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院中,洺宋立时迎上来,把查验的事报与她听,“姑娘,云樊不在府上。”
闻言,她顿了步,眉尖微凝,第一个念头是惊讶的,尔后却是一点莫名的空落。
“她的胆子倒是挺大,竟敢私逃……你给她指到哪里做差,叫她苦成这样?”
“不是私逃,是有人将她赎走了。”
“可知晓是谁?”
洺宋摇头。
沈韫一壁忖思,一壁推门往屋里进,踱到屏风后展臂让洺宋为她更衣。
余光闲扫的当口,冷不丁撇见暗柜前有不属于她的摆放,当即让洺宋停手,走过去蹲身扯开柜门,里头还是两幅画,可装裱的绸带不同,不是老师的那两幅。
下过雪,空气又湿又冷,沈韫的面色被酿上一层薄霜,分不清是恼怒还是别的,语调暗沉沉地化下来,“谁来过?”
“回姑娘,您出去以后,不曾有人来过。”
紧着瞧她站直,向后让一让,“你来看看。”
洺宋依言走过去,又听她命令道:“打开看。”
绸带一解,画轴在她两手之间逐寸展开,不必细察,这是经人调过的画。
洺宋不敢抬头,只得深埋下去,跪在沈韫足边,“奴婢失职,请姑娘责罚。”
? 第 76 章
沈韫将手指蜷缩起来, 睥睨着地上的身影,没说话。
这处暗格是她三年前看话本里常有出现, 一时兴起, 便央着母亲请人帮她打的一张新柜,除了她和洺宋,还有那个木匠, 再无人知晓。
未经察觉地潜入她房中并非难事,但想屏声静气地翻到她的暗格,哪有这么容易?
沈韫不开口, 洺宋心里有些发毛,小腿抵着幽凉的地面, 使寒意卷成一股藤蔓捆住了她,越钻越深, 挠到骨头里。沈韫的心却与她一样, 仿佛被谁攥了一把,血已经不流了, 只是一阵一阵地钝疼。
当初遣走云樊, 不过因为她触了沈韫的脾气, 不愿再看见她,而今丢了陆思白的画……洺宋不敢想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待在墨毓轩。
可她与云樊终究不同,沈韫信任她,有时还很依赖,故而在一潭死水的静谧中, 沈韫为她找了无数借口,不管怎样, 她总是她, 谁不会粗心犯点错呢?
“别跪了, 地上冷。”身前笼下一抹斜长的影子,沈韫躬下腰掣她起来,“我不是要怪你。”
说一分埋怨也没有是假,但她与沈韫陪伴多年,绝不是随便一个“丫头”可以承替。
听见那道涩软的声音,洺宋膝间一沉,似乎愧怍得站不住,“姑娘……”
沈韫扶了她,眼睛不知望在哪里,恍惚记起汪常寿和她说过的话。未怀好心,便是指目下这一遭么?
她将脚步微转,射窗而入的辉光照现她一个自嘲的笑意,“他们都劝我别淌这趟浑水,我俱不理会,如今……许是老师也在阻我,只盼他的画作莫要落入阴谋之中。”
“不会的……”洺宋指尖轻拧,欲待分辩什么来安慰沈韫,未及启齿,她业已辄过身,闷着脚步朝宝榻缓行,嗓音低低的,像在恳求谁,“我想睡一会儿,可以吗?”
她实在太累了,仿佛有一张网缚住了她,任她如何作为,到底逃不掉,只能徒增烦恼和一身格痕。
洺宋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心头微紧,忙跟上去小声劝她:“让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之后风雪围剿,漫天碎琼欺上玉枝。沈韫果真在这九尺寒冬里病了连日。解寅得知她的消息,每天做完手头的事便赶过来,隔着一扇门跟下人询问她的情况。
像多久不曾安眠似的,沈韫醒来的时候很少,对解寅来看她也一无所知,倒是特意嘱咐沈延宥别把她院里的事透给柳伏钦。
她病好是在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家里张灯结彩,热闹声频。宋氏忙着收不完的礼单与贺帖,又请了戏班子预备到府中唱上几日,正是不得闲。
沈韫打发洺宋去她那儿报了一声,拢了拢围领便往书房觅。哪想沈璿成日在外面应酬,时移物转,就是除夕了。
“你病刚好,晚上在家里吃个团圆饭,就别去灯会凑热闹了,啊。反正灯会年年都有,我瞧着都差不离,没什么稀罕。”
宋氏欹在上首的圈椅里,掏了张帕子搽指上的糕屑,等话说完,又拈起新的一张去蘸嘴角。
底下一双儿女各执一边,太阳离奇得浓烈,顺着暖融打在沈韫脸颊,已恢复清绝颜色。
她一连卧床数日,能见到的好景象唯独院中几株开得正盛的红梅,赶巧在年前驱走病气,怎能窝在家里消磨今朝?
闻至此节,她眼中的平静一坠,荡开些女儿家撒娇的韵调,举目反诘:“一年一度如何就不稀罕?女儿再不出去走动走动,当真要发霉了。母亲,您就让我去吧,我裹两件氅衣还不行么?”
宋氏听了一笑,“两件?你怎么裹?”
“母亲……”沈韫敛了敛眉,妍丽的嘴唇微微一努,露出几分可爱的情态。
饶是沈延宥瞧了都觉两分心软,更遑论宋氏,“你实在想去逛逛,也行……”
却顾念她的身体,犹豫片刻,将决策一股脑推到沈璿身上,“只要你爹爹答应,我自没二话说的。”
“我连爹爹的影儿都摸不着,母亲不是为难我吗?”
“年夜饭他还能不回来吃?你就饭桌上问吧。”
沈韫几乎不抱希望,无奈大节下闲着也是闲着,她既不能找到父亲协商婚事,又没多大意趣动笔,遂仰眸道:“母亲可有什么要我帮衬做的?”
宋氏弯一弯唇,托盏呷了口茶,曼声笑她,“得了吧,你照顾好自己,别摔着碰着哪里便是孝敬我了。”
沈延宥在旁观看一晌,察觉沈韫今日有些别样的生动,好似几年前那个上天入地的姐姐又活了,心生逗趣,半眯着瞳眸搭腔。
“母亲说得极是。姐姐,你大病初愈,在家安生待着不好么?灯会上若有什么好玩的,弟弟一定替你兜回来,保准儿让你觉得如同亲至!”
听得沈韫眉梢轻蹙,未几,嘴边漾出一缕轻蔑的笑,拂拂掌心起身,作势要去逮他。
大抵是发了一场病的缘故,她被封印久的淘劣悉数释放出来,全未顾及平时养护的闺秀形象,捉裙往对面的圈椅夺步。沈延宥看她来真的,突然有了精神,兴冲冲地跳起来朝宋氏身后躲藏。