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1)

瞧她如此,柳伏钦嘴角噙着坦率又戏谑的笑,撑了须臾,也慢悠悠地坐直起来,“怎么,听不得赞许?叫你不自在成这样。”

沈韫不喜欢被他调侃的感觉,抿了抿唇重新压定情绪,与他争道:“从你口中说出的话,我总要甄辨几番。不然谁晓得你是在称赞我,还是在暗讽别的。”

柳伏钦听闻皱了皱眉,“你若一直用恶意揣度,真能辨别我说的话是虚是实么?”

很多时候,他承认自己的嘴是稍微欠了些,可他所言并非全是假话。扪心自问,他还从来不曾欺骗过沈韫,怎的就让她对他如此怀疑?

这般一想,眸色跟着沉了几分。

沈韫见他又是那副孩子气的模样盯着她看,没来由地心慌,生怕他再做出什么逾矩之事。手心微微捏紧,掩在袖下向身体两侧稍放。

恰逢此时马车变缓,像走上坡一样展露吃力,隔一会儿,彻底停了下来。

柳伏钦凝眉,推一半车门向外头问:“怎么回事?”

“回公子,好像是车轮卡住了,没法走。”

“可还修得?”

“修是修得,恐要耽误一些时候。”

于是转回首,状作为沈韫打算的样子,“你与解寅约得何时,还能赶上吗?若不成,索性同我到别处逛逛,兴许不及灯会热闹,但京中还是有许多新鲜玩意儿可以……”

未及说完,沈韫冷冷笑了一下,“柳伏钦,你是故意的吧?”

不知缘何,她对现下这般情景分毫不觉意外,打上车起,她便清楚这个马车不太寻常。

言讫,矮身推门出去,刚探出寸许就被柳伏钦一把拽了住,“你去哪?”

沈韫挣开他,走到外头淡睨楚铖一眼,很快便见他垂睫让了让,遂踏下马车,抻整袖摆,向柳伏钦回道:“去南园见解兄长。你不是知晓么?”

语调下有浅显的嘲讪。柳伏钦微捺唇角,随其跳下马车,“这里人来人往,你们两个姑娘走在路上,叫人难以放心。你若着急,我去那边给你雇一辆车,可好?”

“你雇的车是否驶向南园,思量我猜不透么?虽不知你为何百般阻挠于我,但我奉劝你,适可而止。我今日一定要见到他。”

最后一句音色平平,却注满坚定。柳伏钦低头望着,夜天四处掌灯,明亮的灯火款落在她眼梢,折回一萦厌烦。

他忽而不想留了,没再多说,任洺宋从远处支来一顶轿子,将沈韫请进后,到他跟前与他辞过。

这夜云翳蔽月,他看着渐次远去的轿影,目光也如被浓雾遮挡,慢慢变得不分明。

正值转背的档口,不知何处传来一声三公子,喊住了他的脚步。

循声而望,许润桃静悄悄地立在书肆旁,面纱拢去半张脸,独一双眼睛放着欣悦,瞧他止步,便迟缓着走上前。

“兄长说三公子今日有事要忙,不能过府,却未曾想会在这里遇见。”她挑目往他身后探了探,“三公子这是马车有失?”

柳伏钦淡淡睐她,过了少顷才低回一声许姑娘,面上挂一点笑,眼里却驻扎晦暗,“已在修理了。”

许润桃见他寡言,心中挫败,但隐隐地想要离他更近一点,往昔在外人面前的矜持庄重,此刻趋向剥离,含笑仰望他。

“不妨乘润桃的吧,三公子是要去哪儿,润桃可搭送一程。”

柳伏钦与许章霖乃至交好友,来往过府是常有的事,到许府多了,不免碰见许润桃从西院出来,遥遥与他二人见礼。但如目下这般私自接触,从未有过。

听她如此自称,柳伏钦不适地拧一拧眉,心下嫌恶,面上却顾着礼,“多谢许姑娘好意,不必了。”

说完退开两步,视线仍朝南园方向投去。

那张隽美的脸容,风流下分明刻着远距,对她更是客套疏离。许润桃内心蓦然刺痛一下,说不清是不甘作祟,还是倾慕使她大胆地延续话锋。

随其目光远眺,她柔声轻询:“三公子是在找人吗?”

柳伏钦没言声。

很奇怪,她一霎想到沈韫,似乎试探地再度启口,“可是在寻沈小姐?”

闻听此,他终于有了反应,剪手半转过身,凉凉俯视着她,“许姑娘到底有何话要与柳某讲?”

因本身缺失什么,便有另一样高高阗补,于许润桃而言,便是自尊。她是个聪明人,看得出柳伏钦对她态度冷漠,却不明因由。

思想一阵,仍温柔地接道:“润桃听兄长说之前在书院,沈公子与人打将起来是因为润桃之事。劳动三公子为此事费心,润桃心中感激,不知三公子可有查到什么眉目?可愿与润桃边走边说?”

这么一提,柳伏钦对她的厌恶倏深两分,斯文的笑意里铺满轻蔑,尚浅薄,却在言语中一览无余。

“因那件事受伤之人是延宥,许姑娘若真的感激,也当是感激他。还有,我想许姑娘是误会了。梁裴与延宥厮打之事,我是为延宥不平,故才留心打探,与许姑娘没有半分干系。”

话罢,他顿了顿,许是她拿沈韫逼他“醒神”的原因,他愈发瞧她不顺,陡然恶劣地笑了笑,近前一步,低锵的声线在她耳畔徘徊。

“哦,其实也有。只因你是章霖幼妹,我不想让他难堪,所以才将此事一直隐瞒。挑唆梁裴他们在延宥面前议论许姑娘的人,是汪常寿。但那些连章霖都不甚清楚的私密,他又如何得知?”

一席隐晦之词,听得许润桃的心不轻不重地震了震。她绝无有意伤害沈延宥的意思,但她私下与汪常寿见面……柳伏钦是怎么知道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更觉得今日碰见他,是自取其辱。可更要命的是,柳伏钦这番几近威胁的气势,不知勾上了她哪根搭错的弦,抚起一梁愈发渴望靠近的余音。

柳伏钦却收敛了笑,念着许章霖的面子,让了她。

“无论许姑娘在盘算什么,延宥是柳某的兄弟,你若对他毫无用心,趁早了断得好,休要践踏他的感情。柳某话已至此,许姑娘好自为之。”

那厢南园街市,暮色沉沉地坠落下来,四周悬起红灯,长街不见首尾,满是游人。沈韫在一书阁前落了轿,举目瞧一眼牌匾,牵裙跨进。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左面一排字画下陈着两张太师椅,解寅正在椅中赏画饮茶,见她入内,丢下茶盅起身,走到她跟前松泛一笑。

沈韫听言有些愧怍,却不似他所想的熏红脸颊,反而坦荡地仰起唇,打趣道:“在兄长心中,阿韫就是那般言而无信之人?”

比起上回碰面,这次二人相处的状态才更像以前,没有刻意远着他,倒露了些小女儿家惯常的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