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钦哥哥,你说他们会不会对姐姐施刑……他们若敢……”
诏狱在外之名,仅仅听着便叫人汗毛倒立,像沈韫那样喜洁又怕疼的人,究竟是如何度过的这些时日,他不敢思想。
柳伏钦当即回他,“不会。”
像在说服谁,又低沉地添了声:“不会的。”
他的嗓音似一双安抚的手,将沈延宥乱跳的心脏短暂地抚定下来。
转念思及沈韫出事那天,洺宋曾在父亲面前言及姐姐书房遗失的画,他总有一种直觉,此事与他有关。
这种绝望的情绪被他遏在心底许久,只消一想沈韫是因他入狱,胸口便摧疼得厉害。
时下再度念及,眼中忽然有泪模糊地滚落,他抬手堪堪抹去,将连日的折磨与柳伏钦道出。
“洺宋说姐姐从澄州回来丢失了几幅画,我想……应该是云樊,我不该将她带到大伯府上,是我害了姐姐……姐姐若有什么闪失,我……”
柳伏钦眼眸轻怔,似乎没能从他的话中拉回神思。
风一卷,烛火倏明倏暗,沈延宥因他久不开言,愈发觉得他也在怨自己,嗓音更显几分自恨,“都怪我,都怪我……”
说着泪水便收不住,眼圈发红,一张原本英秀的脸这会儿惨兮兮的。
柳伏钦视线稍触,眉峰微拧,起身走到他身畔,按了按他的肩,“不是你的错,别这样想。”
言讫,为安他的心,复浅声道:“父亲已与太子殿下议过此事,应该就在这几天,沈韫会平安的。”
“真的吗?”沈延宥抬头。
柳伏钦点点下颌,“她一定会平安。”
沈延宥随之擦干眼泪,缓了缓呼吸。
其实解寅日日都到府中与父亲商讨,他也听到过几回,但柳伏钦的许诺莫名让他有股真实的心定。
不一刻,破碎的记忆跌一片到他眼前,“伏钦哥哥,我听锐之兄说审理此案之人姓汪,不会是……”
闻及此,柳伏钦眸中阴霾密布,似在席承一场暴雨。
沈延宥已有答案,虽不知他是如何担上此位,但以他一向的作风,心头微紧,“汪常寿对姐姐素藏敌意,若他以公谋私伤害姐姐……”
尚未说完,对汪常寿经年累月的憎恶刹那间水涨船高,语调在口中已变了味,一字一顿,颇有些慑人的狠劲,“我要杀了他。”
柳伏钦突然闷声道:“延宥,你先回吧。”
甫一钻进耳中,沈延宥愣了一刻,他今日不大说话,身上散着一股浓浓的寒。
倒不是惧他,而是方才与他言明云樊之事,有些自疚,眼下听他开口,侧里窥他一瞬,片刻起身与他告辞。
低锵的步子响出门外,房中重归寂静。
柳伏钦犹觉头晕脑胀,有无数思绪升腾而起,却没有一个盖得过沈韫。
他太想她了,也太畏怯。
沈韫那样明朗的人怎受得住那般潮冷之地?倘她有零星半点的不善……只是想着,已觉锥心。
三月过到下旬,皇帝仍不表明对沈氏女的决断,太子静中观察,于一日早朝后到麟渊阁为皇帝解忧。
道是可将沈韫召入画院,安放在眼下监管,既予沈学士情面,又制其软肋,一举双得。向下只称查无罪状,为抚慰其心,兼赏识其艺,特召入画院,自四月初始任职。
沈韫走出诏狱时,外面的日头太过强烈,在阴暗的环境待久了,骤然面对阳光,仿佛箭矢旋进眶内,当即阖眼,用手遮在眼前。
狱中不可见天,日子过了多少,她毫无所知,却从未觉得时间这样难熬,她一点一点数着,听周遭鬼泣化作更漏,不管怎样捂住耳朵,它都会滴进来。
这种滋味就像长在了她的身体里,拖着她往更黑更冷的地方磨步前行。
好累。好想回家。
慢慢睁开眼,尚不能适应,蓦然听见橐橐足音朝她奔来,顷刻身前落下一道沙哑的男声,令她指尖一抖。
“沈韫……让我看看你。”
原以为自己哭够了,不会再哭了,可是柳伏钦的声音刚才落尽,委屈便在眸中发作,生疼地缠搅。
手还挡在眼前,被他温柔地拉过去,握在掌中,又轻轻唤道:“沈韫……”
她始终低着脸,一语不发,柳伏钦看着心如刀绞,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揽到怀里,终日的思念与担忧并未消逝,好像蛰伏愈久,愈发有些难以割离。
四周都是他的温度,将她安全地包围起来,她却用了一点力气推开他,哀求似的,“别……”
柳伏钦滞了一下,又闻她启齿,说脏。
喉咙恍惚被谁狠狠扼住,疼得他一个字都溢不出来,只是痛苦地收回手,把她重新抱回怀中。
? 第 98 章
柳伏钦对沈韫而言, 像一块浮木,总是在她溺水之际飘到她手里, 叫她本能地想要依靠, 一如当下。
她贪恋他的温暖,想无所顾忌地拥入他怀中,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 可是她又嫌恶自己……那里太脏了,散不掉的腥味充盈着每一方寸,哪怕那些刑具不曾落到她身上, 她仍觉得满身脏污。
眼泪不停地沿颊滑落,肩膀细微抽动着, 柳伏钦很快便感受到,胸口又是一阵一阵的疼。他收紧手, 嗓音有些沉哑, 不断与她说没事了。
沈韫听见他的声音,越发难受, 想与他分开, 不让一点阴秽沾染, 但手稍抬起,顿在半空许久都没有动作,指尖轻颤,到底不可控地攀上他的腰,紧紧回抱。
解寅与沈家一同过来的人皆立在不远处, 瞧那副高阔的背影完全遮住沈韫,只有一双皓腕横在他腰间, 忽然有些败退。
静立一会儿, 与沈延宥交代一声照顾好沈韫, 便转开疲惫的步子融入尘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