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1 / 1)

柳伏钦并不觉得宽慰,手指慢悠悠地动了几下,那枚木匣便在他掌中左转右转,最后到底归回案台。

沈韫瞧他很在意的样子,便行过去,预备将其与书物一块儿理到别处。冷不防按到什么,见匣子拨开,里头躺着一把清冷的玉梳。

柳伏钦眸色微凛,挑动眉峰讥道:“不是说是一支笔么?”

? 第 79 章

玉梳有遥寄相思, 欲与卿白头之意。解寅临行前赠她此物,是向她表白心迹, 盼望着她能等他么?

思及此, 柳伏钦低笑一声,话里却是无尽酸味,“他可当真有心。”

沈韫抿了抿唇, “我没拆开看,我以为他不会送我这些。”

自认识解寅起,他从未有过半分逾越的举动, 一向温和有度,别说花费心思给她送什么露骨之礼, 就是一句露骨的话也不曾启言。

“不许看了。”柳伏钦将那只木匣合上往旁边一推,复把她的腕子托住了, 说话间使她的注意全部安插到自己身上, “你昨日为何没去找我?把我忘了么?”

语调略狭埋怨,手指在她腕上似有若无地揉捏两下, 拿一双深邃的眼睛罩住她。

就瞧她两道蛾眉颦蹙, 因方才已经含糊一次, 眼下思绪稍揽,“祖父总说要回澄州,恰巧昨日撞见一些端倪,我便疑心是他走了没告诉我。后来在父亲那儿坐了半日,想去找你时已经很晚了。”

元夕以前, 府门到黄昏即闭是沈家一贯维持的章程。她却是忙忘了,又不好承认, 反而试探着去照他的脸, “你一直在等我?”

柳伏钦闻言微顿, 听她一筐话像在掩盖什么,目光稍移,退至她身后的一张画案,随口胡诌一个理由,否认道:“没,春闱将近,我一堆事忙……”

沈韫心里松了口气,旋即又豢养出一缕莫名的气馁,自顾脱离他的掌握,走回镜前转背说道:“长涣哥哥呢?”

“他怎么了?”柳伏钦侧开身,眼睛跟着她的裙慢慢捕上面颊,一束霁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就打在她的侧脸。

“你们可曾开诚布公地聊过你长兄之事?”

距柳伏钦上回请她作画探问他二哥已经过去很久,她有些心奇他们兄弟二人最后达成了怎样的共识。

提起来,柳伏钦却皱攒眉宇,撩袍在一根玫瑰圈椅里落座,“你不会想听的,很吓人。”

沈韫搭下手,撑在案沿,观他面容稍显愁色,不由得想替他分担,明知内情不会温和,仍旧执意,“试试我。”

平稳的几个字降落下来,铆足了真诚的份量,柳伏钦差一点儿就要剖开他,把囹圄日久的恐惧倾泻两分,将开口时又生生扼住,绰约有一个声音警戒着她可是沈韫。

于是错开眼,嗓音沾染一丝寒凉,“不行。”

沈韫微微一怔。

依她的性子绝不会再多说什么,但此刻,她居然很想违背她的本性,鬼使神差地踱到柳伏钦身前。

像一节纤柔的月,伸手握了握他的肩膀,高高括括的骨头在她手下也软了几分。许久,她轻声道:“不要紧,我可以等。”

柳伏钦心头振荡,仰起脸,视线在她微笑的容颜中徘徊,不一会儿,抬手攥住肩上那只柔荑,突然想抱抱她,却被门外一声通禀截断。

是曹知肴派人送来贺帖,祝她新年胜旧,千般喜乐。

汪家的马车由城南坊厢一路撇到新灵街,进了左道胡同西行,石路渐窄,慵长的金光一条条射过青瓦,底下门首刻着“明漳园”三字,正是司礼监掌印李矩的府邸。

马车停至门前,汪常寿俯身下来,跟着赵管家往廊庑下去到花厅。迎面起身的是个女子,年纪不过双十出头,瞥见他,面上笑了笑跨出门槛,“来寻老爷?”

汪常寿作揖回礼,看她每次见他都是这副热络的派头,稍稍一笑,“义母,我来拜见义父,他老人家今日可会到府上?”

“汪相公快别一口一个‘义母’地喊我,我总大不了你多少,没的叫老了去。”女子黏腻着目光在他身上滚动一晌,声线媚下来,低弱道:“倘或不嫌,只喊我淑微吧。”

淑微是她的名字,本姓谢,自入得明漳园,业已数载未曾与人通过姓名,忽然淌上舌尖,竟别有一番惊心的滋味。

“快请坐,我叫丫头瀹茶。老爷特意打发人来嘱咐我,若你到得早,便招待你先吃盏茶等一等,他晚饭前会回一趟,你不急吧?”

一壁说,一壁将人往座上引,厅内架着两个熏笼,暖烘烘的。

汪常寿睐她一眼,撩着衣袍慢踱到下首,笑着把头摇了摇。

只留两个婢女在前边伺候,其余人等皆被谢淑微屏退,她弯着瞳眸瞅他,寒暄道:“府中可好?”

“劳夫人挂心,一向都好。”

听他换了称谓,却还是客客气气的,阗着一段疏远的距离,倒也不怪。娇嫩的颈项向他那边轻折,阳光映在她的肌肤上,白得婉美,半张身子也倚去几寸,支着腮撑于茶案。

“我成日不出府,真是一点趣事也讨不着,汪相公既来一趟,不如与我讲讲外头有什么新闻?叫我也尝尝乐子。”

二人横坐一处,中间隔着一条方正的花梨木案桌,女子袖沿搭落,露出一截晃眼的皮肉来。

汪常寿觑一瞬,从容地别开眼,“夫人想听什么?”

“不拘什么,只要是汪相公讲的,我都乐意听。”谢淑微窥他有意躲避自己,益发大胆起来,唇畔翘一抹洋洋的笑,直勾勾地盯他打量。

实则他的长相称不上俊美,但身上有一股读书人的斯文态度,和市井中才能滋养的毒辣精明,两者相融,便容易忽略他真实的容貌。

汪常寿并非不会应酬女人,只是她身份特殊,得敬着。思想片刻,捡了一件往事改名更姓地讲与她听。

那时节总是多雨,路上水洼积深,走到哪儿都少不得踩湿一双鞋袜。于母亲来说,这点蹉磨实在不算什么,仍旧每日撑一把油纸伞行到画舍,偶尔还会从街上买半只烧鹅给他。

一片屋檐下,想不和画艺先生碰头很难,母亲虽是小门户出身,却很守些规矩,与先生相处从未表出任何不该有的举措。一日暴雨不止,母亲比平时晚了一些抵达画舍,半身湿透了,尤其是那双绣鞋,颜色已从桃红变为赭红,她却说不碍事,不冷的。

先生瞧她狼狈,让出一间屋子与她,还寻了几身干净衣裳让她先换。男人的衣裳叫一个已经嫁人的女人穿着,怎么都有些暧昧的味道。母亲起初不愿,先生也不多说了,由得她去。

那日风很凉,刮在身上如同盐水往烂肉里剐,一身湿衣愈发禁受不得。无计抵挡,只好把衣裳褪下来,换了身干爽的以御严寒。这日伊始,他们之间渐渐多了些话,男孩儿在院中执笔,他二人便在亭中时有烹茶看书,红袖添香。

谢淑微听他讲的是个有悖礼教的情爱故事,好像在隐晦地提点谁,不禁把眼皮盈盈一翻,“后来呢?如此对坐共处,时日愈久,岂不有情?”

就见他微剔唇角,似苦笑,又似冷笑,“情之一字,谁却说得准?把一点真心交付男人,当是天底下最傻,也最不值得的买卖。”

恰逢婢女奉茶上来,谢淑微拎着茶盖在缘口刮一刮,欲待逗他一句,倏又闻他寒着嗓,唐突地将结局一笔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