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铖见状忙问:“公子,咱不寻间客栈住下么?天快要黑了。”
“不住了。”柳伏钦把绕了几圈的马鞭在手上卸开一点,目示他和楚霄上马。
年节京城尚不太平,遑论京外。沈韫一个荏弱女子,倘或遇上歹人劫匪,怎是对手?他得即刻找到沈韫。
“公子,您这样身体吃不消啊,别到时候沈姑娘没追到,您却先垮下了,一举两失。”
“楚铖说得不错。公子,别追了,找间客栈休息吧,马也需要歇力。”
“或是我去前边给公子探路,公子便与楚霄暂且歇下,我若寻到沈姑娘,就在前边等您。”楚铖瞧他不作表率,搜索枯肠提了个新的法子。
孰料柳伏钦心意已决,甚而不愿与他俩多费功夫,径自勾勒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溅起一道雪水在踢踏声中策马而去。
作者有话说:
延宥呀延宥,你的伏钦哥哥马上就来和你换班~ btw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都能得偿所愿,平安喜乐!
? 第 83 章
越往南走, 气候越发温和起来,雪絮絮飘着, 有一种慵懒的意态。起风时, 却像恶兽逮着行人大张血口,势要将人咬下来点什么。
柳伏钦追上沈韫是在他离京的第五日。
途径楚州曲安县,街上人影稀薄, 目光所及皆是泥墙矮舍,萧索枯门。鲜见车马流动,亦无嬉声喧天, 安静得不像一个被新岁佳节环抱的地方。
“公子当心。”楚铖先一步走在柳伏钦之前,望见脚下被风卷来的秽物, 旋即驻足提醒他先过。
转而张望四周,瞧路上连个贩货郎都蔫着精神, 半耷不耷地叫唤着, 联想到什么,迟疑地皱了下眉, “公子, 这儿不会有疫病吧……咱们不如直接往澄州去, 绕一条道走?”
柳伏钦侧目睇一眼,没有答对。他之所以走曲安县,是因为沈韫信中言辞急切,依她的需求和决策,必会经过这里。他们行多歇少地赶了五日, 应该差不了她多远,若此时改道, 岂不前功尽弃?
楚铖却认为公子不必这样压迫自己, 起先雇来守护沈韫的人定当时刻随在她身后, 就算公子晚一点,她也决计不会受到伤害。
正欲开口,柳伏钦偏移目光落在楚霄身上,他心领神会,转身向周边寻一寻,找了个过路人询道:“老伯,劳驾问问您,城中可是遇上什么灾荒?”
那位老者抬眼看他,“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嗳,既是天灾,也是人祸……”
提手指了指尽头一端黄白,“你可瞧见南边那条大河?去岁堤坝坍塌,将房子良田都冲碾了,迟迟无人修缮……跑的跑、死的死,哪有谁管呀?”
闻言,柳伏钦眉心暗扣,复见他问楚霄:“公子是往南边去?”
楚霄颔首,他便接道:“别的县是什么情形我不晓得,但我们这儿,听老朽一句劝,莫往那边走了,骇人呢!公子若往南行,何妨试着走清县过,远虽远些,好歹干净。”
此时尚不明白他所言“干净”是何意,但见城中百姓凄苦,不免生了几分怜悯之心,从搭包里掏出一些银钱递去他的手中,“多谢老伯。”
“使不得、使不得,问两句话罢,哪用得着银子?”他苦笑着把钱塞还楚霄,一壁摆手推却,一壁转背复往城门。
楚霄看定一会儿,重将银子收回去,踅身对柳伏钦道:“公子,还走这儿么?”
冬日天短夜长,白日里亦不见晴空拥揽金乌,四处像罩着一点将落未落的墨。沈韫仰头望一瞬,心底十分不安。
她与沈延宥几乎每日只在客栈歇息三个时辰,余下皆在赶路,腿和膝盖都磨伤了,便是这样也没攥着祖父半点儿踪影。
还有哪条路能比他们更快行至澄州?沈韫牵着马边走边忖,忽然有些怀疑祖父折中去了别的地方。
恰时北风扑面,劈得裘领哗哗乱挠,她抬手压了一下,扭头待和沈延宥说话,赶上前头有个影子从逼仄小巷中跑出来,一把撞到他胸膛上,疼得向后踉跄两步,须臾闻身前响起一个怯懦的嗓音:“对不住……”
落后踩实步子,沈延宥低眸睨一眼,见来人衣裙脏乱,一头青丝半散搭在肩上,神情惶恐,像是打哪里逃出来的,不由近前些问:“姑娘可还好?是有人在追你?”
“没有……我……”女子微仰眼睛,看见他似乎愣了一刻。
沈韫顿住脚朝他淡睐,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哪料那名女子循其视线偏过脸,四目相视片刻,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潸然喊着小姐。
“云樊没想到能在楚州碰见小姐和公子,实是云樊有幸……”她一面抽泣,一面拿手揩掉泪水,哭得梨花带雨,偏生照进沈韫眼中,怎么瞧怎么古怪。
沈延宥听完她的话,登时吊高眉宇,“云樊?你就是姐姐院里跑了的那个丫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樊顾不得回他,膝行向前伏在沈韫脚下,“求小姐救救云樊吧!”
进而抬起头,伸手欲攀她的裙摆,将要触及的刹那,她扯裙往旁退了一步,视线漠然睥睨,始终未言。
云樊急声解释:“小姐,奴婢不是私逃出来的,那日奴婢本在下房清扫,不知怎的进来一个面生的姑娘,她与奴婢交谈了两句,将奴婢引到角门,后来的事奴婢便记不清了……”
说着又向她乞叩,“求小姐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的份上,救奴婢一命吧!”
言语错漏百出,一身打扮更是刻意。哪有人浑身污脏,一双手却纤尘不染?再者,这个时机现身楚州,未免太巧了些。
“我没功夫和你拉扯,也不想听你的故事。”沈韫一掣缰绳,马蹄随之挪动几步,洋洋前进。
不一时,闻她在身后苦苦哀求,又拨搅一点恻隐之心,住步将腰间荷包拽下,丢给她道:“这些钱足够你走出楚州到任何一处谋生,不要再来纠缠我。”
“小姐,我不要钱,我只想继续伺候小姐左右,让我做什么都行!”云樊跟上来,一双眼睛哭得发红,可昏暗的光映在沈韫身上,背影是冷的,脚步是冷的,连她的不回应也是冷的。
倏然有些死心,但一念起那人托付,隔着一段思想把面容整一整,重又拾步,捏着细柔的话腔续说。
“奴婢虽不知小姐与公子为何会来楚州,但小姐身边既无人伺候,不如将奴婢留下,奴婢发誓再也不会惹得小姐不快,求小姐宽宥,给奴婢一个机会……”
倘无从前那些叫沈韫不愉的事头,也许她会发发慈悲留下她,但旧厌叠加新的狐疑,再轻信轻用,就是愚不可及了。
自然不理会,寻了一个路人问往南边出去最近的道儿,只待行人渐稀便能上马。
沈延宥两步一回首,原满当当的猜疑在云樊契而不舍的跟随下逐次消磨大半,想一想,还是上前。
“姐姐,我看她挺可怜的……不如咱们把她带上?横竖离澄州也不远了,等见到祖父与大伯,便找大伯府里的人给她打发一件差儿做,回京也不必跟着我们。”
“多年不见大伯父,甫一见面就给他送去一个麻烦,你可真是孝顺。”沈韫不冷不热地搭腔。
陡地让沈延宥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可她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