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1)

大约巳时走半,下人来报有位姓晏的先生在府外求见,沈韫立即搁下手中笔墨举步而去。

临到府门前,远远便瞧见楚铖与一名中年男子候在门下,肩负医箱。沈韫眉梢微喜,忙跨出门槛,“您是晏先生?”

闻言,男子轻笑了下,连道两声不敢当,复打拱道:“小人晏择,奉三公子之命特来看望沈老太爷。”

沈韫颔首,目光稍抬在他身后寻了片刻,不见柳伏钦的身影,迟疑一会儿才问:“柳伏钦他……不在府中?”

“哦,今日休沐,我们公子在夫人那儿绊了脚,这时候还没出来呢。”楚铖接道。

沈韫收回目光,不再多言,只冲晏择比了比手,请他入内。

沈永的屋里搁着炭盆,窗扇半开,使风吹进来,到底比外头舒服许多。沈韫一早便和思兰院打过招呼,此时立在屋外,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掌。

等待半日,房门由里推开,她迎上去,眼神朝屋内滑过一瞬,“晏先生,我祖父如何?”

“老爷子脉象弦紧,体内寒气重,确是风寒之症,小人已写下方子,交代过他们了。小姐若放心不下,小人可以再同您讲一遍。”

二人边走边说,沈韫听得认真,一一记在心里,思及祖父的病长久未缓,不由得问:“像我祖父这般年纪,患染风寒一般几日可以大好?”

至此节,晏择摇摇头,“这不好说,也得分人。快则七日,慢则十天半月有余,更有甚者……”

后面的话不必道全,沈韫已猜出八分,有意回避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了,劳烦您跑一趟。沈韫在此替祖父谢过您。”

她顿下步,抬袖欲向晏择施礼,不防被他亟亟阻止,轻扶着道:“沈小姐,您这是折煞小人了。小人不过奉命行事,哪敢受您的礼。再则为医者,岂能见患不治?本份罢了。”

话落,沈韫又送了一段,至前庭时,晏择喊她留步,多叮嘱两句,便一径退了。沈韫吩咐洺宋将晏择所嘱之话都抄下来,送一份到父亲那里,想着祖父需要静养,便忍着没去叨扰。

回到墨毓轩,云樊有事要和沈韫禀告,但见她神色愁困,犹豫半晌,最终将话与物件露给洺宋,由洺宋转呈。

不多时,沈韫在桌边呷了口茶,面对祖父的病情,她总不敢深想,心头却难抑沉重。若说她此时最需要什么,大抵是一个能叫人暂且松下来的契机。

恰巧洺宋行到她身旁,俯腰禀道:“姑娘,曹家又要举办一场宴席,曹六小姐差人送了一封信和请帖过来,就在一刻钟前。”

沈韫听言微挑眉尖,“不是上月才办过么?”

洺宋应声:“云樊同曹六小姐的丫鬟打听,据说曹夫人给六小姐又议了一门婚事,好像是宫里娘娘撮合的,这回举宴,八成是为了让他们见一见。”

那厢楚铖回到柳府,径直往柳伏钦的书房走去。日影渐升,齑粉般的阳光穿过绮窗,柔和地撒在少年身上,一寸寸描摹他的轮廓,面色沉静如水,执笔案前。

他提手敲一敲门扉,伸腿迈进,“公子,我已将老军医送回客栈。沈老太爷就是受了点儿寒,没有旁的疾症,您可以宽心了。”

柳伏钦嗯了声,并未抬眸。楚铖复添一句,颇有邀功的况味,“沈小姐今日还问了您一嘴,多亏我反应快,糊弄过去了。但是公子,您既然担心沈老太爷,为何不亲自去瞧瞧呢?”

不仅如此,他隐约察觉公子与沈公子之间有些微妙的矛盾,看似一如往常,可在书院里,沈公子遇见什么乐闻不是先同公子说?昨日却怪,沈公子竟扒着另一位同窗的肩膀笑谈窦先生的轶事。

柳伏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滞了下,半会儿,他投笔道:“问了我什么?”

“问您今日在不在府上。”

柳伏钦等了等,楚铖却没有后文,于是眼中浮现一丝失意,淡淡的,“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

柳伏钦把身子往后靠了些许,流金便只镀在他的手上,面容陷进阴影里,有些疲惫的嗓音:“下去吧。”

接到请帖的第十一日,天气慵暖,正是设宴会友的大好时机。冷观曹家排场,比之上回可谓低调不少,但门前依旧车马喧嚣。

沈韫下车时与旁人摩肩擦撞,心情瞬间委顿一截,不显声色地进了府,找一人少处腾了腾衣上的脂粉香气。

待收拾停当,刚辄身返上游廊,即见一个穿湖色绣云纹道袍的身影向她走来,嘴边噙抹淡笑,还是惯常的叫她厌烦。

沈韫稍缓步子,拖延似的行走在栏杆旁,眼底透着幽光,未加掩饰地朝他打量。

未几,汪常寿至她身前驻足,仍是一副温和作派,揖手轻唤声沈姑娘。

“上回在瑞兴阁扰了沈姑娘雅兴,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便私下寻沈兄替我向姑娘赔礼。沈姑娘也知道,沈兄对我一向颇有成见,不愿受之。”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对方再令她不喜,该周全的体面还得周全,这是礼节。

沈韫藏去不豫,与他回礼,尔后随口应付,“区区小事,我并未挂心。”

言讫,再不多留。

谁想汪常寿跟上来,语狭试探,“沈姑娘近日没去文德书斋,是终于放下了吗?”

沈韫停下脚,扭头拧起眉心仔仔细细地看他一刻,忽然问:“汪公子,你与老师可是旧识?”

汪常寿垂眸轻笑了声,不急分辨,“沈姑娘何出此言?”

“若不是,汪公子为何对老师有如此多怨念,又对我的事情这般留心?”

她这两年虽然常在文德书斋购画,亦打点书斋老板替她多寻一寻京外的山水之笔,想着老师最善以画传意,但凡他还活着,定会想尽办法让她知道,免她忧心。

恐父亲发现,她一般都叫书斋的人把画悄悄送来,或让洺宋亲自去取。汪常寿能窥透她的目的,还清楚她上月不曾再与文德书斋联系,必是暗中打探她了。兼之此人从前便没少妄言老师,怎么想都有蹊跷。

汪常寿听完她的话,没有否认,“我的确与陆画师见过几面,但说怨念,倒也谈不上。只是听闻他在越兴府的一些作为,见沈姑娘被他蒙在鼓里,心有不忍。”

沈韫倏地笑了下,再开口时,面容已褪匿和善。

“我看汪公子这些年对我的妨碍和挑衅,并不像你说的那般。延宥在书院与你相斗,也是你刻意谋算的吧?不知我哪里得罪了汪公子,让你对我在意之人这样设计?”

从沈韫口中说出的话始终维持着平静冷淡的调,听不出多大情绪,唯独眼色如若焰火,在深暗的地方熊熊燃着。

汪常寿见惯了这种眼神,素来不惧,连一点破绽都无法在他脸上捕捉,只含笑注视沈韫。

“沈姑娘可冤枉我了,那次和沈兄的事确实是个误会,书院诸多在场之人都能作证。沈姑娘若不信,大可去问一问柳三公子,那日多亏了他,才使大家逃过先生训责。”

听他提及柳伏钦,沈韫的心绪兀然晃了下,剔眉道:“这与柳伏钦有何相干?既你说是误会,我且当它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