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1)

“她死了。那位先生留下一封信去了北方,她的私情被捅到她丈夫那里,自是没有活路。”

言讫端杯浅呷一口,回眼瞧她。

谢淑微当他是在吓唬自己,心内暗笑,却装得唏嘘的模样把额心深拧,“可是那位先生有不得已的苦衷?怎会无故就离开了呢?”

“夫人良善,只将人朝好处想,怎知人心多是趋利的,两相权衡该如何取舍,于这位先生丝毫不叫为难。”

“依你这么讲,这位先生可真该死,哄得别人一颗心,又一条命的,自个儿却寻了金银窝另去活过,再缺德没有了。”

话罢掏一方巾帕拭拭唇峰,重新瞟了瞟他,即见那张脸上混着一丝阴鸷的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嘴皮却在轻轻启合。

是啊,他该死。他的确该死。

这回叫谢淑微有些害怕了,他此时的情态简直像李矩发作时候的样子,令人毛骨悚然。

巧的是她才一思想,外头就有人来报,说老爷的轿子已进胡同,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儿便到府上。

汪常寿听了不再与她周旋,整整袍摆起身,对她略施一礼,然后疾步踅至府外,恭敬地立在门下预备迎他。

雪早就止了,碧空安静得如同一场无人的奠礼。移时,轿子落定,一个四十来岁的身影打帘后转出来,高眉星目,气宇不凡,途经处皆有一股淡淡的檀香,便是司礼监掌印李矩。

汪常寿郑重拱手,却被他挥了挥,领着往漆黑大门里进。

走到屋内,李矩闲闲落去榻上,指条杌凳使汪常寿坐。即见他双手掀袍把膝慢落下来,跪拜道:“儿子给义父贺喜,愿义父万事胜意,福顺安康。”

“好孩子,快起来吧。”李矩牵动眼色一笑,命人给他脚边添个炭盆,继而端起目光,“前日贵妃娘娘还在念叨你,新岁之喜,可与娘娘道过了?”

“娘娘未传口谕,儿子怎好入宫?”

“你倒是实诚。”

当初汪常寿拜到他这里,他有八百个疑心。按说背后靠着一位独占盛宠的贵妃娘娘,自个儿又有功名加身,倒也想爬他的梯子攀登青云,岂不古怪?

但去岁皇后娘娘生辰,汪贵妃与母族不合的消息不胫而走,适才叫他看明白此子早有图谋。

他用人一向只讲才干,二为忠心,汪常寿既有些手段,又为他料理了几件难搞的案子,是该提拔提拔了。

“我这里正有一件差事欲交由你做,若办得好,少不了谋个实缺给你,你可愿意?”

汪常寿拔座躬腰,“但凭义父差遣。”

自明漳园出来,天已鸦昏,汪常寿眺着深幽的胡同吐纳一息,没即刻往家返,而是令车夫驶到子武街,在沈柳两家府门前驻了半晌。

这条居权势、居富贵的通天路,早晚会被他踩在足下。

? 第 80 章

杨氏在沈府待到下晌便辞去了, 柳府也要开席,且有一阵热闹。宋家小辈难来一趟, 宋氏吩咐下人给他们腾了几间屋子留宿, 叫沈韫跟沈延宥带他们在府里闲玩。

欲近薄暮,一片夕阳穿过树梢投射下来,游在亭廊上, 划开沈韫身后一个清脆的嗓音,喊她与几位表小姐去前院就坐,预备和夫人一道摆饭。

才至廊头, 就见山茶底下远远行来几个男子身影,将脚步闲怡地往这边转, 其中一人正是柳伏钦。

他剪着胳膊在外侧慢走,时常偏过身, 像与沈延宥他们话谈什么逸事, 一会儿攒眉,一会儿轻笑, 再回身时抬眸起来。

对面, 沈韫顿住脚, 仿佛意外他竟还在府中。自曹知肴的贺帖送来以后,他便去了东院,眼下正值用晚饭的当口,他不该已在柳府入席了才是?

照理柳伏钦是得回去,但他嫌今日和沈韫见面的时间太少, 遂与母亲分说片刻,硬要留下来。

几曾想晚间跟午晌的席面不同, 男女未设一处, 压根儿无法见着。是以柳伏钦捱坐一阵, 趁众人举杯互祝,借口退了出去。

幽蓝的天幕下,袅袅灯丝被风吹着左右飘荡,照亮园中一双玄青色的锦靴,朝墨毓轩悠然踱步。

途中听闻簇簇足音从旁路响过来,侧目剔一眼,却是沈韫逃了筵席,把垂散的头发掠一掠,细声与洺宋道:“谁会发现我?再说了,母亲也没有不许我先离开,不会怎样的。”

她扭回下颌,视线蓦然一晃,颤着睫毛定了定神。须臾,她走近了,有些含笑问:“你怎么在这儿?”

莫非新年一到,她便心想事成了么?方才在席上瞧她们谈论首饰,一刹让她想起来她有东西要赠与柳伏钦。恰好他就在府上,一刻也不想等,便偷么着溜了出来,谁料撞上洺宋,听她劝了一箩筐宾主之谊的话。

柳伏钦也很诧异,更多的却是惊喜,仰唇笑了一下,“我想找你,就在这儿碰见了。”

沈韫没多解释,轻轻掣了掣他的袖角,示意他跟上自己去往书房。

实则是她除了竹松堂以外,常作绘画的地方。天黯,尚未点灯,洺宋将灯芯燃起来,与她低禀一声,默然退出房门。

屋子中央是一张垫满画稿的黄檀画案,若单瞧文房摆设,尚能称为整洁,角落里还有一盆盛开的金边瑞香。

沈韫走到画案后,从矮柜里拿出一只卷云纹妆奁,继而转回来递给柳伏钦,眉目微挑,“瞧瞧。”

送他妆奁,沈韫应是世上第一人罢。

柳伏钦无奈一笑,勾指打开,就见内里装着一个玲珑的耳饰,稍愣半会儿,架起一侧眉梢,“什么时候买的?为何送我这个?”

沈韫匿掉原由,松散道:“我忘了。可能是觉得它和你一样张扬,便想买来配你。”

闻言,柳伏钦静静看她半晌,倏然揽住她的腰把她抱到案上,手撑两边欺近,露出些黠慧的意态,“是实话么?”

腿忽然空悬,将她扎实地惊了一霎,待回过神,把身子往后微靠,一面抵住他的肩,“你还想听什么?”

柳伏钦捉下她的手把她拉近一点,衣袍与她的裙裾相差一段惑乱人心的距离,语调如同诱哄。

“好听的,受用的。你再多讲讲。”

其实他大概已经知道了,但自己想的与她亲口说的终归不同,他要听她一字一字讲出来。

煌煌烛光中,沈韫的脸色似乎扭怩着。她想将东西送给他,却不好意思跟他坦白,因为这份礼物是她很早之前就买下的。

“你还记得你说我没良心的那日么?”她略抬目光,与他相接后又调开来,一向不善做居于下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