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1 / 1)

柳伏钦信手挑一挑香炉,睫影被濛光一罩,落下些阴郁之感。想到沈韫会来找他,心境稍定,起身换了一件浅色的外衣,到前院负手闲走。

却未如他所愿,及至傍晚擦黑,他最终都没能等到沈韫。

思兰院外,沈延宥兀突突地拧起额尖,“不成不成,我怎能行如此出格之举?姐姐是关心则乱,祖父指不定就在屋里安歇呢,听我一句,咱们别去瞎闹他老人家了。不是要做匾食吗,我陪你。”

说话便去拉她的手,将人重往庖厨方向牵引。

沈韫何尝不知此举有失礼节,安定稍刻,自己也不由得怪罪自己,随后抽回手,语默着向廊下缓行。

回到庖厨,起先的那名仆妇正抑声教训一个丫鬟,听闻动静,方才收敛神态向他们福身。

火盆孳孳烧着,沈韫睇一霎,立马有嗓音托荡过来,“小姐有所不知,这一年食余的药饵本该丢出去,讨个康健兆头,哪想连璧入府时短,甚无规矩,竟在府中焚烧起来……”

话罢下睨两眼,叫连璧的丫鬟旋即迭声认错。沈韫看得出她们在为渣斗一事缝补,轻挑眉梢,目光在她们身上梭巡半晌,未再置声。

原以为这样便过去了,孰料空隙里沈韫又拾了几句曲折的话隐晦盘问,二人心弦一紧,再不似之前随意开口,而是谨慎着回答她。

可谓答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更叫沈韫起疑,辄至轩中静坐一刻,待再返思兰院,恰逢江瞻立在石径半途,拦下她道老爷有请。

这一去,便是日薄西山,她从沈璿的书房中跨出来,沉下眉睫。此间谈得都是一些稀疏平常的小事,唯有一点古怪他居然同她屡次提及柳伏钦。

不免使她觉得这是一个狡猾的障眼法,直至见到祖父,一切又涣然冰释了。

夜已深,爆竹笙乐未见消减,沈韫回到房里松缓神思,适才想起来她该去找柳伏钦的。丝毫没考虑时机欠妥,拔靴即往府门上踅。

门上小厮抱着棉袖暖手,乍见一盏绢丝灯由远处飘近,举光一瞧,不是小姐是谁?陡地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姐这要出去?”

沈韫颔首等他开道,却见他讪着脸色回她,“老爷吩咐这几日黄昏为限,不得让小姐与公子出府,城中因着过节实在乱得很,小姐有何事不如明日再做,别为难小的了。”

第二天,杨氏携柳伏钦过府拜年,雪簌簌地下,盐絮似的沾卷来人衣裳,化开些细碎的冷意。

长辈感情好,自要留下一块入席,孩子们摆的一桌,除了沈柳两家,还有宋家几个表少爷和表小姐。沈韫坐在姊妹中间,因平时走动极少,倒有些不知要聊什么,一双眼假作无意地掠向柳伏钦。

他坐在对面,风撩动稍显英气的眉宇,微微一转,就对上她不及撤退的目光。

沈韫忽然心虚,面上却做得一副好模样,不疾不徐地挟一片冬笋搁到碗里,半阖睫羽听旁边表妹与她闲话,不时点一点头。

柳伏钦对她的反应颇有不豫,斜着唇一笑,用罢饭后,独自走到园中等。

这是往墨毓轩的必经之路,可就算他不在此处候着,沈韫原也有意要去找他。

天上雪还在飘,时间久了,道路覆起一层薄薄的白。柳伏钦散漫地欹于廊下,抄着一双手环在胸前,那些意乱的思想只要一见到她,又能自主地淡远几分。

“我昨日耽搁到很晚,便没去寻你……”沈韫从雪影中踱到他身畔,星许浮光匝到她的脸上,将那双眉目嵌得愈发盛了。

“在忙什么?”柳伏钦松开手,侧了侧身。

沈韫忆起昨日一番折腾,不愿细讲,“是私事。”

无端叫他记得前夜,她一如眼下这般寡言,不禁提起眉问:“你什么都不愿和我说吗?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外人?”

这话令沈韫无从接口,默了一会儿,暗自思忖症结,与他解释:“除夕那日,我是因为……”

“我不想知道了。”柳伏钦蓦然截断她的话,眼色微深,“沈韫,你跟我的约定还算数吗?”

她闻言一愣,落后回想,分辨出他提的是哪一桩。

昨日在书房闲谈,父亲表明了他有意举荐解寅前往江南的心思,虽没多透什么,但她知道,于解寅而言,去江南是他在朝中展露头脚的机会,兴许还有一点父亲的私心。

但对于她,是一种变节,“解寅若往江南,我和他的婚约或可解除,等事情定下来,我会与你说的。”

言讫看他一眼,未几又移开,“你不必为了我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脚踏实地的路自然比依附家中之势要结实得多。可柳伏钦却近一步,垂目反驳她,“但凡我愿意,就没有‘我不想做的事’,你明白吗?”

他的声音像能融化冰雪,落在沈韫心上,平白有千钧重,不由抬起脸凝他,许久才轻声道:“你这样让我觉得有负担。”

话音甫落,柳伏钦顿了一瞬,未料她会有这种顾忌。思忖俄顷,用他的一套说辞开解着。

“我喜欢你,我做的任何事皆有此因,所以没什么可愧疚的,你并不欠我。”

他总是用这样温柔又霸道的一面,出其不意地攻上她的心门,使她感觉很不好,心跳搏动很快,拼命也抑不住。

颊腮如玉,耳朵竟显得红彤彤的,柳伏钦瞧见只是笑,又走近些,好整以暇地睇住她,心头的那点儿不愉快果真在和她言谈间变得微乎其微。

沈韫仍感歉疚,握满书香的手无措地屈了两下,“你还生气吗?”

“你以为呢?”他勾勾唇角,恢复往日肆意的情态,带一许报复性的笑,有意不跟她言明。

见状,沈韫绕开他向墨毓轩挪步,侧首问了声:“进屋坐坐?”

柳伏钦自无不可,长腿一迈就跟在她旁边,歪着脸去探她的表情,说的却是:“你耳朵好红啊。”

沈韫恨不得他是个哑巴,只拿手给自己捂住,扔下几个牵强的字,“是冻的。”

她说是就是吧。柳伏钦在心里得意地道了一句。哪想入得房中,见那张堆满书物的案台上架着一个长长的木匣,面容倏然黯下几寸。

他走过去,拿起来佯作随意地问:“这是?”

沈韫瞟一眼,并未瞒他,“解寅送的,我还没来得及收。”

除夕那夜她一瞧见他,便信手将东西还给解寅,后来解寅送她回府,才又兜转到她手中。

那天心思不愉,回来就搁在案台上,至今不曾动过。里面装的究竟何物,她猜,大概是支湖笔。

柳伏钦听得踯躅了下,他早知是解寅,但此物扎扎实实地攥在他掌中,莫名刺手,还有一点辨不明的情绪,或是吃味,或是好奇,抑或两者兼有,他遽然想要打开它。

沈韫看着那只骨节修明的手,没缘由地笑了,“你做什么?不就是一支笔么,我不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