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面色一顿,忙阔步上前攥了攥她的手,低头见她眼尾挂着些许泪痕,愈发慌乱,许久才问:“你还好吗?”
沈韫惦记着祖父所言,心里有些无主,摇头呢喃了声:“延宥怎么还没到......”
柳伏钦捕捉“延宥”二字,当即回她:“我让楚铖他们跟着了,不会有事,别担心。”
少焉,沈韫轻点下颌,“不用陪我了,我想一个人。”随后抽回手,辄步登上游廊。
在后头瞧她,那拢檀色仿佛给冬风吹褪,无端勒出一抹广袤的空落感。
柳伏钦不知道她与沈祖父究竟聊了什么,但他很明确,她又在逞强。
于是沈韫走到哪儿,他便在五丈以外的距离一路跟着,只要她肯回头,招招手他就会过去。
却看她时走时停,将至拐角处忽然止下,坐去一节阑木上撑膝望着石砖。
柳伏钦剪在身后的手半握成拳,眸色多有隐忍,正欲上去问她到底何事,便瞧陈叔由拐角里头现身,她见了,与其说了两句,随即经他引领徐徐跨下长廊。
陈叔是带沈韫去见沈剡的。
适才在沈永房中,她顾着让他安心,听见什么皆点头答应,遇到陈叔刚才想起来大伯父那儿,她于情于理都要去拜见的。
不一时,行到沈剡的院子,两个小厮守在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趣着话儿,见着来人,旋即把形容捋正一点,交谈两句便禀声请她进去。
沈韫对她大伯父的印象很浅了,当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坐在案后临字,四十中旬的年纪,面不留须,眉目俊雅,与她父亲有七成相像,唯独气宇上少了几分威慑,多出一股南方恬淡的况味。
正墙中间悬着两幅丹青,她儿时便见过,画的是她大伯母,徐氏。
徐氏在她记忆中是很典雅的美人,瞧着十分高贵,不易接近,但与人相处异常温柔,每逢冬季还会为她也做上几件袄子。后来不知何故,徐氏好像病了,堂姐也跟大伯一道回了澄州,自此再未聚首。
哪怕知道沈韫就在府上,沈剡乍见她仍旧愣了一刹,似乎牵动一些过往,得她行礼,眼眸微冽。
“我不是你父亲,不用晨昏过来向我问安。倘或缺什么,只管和下人要。出去罢。”
口吻极其冷漠,叫她惊了一霎,虽有些存疑,却不可忤逆尊长,复施一礼,便依言退了出去。
这两日沈韫常在祖父那里坐着,话很少,专拣些开心的事讲给他听,偶尔提了一回大伯父,即见他眼色混沌,再三催促她返回京城。如此,她便不再提了。
是日,上元佳节。
沈永的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只不过仍吃不下什么东西。为不叫沈韫操心,晚饭时他尽力将元宵扫下一半,在院子里走了走,便喊她去找柳伏钦到外面玩。
城中燃灯而庆,百戏杂耍、谜语花灯,样样不绝。沈剡是冷清惯了,府上并无乐子可讨。沈韫却来澄州一趟,他自然希望她能赏赏京外的盛景。
见祖父的胃口颇胜之前,沈韫略感安定,陪他散步克化后,便往柳伏钦房里寻。
府中人少,门外自是无人站值。她抬手叩了几下,等不来回应,又犹豫着唤了两声。迟迟没有动静,不免有些起疑,分明掌灯了,他不在屋内还能在哪儿?
踌躇一刻,沈韫推开房门入室,松燥的暖气登时袭上面颊,惹得她眉尖一折。环视一眼,屋中陈设照旧,案桌上倒盖了一本书,斗篷横堆椅面,不像是离开的样子。
“柳伏钦?”她剔着眉梢往里间走,待要穿过绢绫折屏,忽然听见一道利落的水声,紧接着有衣物簌簌的响动。
顷刻明白什么,欲收步,人已行到折屏后头。
柳伏钦正披着玉白中衣惶恐地望过来,不及擦拭,衣料贴着他的皮肤,隐约透出一段紧实的腰身。
沈韫慌了几息,方才转过背磕巴地与他分辩,“我、我、我没……我都忘了。”
是叫他当作她没看见。
话一出口,柳伏钦的脸色更差了。耳朵一路红到颈侧,连忙勾过外衣把自己裹实,睫羽不断扇动,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他得知沈韫为其祖父一事悒悒不乐,便寻思到外头瞧瞧有无新鲜玩意儿可以买来哄一哄她。未料逛到半途,迎面撞上家里那几个面熟的随侍,不是他爹指来追他的,还能是谁?
好一番周旋,终于得以摆脱,回到沈府便碰见陈叔将他笑看一遍,进而热络地问他可要烧水。
初闻沈韫的声音跌进来,犹如五雷轰顶,目下瞥着她的后背,一颗心止不住上下蹿跳,进退无章。
? 第 87 章
氤氲的水汽和炭盆的燥热一同延展, 暖融融地爬进肌骨,烘得人愈发不自在。
沈韫背过身站了须臾, 辩白完不得回话, 忽然有些仓皇。他是不是生气了?再也不愿理她了?想想也是,她今夜之举太冒犯,简直无颜再待。心念一至, 即刻踅裙跑了出去。
里间潮热疯涨,恍觉一滚热浪从四面八方向他奔赴,形同一口蒸笼, 呼吸变得闷涩,心跳如鼓, 脑子也开始左思右想
她看见了吗?看见了多少?她说那句“都忘了”是什么意思?是不喜欢他,还是慌不择言说来糊弄他的?
沈韫出到外面又顿了步, 寒冽的晚风拂上来, 叫她发烫的思绪渐渐平稳。她不能一走了之,如果不和他解释清楚, 不单怕夜里难安, 恐怕他会误解自己。
立在门外, 沈韫不禁回想这几月她所做的不合礼数之事,竟不止这一桩了。换作从前,她怎么可能那样亲近一个人,任他予取予求,又岂会让外男住进伯父府中, 哪怕两家宿有渊源。
思想间,迷迷糊糊听见自己的心跳, 好像在为柳伏钦一点一点浓烈起来, 又因如此, 她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檐下的风杂乱,潜在耳朵里莫名有些振聋发聩的错觉。等了好久,她想回去了,横竖他也不肯出来,叫她再进去,她是没这个本事的。
下定主意,待要提靴的当口,身后的房门蓦然打开,浅游的木击声和他的嗓音一样,迟缓、低沉,还有一丝断续,“你、你找我?”
让思慕的姑娘瞧见自己的身体,若说不慌乱,绝不能够。柳伏钦在里间计无所出,忙里忙慌地把中衣褪了,复将身上擦干,再换了件干净衣裳,杵在折屏后思忖要不要出去找她。
与她说什么呢?问她适才所言何意?万一她答了什么叫他下不来台的话,岂非自讨苦吃?
他遇事从未这样犹豫不决过,仿佛和沈韫勾牵就会败得一塌糊涂。未知在心里斗争几番,终是把腿一迈,掣开房门。
沈韫转过身,眼睛却不往他身上抬,一味盯着门下黄澄的灯笼,半晌折开目光,含混不清地嗯一声,“我是来问你……想不想和我出府。”
她就站在光下,晒着半圈飘薄的光晕,浑身清淡,狐白毛领将她装点得越发精致。
柳伏钦虚渺地望她一晌,顾虑重重。上元节与她出游赏灯本该为一件乐事,但他今日好不容易甩开父亲的人,若此时再碰上,难不成要带她一块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