咬,将下颌勒得细颤。

半晌,依旧强颜接道:“以柄相胁,非君子所为。柳兄……”

不及说完,柳伏钦弯唇笑了笑,口吻揶揄,“我跟你,谈什么君子?”

继而退开半步,目光颇有意趣地在他面上梭巡,每一寸都注满轻蔑,极尽雕琢。

汪常寿最恨他这种模样,这种从骨子里带出的倨傲,和京城中所有世家子弟如出一辙,好像在嘲讽着告诉他一个事实,无权无势,任他怎么装裹,永远也上不了台面。

柳伏钦倒没往这上头算计,在他心里,人可以分很多种。他看人,无关背景,只看行径。像汪常寿这般不入流的,他实在瞧不上。

若放平常,他压根儿不屑与之多言,但一想到沈韫,心思便转得恶劣了些。

见汪常寿额间浮现一层薄汗,柳伏钦剪起手,戏谑地提点,“京城的秋天干燥得很,汪兄怎会热成这般?若在京中待不习惯,倒不如回越兴府走走,毕竟京城于你,乃是他乡。”

言讫,未再欣赏他的丑态,举步往旁道而行。

梅亭中,曹知肴淡淡转回眼,语调中有几分浅薄的惊讶,“你认识他?”

岂止认识,足谈交恶了。沈韫心道。

但面上,她攒起秀致的眉头,沉默片刻,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瞧她这副表情,曹知肴大抵猜到一些,毫不意外,低低嗤笑了声,“怎么,果然是个不学无术的膏粱子弟?”

沈韫抿着嘴,言语直接,“我跟他结识尚浅,不好评说。但私心里,我很不喜欢他。”

“能叫你厌恶的人,我定然也会厌恶。”曹知肴笃定地下了结论,仰脸望着沈韫,眸中透出几分羡慕,转瞬又扭回去,染了蔻丹的手指在糕点上闷闷地划了划。

“一想到以后要吊着一副假面与一个不喜之人浑浑噩噩地过,还不如死了算了。”

沈韫知她说的气话,心中难忍,很想出声宽慰两句,但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毕竟身处此境的人是她,并非自己,她所承受的情绪,任何人都难以想象。

二人相坐无言。曹知肴越思忖,心里头越是烦躁,正欲做些什么,便闻沈韫开口问:“徐凛的事情,你跟伯父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